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后在上大的日子似乎变得很快,日子一天天从眼前掠过,我再次去看日历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
没过几天就下起了雪,整个上海银装素裹,冷的吓人,我突然想去长沙看一看。
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去长沙的火车,因为下雪的缘故,发车时间推迟了五个多小时,到长沙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这个时间,尤其是在大冬天,市中心除了连夜赶工的货运车不断驶过外根本没什么行人,我拎着行李从人行道上没有目的的走。
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只知道这里有一位笑意盈盈的老朋友。
我和她认识两年,却像是认识了一辈子,她的名字很好听,她叫关阿暖。
长沙不像上海已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里没有下雪,冬日刺骨的冷风倒是一点没变。
可能是世界太安静,我迫不及待的想让它变得热闹一点,戴上耳机随便放了一首歌就往灯火密集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一片闹市区,酒吧和KTV排列的分外密集。
我走进了一家紫色招牌的酒吧,坐在吧台上,除了喝酒,再也想不出要做什么。
这个点最热闹的时间已经过了,小型舞台上正坐着一个背着吉他的长发女孩,背影,竟然和关阿暖说不出的相似,我眯了眯眼想看的再清楚一点,她却换了个方向,自己转过来。
正面一点都不像了,我轻笑一声把住酒杯大口大口的喝酒,耳朵里全是那女孩的吟唱:
IgobacktoDecember……
turnaroundandmakeitallright……
TaylorSwift的BacktoDecember,算是一首催人泪下的歌。
听得渐渐入了迷,我的思绪也跟着扭曲、倒流、回转。
回忆铺天盖地的袭来。
两个月前,关阿暖死去的那个夜晚。
推开家门,迎面扑来了一股浓浓的烟味儿,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连鞋子都没换,直直走进了权佑的房间。
他半开着窗户在窗前立着,被烟味儿呛到,还抖着肩咳嗽了起来。
他的肩膀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有力,完美的像一幅衣架。
我眼前的他衣服松垮的套在身上,肩膀软塌塌的,瘦的看得到骨架。
这两种画面,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上前两步抽掉他的烟,烟头猛地烫到了手,一个烟疤迅速在我虎口的位置印下来。
权佑想骂我,回头看到我的手眼睛里的怒火一下子降了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站着,问我:“疼吗?”
当时的我应该是气红了眼,直接拿起烟头印在他衣服上,细小的纤维被烧焦,烟头直接烫了他的左臂。
我以为他会惊的叫出来,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老半天,扔掉已经熄灭的烟头:“哥,疼吗?”
他怔了怔,咧嘴笑了:“疼啊。”
“那你倒是叫啊。”
“我叫不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窟窿:“这和哥掉下升降台时的疼比起来,像蚂蚁啃一样。”
我看了一眼窗外星星寥寥可数的天空,眼睛里挤满了闪闪发光的水份。
我在想,关阿暖也许正在看着我,鼓起勇气重重的给了权佑一拳,他后退了两步,扶着床头看着我。
“现在呢?够疼了吗?”
他不再说话了,可我却越来越气了。
爸爸妈妈从小就不怎么管我们俩,他像妈妈一样照顾我,又像爸爸一样保护我,让我健健康康的长大。
权佑总是告诉我你怎么对待世界,它就怎么对待你,不要去怪任何人,那样你也不会快乐。
他不忍心我累到,家务活从来都是他干;
他不忍心我离开,我每次去机场的时候他都起的早早的送我,直到我进了登机口还站在那看我,就是不回去。
这就是我的哥哥。
即使他现在变了个样子还是舍不得伤我,看到我受伤了第一时间先问我疼不疼,本来最右边的那杯应该是我的,他却厉声呵斥我不能喝。
我真的好爱你啊,哥哥。
可是你伤害我唯一的朋友,你伤害了除你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他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我把随手能抓到的东西都冲他砸过去,笔筒,茶杯,还有他十五岁那年我送给他的水晶球。
我听到了一阵阵的碎裂声,手上的动作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再次冷静下来的时候,权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沿着他好看的鼻梁朝嘴巴里流去。
我蹲在地上拼命哭,边哭边骂,估计把我这辈子会的脏话都用光了。
从中文到韩文,从韩文到英文。
如果放到过去,听到我说这种话权佑肯定会发脾气,教训我。
现在的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猜他一定生气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渐渐没了力气,靠着床边迷迷糊糊地就快要睡去。
他走过来要把我抱起来,像我小时候无数次贪玩在玩具堆里睡着的时候一样。
这次我没有百依百顺的窝在他怀里,而是用尽力气把他推开。
他撞上了柜子角,我终于听到了他叫痛。
我笑了,狠狠地笑,笑的连头发都散下来。
“你还知道痛啊?你还能痛啊?哈哈……”
“关阿暖呢?她连痛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再也不会痛了,哈哈哈哈,你也笑啊,咱们一起笑啊,你不是很开心吗?我陪你开心啊,一起开心,一起……”
权佑开始有了反应,他忍着痛蹲在我旁边,撇了撇嘴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发圈,熟练的帮我扎起头发:“我能开心,你不能,我疯了,你没疯。”
“你骗人!”我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你没疯,你还是我哥哥!”
