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天漪箩和步璇到底谈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事儿没有成,可纵观二人今日之神色,均轻柔浅笑,看不出一丝异样,不过愈是如此我心中的不安感就愈重,就仿佛明知会有一件大事发生,但却不知该如何阻止,正心神不宁间见少将义兄已领着众人登舟启行,他一身明光铠甲立在船头,微笑向我们拱手致意,远远地,我似乎瞧见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向漪箩瞟了一下,转瞬即逝,再看漪箩,神色未动,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高贵端庄起来。
直到一叶孤帆渐成远影,我绕开众人走过去,她抬手指着我身后:“你看,那里是一方桃林,如今正值果实成熟期,我们去摘些好不好?”
说着抬脚便走,谁承望身不由己,软软地向一边倾去,我赶着去扶,几乎不曾被压倒。
“公主,你怎么了?”我急得四下张望,偏生风炀已被众人请到桃林小憩片刻,这会子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漪箩额上微微沁出一层薄汗,看得出已体力透支,却仍自咬牙硬撑着:“走,去桃林,好不容易来一次,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公主想吃桃子我去摘就行了,你在这歇一会好不好?”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放柔语气,她果然安静了不少,随即握着我的双手,脸上漾着极淡的温馨笑容:“莲儿,将来有朝一日你见到骆岩,别忘了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与别人也无关,请他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
我听着这话儿的意思对又不对,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惟有点了点头,她笑着放开我的手:“去吧,你做事一向莽撞,这回别再着急了。”
我还是只能点头,一种无言的酸楚直涌胸腔,忙一笑转过了身。
桃林里热闹非凡,我却心不在焉地老感觉一种不祥之兆笼罩在周身,只得忙得加快了手中摘桃的速度,忽听身后有人叫:“顾大人。”
我回身见是采菊,便嗔道:“你跑哪去了?刚才公主让我来摘桃子,她身边连个照看的人也没有。”
采菊讶异不已:“方才公主说渴了,便让奴婢过来摘些桃子,怎么又让大人来了?”
双手一软,兜在裙里的桃子滚落了满地,我二话不说狂奔向江边,只见天地一片空茫,哪里还有刚才红裳女子的身影?
没有亲眼所见,谁也不愿相信公主会投江,可能是因心情失落走散了也未可知,但当三天后她的尸体现于江畔的莲虚渡时,所有之前抱着侥幸心理的人们皆沉痛的缄默了。
只有我并未感到太多讶异,因为在前一晚我见到了她。
彼时我因焦虑的诸事无心而独卧于廊前的睡榻,半梦半醒间见漪箩越过重重海棠花走来,仍是当日江边形景,一身红衣绚烂夺目,笑着唤我:“莲儿。”
我又惊又喜,脱口而道:“公主去哪了?叫我们好找!”
她浅浅一笑:“我是特地来和你告别的。”
我急道:“你去哪?”
她笑而不语,向后退了一步:“尘世事,空牵念,尘缘尽,莫牵连,再见了,莲儿。”
说完移步而去,我急忙起身去追,却只见得风吹月影花重重,心中说不出来的空茫与难过,眼泪汩汩流了一脸,明姑恰在这时走了过来,惊道:“怎么了?”
我像看见救星一般飞扑到她身边,哽咽道:“明姑,我见到公主了。”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晌睁开道:“的确是有逝者之魂来过,应该是与故人作最后的告别,现已安然离去,从此远离人间是非痛苦,获得新的开始,莲儿,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要难过,好吗?”
我泣不成声地点头,这个如海棠花般曼妙绢丽的女子,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偏偏爱上了不能在一起的人,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平平静静断了一生憔悴,令人枉自嗟叹。
父亲起身拍拍我的肩,长叹一声走了,片刻后只见萱儿红着眼走了进来:“姐姐,你别哭了,方才大嫂回来拿东西时,说想见一见你。”
我不禁一愣,步璇?虽然名义上为大嫂,但其实我和她之间并无过多交集,倒不是因为与其妹步瑶不和的缘故,而是她的性子贞静虽贞静,但待人有点过于寡淡了,尤其是对我,不知是不是知道我和公主的关系不错还是怎么的,总之自从她嫁进顾府后与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如今居然主动要见,我直觉地认为一定与公主和义兄有关,于是忙整了整脸过去。
她正坐在桌边,身旁放着一个包袱,我见状不禁讶然道:“你这是要走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跟沈骆岩成亲至今,空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如今他死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这……”我压根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嗫嚅了半天没回出一个字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接着摊开握在掌中的东西:“其实找你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把这个给你。”
我低头一瞧,脱口而出:“这不是公主的羊脂玉佩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说起来还是少将义兄成亲的前一晚,他背着人找到我问那个东西有没有还给她,我故意问是什么,还给谁,他沉默半天方说是公主的玉佩,当时我心里气儿不顺,便顺嘴一说还了,后来见他满脸的失落,心中不忍再加上就当留个念想,便给他了,可现在怎么会在她这里?
步璇将那玉佩又细细看了一回,漫不经心地道:“在纤云殿时我把这个给她的,可她不要,所以我只好给你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把这个给公主了?你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话?”
她不以为然地瞅着我:“我说是沈骆岩让我还给她的。”
我哭丧着脸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知不知道这是要了她的命啊?”
“那她的命也太不值钱了。”步璇冷哼一声站起了身,“关于她对沈骆岩的情意,我表面装作不知,其实心里如明镜儿似的,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和骆岩成了亲,便会断了她的这份心思,可没想到她如此执著,为了和骆岩在一起竟不惜屈尊为妾,你知道我当时听她这样说心里是什么感受吗?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她居然……,没错,她是放下身段求我的,可那又怎么样?抛开身份不提,我自忖我步璇没有哪一点输了她,可为什么沈骆岩他还是……,我已经够隐忍了,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能做到这样,明知自己的夫君和另一个女子两情相悦,而自己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我是正大光明嫁了他的,可为何到最后反像是拆散了他们的那一个?”
她说着说着,眼中滚下了两行泪珠,我也悲从中来,一言不发。
顿了片刻后,她回身看着我:“你只知替他们惋惜,可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不是圣人!沈骆岩他觉得生无可恋,丝毫不惜命上杀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妻子的后半生怎么办?你们说他重情重义,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自私自利?现在好了,他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双宿双飞去了,而我成了他们至死不渝爱情的陪葬品!牺牲品!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你明不明白?”
步璇说完瘫坐到椅子上泪落如雨,我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之后,她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将那个包袱挎在身上,我见状忙站了起来:“你要去哪?”
“从此以后,我跟顾家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她脸上恢复成淡漠的神色,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还有,以后我决不会再让步瑶缠着星慕了,相信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她也应该能明白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了。”
随着脚步声渐远,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她说的何偿不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何错之有?或许都只应了那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