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曹向东把帐本和存折交给辛中良,他说:“老会计把帐已核对过了,各家也都认可。如果有啥差错,老会计负责。乡统筹款交够啦,虽然有几户还欠着,是用村提留的钱补上的,过些天他们交款就是村提留的钱了,但帐你要分别给走一下。”
二玲子的工作走上正轨,老会计不再管帐的态度更加坚决,曹向东也就认可了辛中良。表面看也许是因为村里没有其他合适人选,或者由于老秘书的举荐,其实曹向东心中明白:老秘书那一嘴不是随便说的,除对辛中良有印象外,也该是有道理的,有道是传播是非者,本是事非人。这样一来,不知要减少多少是非事。曹向东也知道辛中良本人更愿意接管会计。一次他来加工黄米面,按习惯人们都是吃过腊八粥之后才淘米加工黄米面包粘豆包,因此辛中良一点准备都没有,可他没说二话,立刻放下其他活,开始拆机器换加工黄米面用的箩底,态度分外积极。加工之后他又说什么也不肯收钱,说这点活不值得收钱。不值得收钱的活就值得费事吗?此外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辛中良看了存折,又翻了几下帐本,他说:“统筹款交够乡工作组一撤,没收上来的钱就得咱们自己去要啦。”
曹向东说:‘暂时不用要,碰上就催一下,等年底交不上来再说。先不要说别人,今年该交分队时的陈欠,你还没交呢。’
辛中良明白曹向东所说的年底是指快要到的农历年,他说:‘我也在等年底,外边欠的加工费凑上来够给这个钱。另外,我说村长大人,我那房子村里用了小半年,不给顶点帐阿?’
“顶啥帐?你要收租金啊!有人给你烧火看屋就不错啦,没朝你要钱呢。当了会计,你就当给大伙儿做好事吧。”
‘那我也不能总借给村里用,谁领情道谢呀!要不卖给村里吧。’
“你的房子是不错,可要价也太高了,谁敢做主?要是买了,大伙儿不把我吃喽!”
‘满天要价,就地还钱。我总不能谁的面子都不给吧,咋的也能贱个百八十。’
曹向东一本正经地问:‘说实话,你到底想卖多少钱?’
辛中良乐了,他说:“你少拿话套我,你要买呀?”
‘假如我要买呢?’
“你买?!我再少要一百。’
“真的?说准了,我回去商量商量。”
曹向东出了辛中良的家,向辛中良原先的房子走去,他知道老更倌在那里。
秋收之后,工作组来村里下乡,没个落脚的地方不行;尤其是向各家各户征缴税费,有的主动来交,有的需上门催收,整天人来人往,到谁家去都不方便。于是村里向辛中良借用了他的房子,其实也就用了两个多月;但随着天气的转冷,屋里需要采暖,老更倌给学校劈柴的同时,也过这里来烧火看屋。目前工作组虽说撤了,但房子也不能用过半冬之后,天正冷时给人家空闲上冻,所以老更倌只好继续干下去。
夏季时,老更倌在桥边得到二玲子的庇护,是既尴尬又感激。当天下午,作为搭挡的老会计听到消息找他来啦,首先替二玲子向他道了歉。老会计说:
‘我听老大说了,老大媳妇给你撂脸子,这是她的不对,但我不能去说他,看在咱老哥俩这些年的交情上,只能请你原谅啦,别放在心里。’
几句话说得老更倌坐立不安,在二玲子家又羞又气留下的伤痕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忙说:‘你这样说才叫我的脸没处撂呢!孩子的几句气话,我能放在心里。’
“你没放在心里,也是因为这事不干了。给我送钱的时侯,我就感到纳闷,不早不晚还钱,是哪门子事呢?’
