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桃花绽放枝头，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暖风吹动，飘飘渺渺，飞舞半空，距新帝登基已经有一月有余。白云苍驹，时过境迁，一切都仿若隔世。
于姜手中捧着水舀，正准备给新栽种不久的牡丹花苗浇水，远处隐约间，传来一阵哭声。于姜的眉头一皱，手中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仔细聆听。确实是有人在哭，哭声断断续续，可以猜想，哭泣的人一定是遇到什么很让她伤心的事。可是是谁呢？这么一大早……
实在是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于姜决定前去看个究竟。林荫茂盛，树木遮蔽，于是她将身子隐于树后，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向声音的制造者。熟悉的衣服暗示着哭泣的女孩子就是曾经服侍过芮姬的阿柔。
于姜见阿柔哭的如此哀戚，忍不住的想起芮姬下葬的那天，她也是这么伤心。阿柔这样的爱主之心深深打动于姜，于姜不由的走向她，安慰她道“你是在为芮姬哭？”
听见于姜的声音，阿柔慌张地抹了抹眼泪，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等于姜说完，阿柔才明白于姜以为她是在思念芮姬而哭泣。
她当然知道于姜是一片好心，但是被于姜一提芮姬，阿柔不禁对于姜甩了一个脸色，然后没好气的回答“你的心还真是多，这也要管？你别忘了，你在这个府里还什么都不是。”
于姜见她鼓着嘴，一见自己就气得脸颊绯红，心中感慨，不过一个孩子而已。于是于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好歹不分呢。我这是在乎你才来关心你，若你是个路人，我大可就当做没看见，甩手离去。”
见于姜说的真诚，阿柔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夫人才哭的，而是其它的一些事情让我烦忧”
太阳早已升起，挂在空中，散发着温和的暖意，时值三月，人们的心情都会因为这样的天气而变得愉快。
于姜摸着块石头坐到了阿柔的身边，温柔的说“愿意说给我听吗？我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儿忙”
闻言，阿柔吃惊的看了于姜一眼，在看见于姜脸上散发的点点金黄的光亮时，她又埋下了头，声音低沉的说“我可以信你的吧”
这样的话不知道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说给于姜听的，于姜简单的回了两个字“当然！”
阿柔继续说“我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是吗？恭喜你啊，马上就要成为大人了”
“这有什么可喜的，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为什么？长大不好吗？”
“前不久，母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但是我不愿意！我心中早已有了心仪的人”
“这样啊，那你和你母亲说过这事吗？”
这时，阿柔的脸色泛出一点伤感，她说“说了也没有用，母亲让我这几日准备准备，过半个月以后就嫁过去”
于姜看着阿柔的脸，沉思了片刻之后，她说“没事，你可以去找李高，如果让他知道这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告诉大人？我……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啊，就放宽心，等着嫁给你喜欢的人好了”说完，于姜站起身，对着阿柔笑了笑，然后走了。
留下一脸泪水的阿柔。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很安静，李高默默的吃着菜，于姜已经瞧了他许多次。每次看过去，他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自从芮姬离开之后，李高鲜少说话，他们之间的对话屈指可数。在多次腹诽之后，于姜才缓缓开口说“今天我在院子里看见阿柔在哭……”
瞥一眼李高，他没有表情的吃着，不语。于姜尴尬的继续说“我好奇，就问她怎么了，然后她告诉我，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呢，我听了很替她高兴，谁知道她哭着对我说，她不想嫁给那个人，我没办法，只能安慰她，劝她看开点，可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说，宁死不嫁这种话，你说可不可怜！”
再看一眼李高，这次李高终于放下了碗筷说“既然要嫁人，我们就给她好好准备嫁妆，总不至于让她被别人看不起，欺负她”
听到李高这样说，于姜怔住，她完全没有想到李高会这样说，这与她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李高站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如果钱不够的话，可以去找李伯，他会从账房里扣出来的”
于姜有点生气，但又不知道她需要做什么才能帮上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高离开。
春天的晚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于姜凝视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那天李高孤独的背影。从认识李高以来，他一直都是自信高傲，并且做起事来游刃有余。身边的同僚以及楚王都对他青睐有加，然而，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也会有烦恼，这个烦恼是关于一个叫芮姬的女人。仔细想想过后的于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可能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于是给了她一种错觉，她很多次都觉得李高只属于她一个人……