扎好了头发,权佑用消瘦的双臂直接抱我起来:“我不是了智秀,权佑早死了。”
权佑早死了……
权佑早死了……
权佑早死了……
他的话不停的回响,我想起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在厨房里为我忙活的样子。
我想起曾经他带着笨拙的黑框眼镜呆在书房里看书的样子。
我想起来我骂他死书呆子他噘嘴抗议的样子。
我想起权佑的无数个样子。
我知道我哥在骗我。
他还是会在我没力气的时候抱我起来,他还是会温柔的帮我扎头发。
他就是疼我的哥哥,他只是得病了,会好起来的。
我抱紧他的脖子,把眼泪鼻涕统统蹭在他的衣领上。
“哥,我恨死你了。”
哥,我想你了。
我不知道那后半句话我到底有没有说出来,但是我明白,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是他带大的小孩,我们是各自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会不懂我。
后来,我告诉鹿晗阿暖的死因是误喝了我倒在玻璃容器里的强力胶水,我其实能看出来他有那么一刻的怀疑,但是很快被巨大的悲痛淹没。
关阿暖,你会原谅我的吧?
你会原谅我们兄妹俩的吧?
似乎换了一首快歌,我被震耳的乐声和面前的灯红酒绿拉回现实。
我不敢再回忆太多,我只想说,直到今天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权佑会好起来的,到那时,我们一起去关阿暖的墓碑前道歉。
是我们不好,让你早一步去了天堂。
下辈子无论要怎么偿还都好,我都安稳受着,不怨。
在吧台上摆了两个杯子盛满相同的酒,我碰了杯,闭起眼睛,幻想对面空着的座位坐着关阿暖。
幻想她笑着举着酒杯,对我说:
“cheers。”
这两个月我都是这么过的。
关阿暖的身形在十多亿人口的中国其实很常见,因此走在人群里,我总是觉得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她。
我总是觉得她没死,她的气息,她的样子,什么都没消失。
前段时间我们又跟沙大联谊了,和两年前同样的地点,人也没怎么变。
我等了好久,全部人都上了车,却偏偏没有关阿暖。
一个学姐好心的拍了拍我的肩,估计是看到过我和关阿暖在联谊的时候一起,知道我又在等她,所以提醒道:“是在等关阿暖吗?别等了,她已经死了,来不了。”
我的目光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我竟然还想到了反驳:
“不,她没死,她活着呢。”
关阿暖,联谊里再也没有你又小又充满灵气的身影了。
我坐在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看着落日,脑子里你的笑声一闪而过,伸手摸摸身边的位置,空空的,全是空气。
你是在的吧,只是我碰不到你。
我就这样自欺欺人的掩盖你已经离开的事实。
我怎么敢再央求你出现好好抱抱我。
我怎么敢再次趴在你肩上说:“你怎么这么暖。”
我只要一想起来你现在冷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冰,体温被消磨殆尽,独自忍受着最难熬的寂寞,就恨不得立刻去陪你。
我每天忍受着内心的挣扎和自责,关阿暖,我并没有比你好过。
今后的生活我已经打算好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毕业之后想开一家咖啡店,这些我来帮你实现。
你再等一年,一年后我会去北京,去你的城市让咖啡店开业,店名就叫:
Warm。
我总算沉下气听清了歌手口中并不标准的英文歌词。
Itstoolatetoapologize。
it'stoolate。
太迟了,真的太迟。
关阿暖,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