“不干是与这事有关。现在细想当初就不该干,只怨自己没放下情面。’
‘还是让向东干吧!我看他整天闲的也难受。’
“只怕大伙不同意,他把两匹马都整我家来了,这么扎眼儿,谁看不明白。’
“这事我倒没意见。那么多的牛马,谁又分得公平,好马好价,你家也花好钱了。我有气他为柱子的婚事,背后不知怎么欺负了尤家,要不尤千里能死!这话我憋在心里始终没说,今天当你面说出来,也是让你知道知道,别总认为他干得就是啥好事。”
“这事我也感到屈呢!做错啥了,背上了这个黑锅。向东背后有啥不对的地方,还不是为我家,我就都担过来吧。”
‘你担过来,还是向东扛着都没用了,尤家人已经死啦。我跟你说过,人家谁也不怨;对姑娘的婚事态度也明确:愿嫁是亲戚,不成是村邻。这事以后别让向东管啦,既然人家姑娘有话,就在你两家慢慢相处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既不能强求,咱又不能提出黄,儿女婚事认命吧。”
‘我找你出来还有一事,上两天尤家老太太找我说,想趁明天鬼节,把尤千里的骨灰安葬喽,因为没死在家里,不知咱当地有啥规矩,怕引起村里人不满,想讨咱个主意。”
“虽然我让柱子帮尤家把地趟了,可村中现在人的心里还是向着尤家,谁还能有啥反感;何况尸首已火化,人也死这么长时间啦。”
“我想你也去吧,借这个机会,把一些话当面说说,担个不是给人家一点安慰,以后再有啥事,也好说话。’
俩人边走边说,在田间地头同时观看各家各户的庄稼;眼看一年秋收到,庄稼籽粒开始饱满意,长势普遍比生产队时要好;到了尤家的地头,大豆叶偶有泛黄,两株老榆树在地中格外醒目
秋收后,老更倌在家领两个儿子打场,当然曹向东的粮食也堆在这里,曹向东来找他给学校劈柴禾,说年底时村里适当给点报酬。他不好当面拒绝侄儿的好意,有心想推辞说打场太忙,可村里哪家不在忙于打场,谁能比他挤出更多的闲工夫?他只好借故说等几天。几天之后于新在学校却等不及了,尤梅姐俩为学校砍的烧柴树,枝杈梢节已烧光,只剩下粗壮的主干,她问曹向东叔为啥还没来?曹向东只能说叔答应了,也说不清为啥没及时来。于新说是不因为自己同情尤家,致使柱子的婚事不死不活撂到现在而对她产生了不满?她又提起春天里叔为啥给送马钱?曹向东不认为叔心里有啥不满,但马钱放这儿他也感觉不合情理。他让于新把马钱给叔家退回去,等村里收陈欠时叔再拿钱去顶帐,于公于私才是两全其美的事。老更倌见侄媳妇来送钱,心里好不是滋味,赶忙放下有他没他都能干的活,到学校给老师和学生们劈柴;听说老会计整完帐也不干了,陪着老友再走一程,于是他拿着劈好的木头又来这边烧火看屋了。工作组下乡赶上饭时,买些必不可少的吃喝,老会计没时间,他也就帮忙跑趟腿,虽然最后由村里报帐,但曹向东和老会计都说:村里的钱也不是谁逮着谁花的。
曹向东见到老更倌说:
“叔,咱爷俩说个事。这房子辛中良要价太贵了,如果我买,他能便宜点,可是我没那么多钱,我想把我住的房子差一不二卖给你,留着给向卫哥俩将来结婚用。既解了我当前之急,也为他们作了准备。你看,行吗?”
老更倌想了一下说:‘行是行。可是将来盖学校那房子还能占住吗?原先我就想过这事,两面守道,一边靠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房子扒喽。再者说,向卫啥时定婚,柱子啥时结婚,日子还没个定数,能赶在一起吗?柱子要是先结婚,可以住西屋,腾出手来,再张罗给他们哥俩不管谁盖两间,那样分出一户去。以前盖房跟队里说一声就行,现在需要批,到时你能不想法给我批吗?你要买这个房,缺钱家里有;等家里用时你再给张罗,不也一样吗。’曹向东在屋内转了一圈,想一下也是这个理:现在把自己房子让给叔家,只能便宜不能贵,三二年之后,真的盖学校往回卖,又能贵到哪去?与其那样来五去五,还真不如现在就免去麻烦。他看了老更倌一眼,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学校要是能搬到别处盖就好啦!老更倌说:‘学校能乱挪吗?那是占中的地方,为的是照顾所有孩子上学方便。再说地都承包了,去占谁家的地?等咱家盖房时,我都想不到在哪儿盖,当初分地也没说哪儿留宅基地;能在自家院里盖吗?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曹向东沉思说:“这还真是个事。也难怪辛中良卖房贵。”他继而想到,按照这样的卖法,自己的房子该卖多少钱呢?过两年之后说不定价格更贵;前有车后有辙,村里盖学校必买,想贱都贱不了。
第二天,曹向东告诉辛中良房子正常卖吧,他不买啦。辛中良问:是于新不同意,嫌价钱贵?并再次保证说,房价是真的压到最低了,卖给别人绝不会是这个价。曹向东看出辛中良的心思,是怕他给露出底价影响卖房子。为了避嫌,他向辛中良说明了原委。辛中良听后乐了!他说:“你把房子直接卖给村里不就完了吗!”曹向东说:“你可别出馊主意了,现在又不盖学校,拿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当理由,为了自己卖房子?一一卖多少钱人们都得说贵!”辛中良说:“贵啥?有我的房价在这儿比着呢!大伙儿早都知道的事,你不好意思说,我说。”几天之后,人们传开了村里计划明年盖学校,为腾地方,曹村长把房子卖给村里啦!
