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天高云淡,气候宜人,从前在荒夷山时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天,彼时山腰的晚枫林总是一片令人迷醉的艳红,若是有夕阳时更是美不胜收,山底有淙淙清泉,随处都可摘到美味的野果……,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成语叫多事之秋,意思为事故或事变很多的时期,而后世如果要对此解释的话必定会提起承佑四年,这一年的十月初七明嘉公主漪箩投江而亡,半个月之后边关少将沈骆岩命殒战场,整个蜀国一片哀戚。
父亲着人将我叫回顾府时我才听闻义兄战亡之事,如被轰去了魂魄般,呆了半晌方道:“他都知道了?”
父亲悲痛地点头:“如何能瞒得住?听说命垂一线之际仍挣扎着要到沉丰江一看,结果刚至江边就……”
我终于克制不住失声痛哭,义兄,漪箩,一路走好,你们终于可以无牵无绊地在一起了,这一世情深缘浅,惟有相约来生,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时光倒退回一月前,因吴将军无功撤返,明合关外无人驻守,少将义兄便主动请缨前往,彼时他已与步璇成亲半月,沉丰江畔,烟波浩渺,携妻共赴,归期遥遥,作为国君,风炀领着群臣为沈氏夫妇送行,彼时我站在人群的这一头,忧心忡忡地看向站在那一头的漪箩,只见她一袭红衣,曼妙绢丽,脸上略施脂粉,总是如水般的目光澄静依旧,大约感觉到我的注视,她微微侧目冲我一笑,可我仍犹自不安,几日前的情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日晚间,我像往常一样于饭后在梅林无目的地散步,忽有一宫女行色匆匆上前道明嘉公主有请,因大半年都没见漪箩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第一件想起此时距少将义兄刚成亲不久,她这会子要见我,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悟到这一点我二话不说便向纤云殿奔去,惊慌失措赶到时却见漪箩正气定神闲地为一丛花浇水,见到我有些讶然:“这么快?”
我心里稍稍安定,走过去道:“下官惦念公主多时,今日突闻召唤,岂敢怠慢?”
漪箩微微一笑:“是我怠慢你了才对,莲儿,这么长时间未见面,你别放在心上。”
“公主言重了,只要公主能解开心结,莲儿怎么样,真的不值一提。”
她望了我半晌,然后指着面前:“这花,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我转头看去:“不就是灯笼花么?”
“是啊,我养了两年,终于亲眼见到它开花了。”漪箩说着垂眸,“花无百日红,可到底有重开日,不像人生,许多事情若是错过了,便永远再没有弥补的机会。”
我蹙着眉:“公主,你这是看开了还是看不开?”
她倾身覆过来,一字一句似要说进我的灵魂深处:“心结易解,可心魔呢?莲儿,我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和他在一起,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怔怔地凝视着她:“公主,他已经成亲了。”
“所以啊。”她幽幽一笑,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那秦二殿下只是说我不能嫁与别人为妻,但并未言明连妾也不行啊?”
我大惊:“那怎么行?你是公主,怎么能给别人做妾呢?”
“莲儿,我没有机会了,这是惟一也是最后的办法。”漪箩说着握紧我的手,“你知道骆岩的左臂是怎么断的吗?”
“不是说在战场上被敌军所砍吗?”
漪箩微微笑道:“他那样一个人,有谁可以轻易斩下他的胳膊?”
也是哦,一直以来倒是忘了深究这一点,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迎着我不解的目光,漪箩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那是皇兄刚登基不久,逢生辰之际设宴款待群臣,我作为公主自是应当参加,而彼时骆岩已率军回京,也在其中,此前我一直担心他若是知道我的公主身份会怪我当初刻意隐瞒,继而心生芥蒂,因此总是小心避之,可那次还是无法避免地碰上了,自此后骆岩再见到我果然一副冷漠疏离的态度,仿佛从来不认识一样……”
漪箩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再后来,我便时常以身份压制,寻找各种理由跟随他左右,就连上战场也不例外,他虽不反对但也从不逾距半分,有一次终于把我惹怒了,大吵一架后只身离开,彼时已行军至沉丰江南侧,我因误闯了一处禁地而被如花国的人捋去,想必你也听说过如花的女君花艳满,她不仅容貌妖美,其个性也十分邪异,我不过是心情不好略微顶撞了几句,她竟令人将我捆起来送上绞架,丝毫不顾忌我蜀国公主的身份,性命堪虞之际幸得骆岩及时赶到,那花艳满对徒手将我从绞架上救下的骆岩十公欣赏,竟欲亲近之,不得,大怒,遂下令若是想我安然无恙必须留下自己的双臂,骆岩听后二话不说当即挥剑斩下了自己的左臂,然后将剑掷给她请她代为斩下右臂,那花艳满被震慑得半晌说不出话,随后便无异议地放我们离开。”
我听到这里也被震慑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漪箩靠近我:“你觉得,跟这一切相比,我的身份,尊荣还值得一提吗?临行前那艳满女君送给我一句话,让我不要错过他,莲儿,他都这样说,你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这个角度我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可陛下是不会答应的,就连义兄,也不会同意的。”
“这都没问题,我自有办法,不过要做成这件事情倒需得另一个人的同意。”漪箩说完看向我,“莲儿,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两天后你把她带到纤云殿来见我,不对,是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