满城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辩不清方向,看不见事物,但凭着感觉还是可以确定落地点是在顾府的正厅,没等开口询问,旁边忽响起类似暗门开合的声音,抬头果然见眼前出现了一点灯火,身后的人拥着我快速地走了进去,暗门重新落下,同时室内灯光也渐渐明亮起来,而一直护着我的那股力量陡然消失,我回身望去,不禁失声惊呼:“爹!”
他虚弱地瘫倒在地,身上尽是伤痕,衣服已完全被鲜血染红,映像中一直气风发的将军父亲此刻犹如大限将至般,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我颤抖着扑到他身边:“爹你怎么了?”
他缓缓睁开眼:“莲儿,蜀国亡了。”
我呜咽着没有说话,他伸手抚上我的头顶:“你不能哭,无论何时,遇到何事,都不要用眼泪来示弱。”
我点点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爹,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我,目光幽幽:“莲儿,你该回去了。”
我抽噎着道:“国破家亡,还有何处可去?”
“你先别哭,听我说。”父亲伸手撑住墙壁,慢慢坐直身体,“其实,你并不是蜀国人,也不姓顾。”
“啊?”我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爹,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女儿?”
“不。”父亲摇摇头,“无论身处天涯海角,你都是我顾恩泽的女儿。”
“那怎么……”
“莲儿,你本应随你的娘亲,复姓东明。”
“东明?”我喃喃自语,继而觉得不可思议,“我小时偷看过娘亲珍藏的文献,记得里面有一部《东夏列国》所记载,东明,乃轩灵一国王族的圣姓啊?”
“是的。”父亲点点头,“苏云悠只是你娘亲在蜀国的化名,而她本来的名字叫做,东明思思。”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思思公主?她就是我娘亲?娘亲是轩灵人?为什么她从未跟我提过这些?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爹长叹一声:“这其中原因冗繁复杂,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解释清楚的,等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总之无论如何都要记住,我和你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莲儿,眼下穷途末路,你只有也必须回到轩灵,你娘亲只是公主,而你,才是神之国真正的圣主啊!”
我听着这一个又一个高贵而又陌生的名词,它们离我是那么遥远,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纷至踏来,除了让人觉得悚然之外没有半点欣喜。
“来,把这个劈开。”我正心乱如麻间爹伸手将怀内的一样东西掏出放在面前。
“这……”我惊诧地抬起头,“这不是那时娘亲托我带给您的短笛吗?”
爹点点头:“不错,你把它劈开。”
这支短笛华美而精致,娘亲一直随身携带,但却从未见她吹起过,此刻我伸手托在掌中,只用了五成功力不到就将它劈断,随着笛身裂为两段的那瞬间一道夺人神魂的蓝光陡然绽放开来,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待再睁开时那光已不像初时那么刺目,反而有一种柔和的,圣洁的气息,照得整个室内如梦似幻,我慢慢低头,茫然地看着手中:“爹,这是什么?”
镶嵌在短笛中间的,是一枚通体纯蓝,状如扳指的物体,也是这奇异蓝光的根源所在,爹凝视良久,然后慢慢道:“这便是轩灵王族的至宝,光灵圣环。”
是个宝贝么?不知能另人起死回生否?我痴痴地想着,却听爹不容置疑地吩咐:“戴上。”
“这……”
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来的迟疑,爹的表情变得分外严肃:“对于光灵圣环,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而此刻的处境更是容不得半点思量的余地!”
我垂眸无言,终是乖乖地将那蓝色指环套在了手上,几乎就是在同时,满室的蓝光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般乍然收回,在渐渐恢复的昏暗中爹双眸炯炯地看着我:“一将功成万骨枯,爹自来并不主张战争,但是莲儿,身为君主,至少要让你的臣民们看到希望,明白吗?”
我咬牙重重点头:“我一定会为她们报仇的!”
爹没有说话,幽幽地看了我良久,尔后摇头叹了口气:“一个君主的胸怀不应该如此怨愤啊,罢了,来日方长,但愿你能承担得起所背负的。”
说罢伸手拍了一下身侧的墙壁,暗门升起,一条秘道赫然出现在眼前,爹从容不迫地吩咐:“进去。”
我以为这秘道一定是通往安全的出口,便想也没想地踏了进去,谁知刚一转身上方陡然降下一道缕空的铁门,我大惊:“爹,你要干什么?”