学校还没放寒假,于新就淘了黄米,让曹向东加工成黄米面;赶上星期日,她包着粘豆包,同时还要蒸熟冻出去。女儿屋里屋外也能跟着动手了。若在往年,可以包完直接冻出去,吃时再蒸;但今年不行,她要全都蒸出来,放假回城探亲多带些,给儿子和母亲吃。老母亲这辈子就爱吃这口,当年的资产阶级生活也并非整天吃大鱼大肉。她选择寒假探亲,除此原因外,更主要是因为寒假长,还有个春节,能和亲人在喜庆的日子团聚一起。去年两口子原打算带孩子一起回去,但到临行之前,因为曹向东逐渐失去了当初的热情,结果没能走成。于新理解丈夫的心理,一个曾经有为的农村青年,当着可以说出口的生产队队长,而如今也不过和所有农民一样,种着几亩承包地,探亲时在亲朋好友面前说什么,是怕自己低人一等,还是怕给媳妇丢脸?她不再张罗俩人去探亲,结果连她自己也没回去。今年不管曹向东是否愿意走,于新在母亲两次来信的催问下必须回去,信中说外孙女儿大了,上下火车不用背抱;也该回城上学了,并给联系好了学校。
于新因尤千里的死埋怨过丈夫,曹向东自我辩解,为此俩人争吵;指责的有理,辩护的有情,但都于事无补,过后也就淡然了。尤其分队之后,春种秋收,于新知道自己家的那点地,有叔公家爷几个的搭手帮忙,根本用不着丈夫出太多的力,可以说他无所事是。一次铲地回来,曹向东把锄头往旁边一扔,坐在那里洗脚,于新说:‘趟地不管了,你也该去看一眼,给柱子送点水。’曹向东没好气地说:“看它干啥?趟地我没干过,放马喂马柱子信不着,往那儿一戳,给他们爷仨当队长啊!”于新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丈夫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干些不着边的活,同时陪孩子玩,孩子玩累了,再陪孩子睡;夜晚没觉,闭着眼睛‘望”房梁,听耗子闹腾声。人们都说十所学校九个邪,或许不假;偌大的一所空房子,失去了白天的宣闹,寂静的夜晚给人的感觉难免空荡荡;四周没个院墙,即便是有院墙也挡不住来个野猫野狗、山狐黄鼠狼之类的家畜野兽,有点动静本是正常。以前曹向东当队长夜晚有时回来迟些,于新就把门一挂,自己领孩子在屋里,听到声响就当没听见,不感觉还怕,她不信鬼神之说。丈夫的脚步声她大老远就能听出来,下地开了门,之后两人睡觉,管它啥声音也都没了意义。可是,自从曹向东‘解职归家’,外面再一有点不可确认的声响,他就象夜游神似的起来,拿上手电去溜一圈。头两次回来,于新问看见啥啦?他不吱声;于新嘲笑说,不当队长好,能给媳妇义务看学校。之后于新也就懒得再问,该睡觉睡觉;曹向东反而却说,真的好象看见什么啦;看见什么说不清,倒给于新留下无尽想象。那天,天黑之后她上厕所,被两只闹春的猫吓得提着裤子往屋跑,直感到有四股鬼火向自己逼过来,等曹向东赶出去,哪里还见到一个什么黑影儿。气得她责怨曹向东,整天装神弄鬼吓唬她,曹向东反驳说:明明是自己还怕,哪里是别人吓唬!稍后老秘书和老会计来她家,她愣是没听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颤声对曹向东说:你听,你听,又来啦!曹向东已经把人迎进了屋,明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她还没回过神;惊恐的神态被老秘书看在眼里,问她是不吓着了?老秘书接着既安慰又自嘲地说:被吓着就对了,这个世上属人最可怕。从此以后,只要曹向东夜晚不在家,她是不出屋啦!