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太多了。
她决定去找阿柔，聊聊天。
路过芮姬从前所住的屋子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芮姬屋子里的灯居然亮着。于姜好奇的推开门，轻轻地探进头去，却看见阿柔在收拾东西。
手中叠着的衣服四四方方，很是整齐。于姜走了进去，问她“你在干什么？”
阿柔显然是被于姜的出现给吓了一跳，边抚着心口，边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走路跟鬼似的，都不出声的！”
于姜嘻嘻一笑道“你见过我这么美的女鬼嘛，对了，你整理芮姬的衣服做什么？”
提及芮姬，阿柔的面色柔和了下来，有点忧伤的说“主子生前最喜欢这些衣服，本来我想着，以后每天都把这些衣服给洗一遍，现在，我怕我再不会有机会了，因为不久以后，我会出府。所以，我想趁着我还在府内，就把这些衣服烧给她，这样子，她就能穿得美美的，没人会欺负她了……”
烛火的光亮映在阿柔的脸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看不到她的表情。鼻头忽然一酸，于姜吸了口气问“芮姬她生前对你很好吗？”
“主子她对我一直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我一份，从来不会骂我一句，更别提打我了。每次我一惹了什么事，她都会笑着替我解决。就像那次，我不小心打碎了大人最喜欢的玉器，结果大人大发雷霆，我当时吓得都快哭了，然后主子就说，是她打碎的，大人一见是主子，于是不再追究，只是生气地甩袖离去。虽然我逃过一劫，心中庆幸不已，但是自从那次以后，大人就不再和主子说话了。主子的脸色每天都不好，我也因此内疚了许久。主子对我那么好，我却救不了她，什么都帮不到她。”
说完这些话，阿柔抹了抹眼角的泪，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在走回房间的路上，于姜一直回想着阿柔的话，原来，芮姬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呢……
不知不觉间，她人已走到李高的房前，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推开了门。环视一圈屋子，却看见李高端坐在窗前，一只手撑着下颚，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一室的月华倾泻，罩在李高身上，形成一层淡黄色的云雾，让人看不真切。
也许是听见了响动，李高没有回头，温柔的说“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嗯”于姜点着头，走到李高身边，搬个凳子坐了下来。于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轮皎洁的明月，她说“你在自责？”
李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出手合了一拢月光，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也许”。
“这不太像你的作风，一向果断的你……”
李高慢慢收回手说“是你没有看清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犹豫不决，在难以抉择的时候”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不管遇到什么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完全相信你。我猜，芮姬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高听见她这样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曾经和芮姬的一段对话。她从前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以后不管自己提什么样的要求，她都统统答应。那时他不过戏言一句，如果是要她的命呢。本来也没指望她回答，却不想她竟一脸认真的告诉他说，想要就拿去！
这样爽快的回答，李高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成了真……
陷入回忆的李高苦笑一声，说“我一点都不值得”
“不，你当然值得。从母后死掉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值得我信赖的。”于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着一种吸引人的东西。李高看着于姜的脸，一怔。
于姜继续说“芮姬生前对阿柔很好，我猜，一定是她从阿柔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身影。所以，她竭尽所能的对阿柔好。听阿柔说，芮姬待她情同姐妹。那么，芮姬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应该就是阿柔吧。你如果对她真的愧疚，不妨就替她好好照顾阿柔，也不枉她对你一番情意。”
这样凉如水的夜，在于姜来过之后，变的格外漫长，李高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于姜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间，似乎想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