“这条秘道的出口在城外,莲儿,走吧,回你的故国去,那里,有许多的人在等着你。”
“爹不和我一起走吗?”
他看着我,目光有难言的悲痛和恋恋不舍:“爹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而且一柱香的时间已到,他们也快来了。”
话音刚落忽听到厚重的门外忽传来隐隐脚步声,但只是一瞬,片刻又安静了下来,我惊疑不定间爹已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不知道触碰了什么机关,方才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此刻竟缓缓升起,与此同时整间密室都在微微颤动。
“快出去,秘道就要塌了,快!”
爹对我说完这最后一句,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他已毫不犹豫地退到了门外,“嗖嗖嗖!”十几名等待多时的银衣弓箭手齐齐射出了手中利箭。
我抓着铁栏的双手蓦然收紧,眼睛死死的瞪着前方,巨大的震惊和愤恨似一只利爪狠狠撕扯着心脏,却最终只能化成一声绝望的哭喊:“爹!”
我的父亲,镇国名将,戎马一生,而今为了使我脱困,竟被十几名侍卫乱箭穿心而死。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那时死去的,还有我自己,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热忱纯良的少女再也不复存在了,那些沾了剧毒的利箭穿透父亲身体的同时,也将我的灵魂永远钉死在了那段时光里。
纷扬而下的尘土遮住了一切视线,那令人心悸的“咔咔”声越来越大,手上的蓝环无声亮了一下,似是在警醒,“回轩灵,光灵圣环会为你指引方向”,心底某处忽然响过一声遥远而又轻柔的呼唤,我浑身一震,是的,我不能死,我得赶快离开这里,只有回到轩灵才能寻回希望,才能将今日所受之绝望一并奉回,思及此原本瘫软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无所畏惧地抬起头向着黑暗的秘道尽头狂奔起来。
一路向前,当终于支撑不住停下脚步已是拂晓时分,忆及昨夜,那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情形啊?当我从秘道的出口爬出来时赫然发现竟身处城墙之下,从都城里刮过来的风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而不远处的城门口有士兵正在奋力厮杀,刀剑碰撞以及惨叫哀嚎声响成一片,宛如正在行刑的修罗场,我掩起嘴,泪水滚滚而落,却见光灵圣环幽幽亮起,指定往北的方向,我悄悄背过身,天黑黑,路茫茫,更不知身处何方,惟有咬着牙拼了命地向前跑,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慌乱中连鞋子丢了一只也顾不得去捡,裙裾太长我“哧啦”一下撕开绕在手臂上……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在睡梦中被这样亡命狂奔的一幕惊醒。
天亮之后我终于顿步,面前是一个小村落,绿的田,树,空气中有着野花与野草独特的淡淡清香,东方的早霞变成一片深红,头上的天显出蓝色,低矮的房屋冒出缕缕炊烟,远远地甚至能听到村犬的吠声,一切都在温馨中透着美好。
我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恍如隔世。
“丫头。”身旁忽传来一声柔和的呼唤。
我听见了,只是不想回头,那声音的主人却走到了面前,我微微一瞥,原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我想此刻我身上一定脏浊不堪,婆婆的眼里有着昭然的惊讶,但还是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我不说话继续盯着远方,她顺着我的视线瞧过去,“哦”了一声:“太阳升起的地方,你是想去国都吧?那地方现在可去不得,听说正在打仗,死了很多人,连那个什么……护国将军都被抓了去,生死未卜。”
婆婆边说边叹了口气,尔后抬起头,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惊道:“丫头,你的脸色……”
“噗!”一句话未说完,我身体向前一倾,直直吐出了一口鲜血。
“丫头!”婆婆以为我会昏倒,急忙来扶,我却强撑着将身体站得笔直,“你是不是受伤了,别担心,我们村儿上有个老医生,给人看病最灵验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年迈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双腿一屈跪在了地上,头朝着蜀都的方向重重磕下去,爹,莲儿不孝,不能亲自收敛您的遗体,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记住您说的话,昨夜所有人的性命,都不会白白葬送!
风悄无声息地刮过来,我踉跄地站起身,决绝地走向旁边的丛林,但没几步又忽然回过了头,再次望定太阳升起的方向,拳头死死捏住,双目喷出似火般的仇恨光芒。
星慕!星慕!星慕!上穷碧落,下绝黄泉,今生我若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