想到买辛中良的房子,是于新先提出来的,搬过去之后,上下班虽然不方便,但每天多走几步路,也用不了几分钟;辛中良的房子有左右邻居相伴,那样既免除了她无名的恐惧,也减少了曹向东夜晚不能及时回家的惦记。可是自己家的房子咋办?老辈人遗下的财产,俩人心存几分眷恋;房子虽然不如辛中良家的好,当然也卖不上那么高的价,低点价谁又愿意买呢?与学校为邻整天闹哄哄。经过几番商议,决定不如干脆让给即将缺房的叔家好了,价钱任由叔家给,便宜也没让外人捡去;不料叔家不肯买,并涉及到将来盖学校的问题。于新听了曹向东的说明,不但没有心凉,反而更高兴了。暂时再将就住两年,等村里征用自家房时卖个好价,再添些钱、哪怕欠点“饥荒”也要盖个全砖瓦的房;到那时不仅她能住上全村一流的房子,而且也将有个崭新的校园。她信得过丈夫的决断,也相信他有能力做到;丈夫“复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她工作的大力支持,为学校买回了留声机和扬声器,悠扬的声音从此占领了校园,不只是为她驱鬼避邪,而是带给孩子们更多的欢笑。
放了寒假,于新愉快地把家搬到辛中良的房子,自己的房子留给了村里暂作办公用。她只想到皆大欢喜,哪里知道什么叫五马倒六羊,说不上谁占便宜谁吃亏,只要双方都愿意就好!安顿好新家,她带着孩子拿上粘豆包回城探亲了。曹向东把她娘俩送上车,保证自己处理完村上的事就赶过去。
临近春节,村里该收的帐基本收上来了,该给人家的也要给。曹向东和辛中良坐在名正言顺的村办公室结着帐,老会计一年的工资拿了出来放在一边;二玲子和辛中良还没有挣到工资。曹向东的工资不用支,和房子钱直接走到辛中良个人的帐上,一下为辛中良顶了几年的陈欠。曹向东又掏出于新临走时留下的钱,给辛中良找补平房子的差价。这期间尤梅来了,她要交开地的罚款。其他各项税费在她家没卖粮之前,乡村两级人员上门征收时已经交清。当时没提罚款的钱,她也就没交;但到了年底,欠人家的总感到不是个事,所以就送来了。钱让辛中良接过被曹向东又要了去,退给尤梅。他让尤梅等开学时把钱直接给于新吧。尤梅走后,他向辛中良解释说:‘老会计跟我说过尤梅开地的事,那点地不在村里土地上报面积之内,但费用照收,然后给学较用。这点罚款让她直接给学校,就这一次,你这里也就不用单独记一笔帐了。”辛中良说:“二玲子开地的钱还没送来呢,咋去要?’曹向东说:今年她也有工资了,先别要啦。去要她也不会给。”说话间曹向东掏出房建喜开出并有签名的工票,递给辛中良。辛中良看上面写得很清楚,一共多少工,大工多少钱,小工多少钱,总计不足三百元。他感到这钱被挣得太容易了,但二百多块钱能修座桥,怎么算也不能说贵。让曹向东在工票上签了字,他自己数了钱,并问这钱先放哪儿?曹向东说:‘给我吧,明天我就走,正好到城里给他捎去。’同时他把老会计的工资也要揣起来。一一给老会计送工资,还能混顿饭,他一人在家不用做饭了。他问辛中良跟去不?正得意时,辛中良笑指窗外,四虎子和二渣子来了。曹向东只好把工资钱又扔到桌上,人家儿子来了,哪里还用着他。
四虎子该交的陈欠没钱交,向二渣子去借钱。二渣子知道自己还有点陈欠暂时不用还,因为他在队里原先有存钱可以顶帐,但具体还剩多少啥时还,老会计跟他说过,他没记清。他相信老会计不会记错帐,更不会坑骗他。这回四虎子向他借钱,他想何不把自己那点欠钱也交上,以后和村里的帐两清两省心,陈年烂帐再也找不上自己,于是,他和四虎子一起来了。二人交了钱结了帐,曹向东让四虎子把老会计的工资带回去,他没根由去混饭了。四虎子听了推让曹向东去,一时间钱放在那里没人伸手去拿了。辛中良收拾帐本,把钱塞给二渣子,让二渣子给老会计带去,笑着对曹向东说:‘走,上我家去吃饭。你俩也回去吃饭,晚上去我家摸几把,曹村长有钱,赢他点。咋的?四虎子不敢了,怕输?’说着话四人出了村部,正要锁门老更倌来了;这回他转了‘正’,名副其实为村里看屋,同时照看学校。曹向东解下家中的一把钥匙交给老更倌,等他走后让叔去给烧火看点家。辛中良扯扯拉拉让曹向东去他家里吃饭,又叮嘱另外二人饭后一定去,曹大人在他那儿等着他们。
俗话说间人不喝酒,傻人不耍钱;耍钱人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逊色一等,赢了钱暗自得意,自己哪把牌打锝好,输了钱怪罪他人牌点如何高。都说耍钱人没脸,怎么没脸的?就是这么没脸!吃过饭二渣子和四虎子来了。辛中良摆上桌子,放好麻将,半真半假地说:你两小子别是没安好心,合伙来赢我们,不能摸风了,要坐对门。二渣子坐了他的下家。四虎子和二渣子打好自己的牌,又都同时留意察看辛中良手上的每一个动作,提备他偷牌玩鬼。曹向东对于麻将还玩得不甚精道,但耍钱人都是无师自通,世上没有赌博学校,也不靠传帮带,任凭牌来牌去变化无穷的路数,刺激人的神经,他揣度着牌桌上整体态势,审慎出手每一张牌,结果还是输了。到了小半夜,辛中良总算保住了本,他说:别玩啦,明天曹村长要出门,等他回来再干。散了牌局,二渣子也输。都说赌场不借钱,借钱必定输,四虎子把赌本还给二渣子,也要补上他输的钱。二渣子只收了借的钱,输的钱说啥不要。四虎子虽然赢了钱,但也高兴不起来,想起上次输钱之后无名由跟嫂子干了一仗,事后被老爹臭骂一通,至今还无法坦然面对。今天又玩了,回去跟媳妇怎么说?他想将功补过,问二渣子道:
‘我要买的肉,还有吗?’
“我妈以为你不要了,让她卖给,二弟家了。’他本要说让尤梅买去了,但中途改了嘴。
现在村里早已过了杀猪期,该卖的肉也卖了,四虎子打算明天去城里买点肉,再给老婆孩子买点零碎东西。二渣子说:
“我家还留有几块肉,与头蹄下水冻在一起,吃完晚饭我妈让我都刨了出来,现在屋里化着,要不你拿去吧。’
‘你们吃啥?’
‘有一块两块能包几回绞子就行了,头蹄下水还不够我吃。’
‘你妈能同意?’
“能同意。她啥也不想吃。她说自已是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酥油,吃点好的肚子就不舒服,有时还吐。我让她去看看,她又舍不得钱。没钱时没见她咋抠门儿,有钱倒紧手了。我想去问问医生,给她开点药吃。我打算也买台电视,让她看看,谁知年前还卖脱销了。我托了喜子找熟人想法买一台。”
‘她还不是想攒钱为你说媳妇。我听你四嫂说了谁家姑娘不错,不知咋的没了下文儿。回去我问问。’
‘问啥,还不是人家不同意。我这房不象房,地也没几垧。’
黑夜里,俩人说着话朝二渣子家走去。
曹向东虽然玩了半宿麻将,但第二天还是早早就赶到了城里,他要在上车之前买些新鲜的干货给老丈母娘带去。和于新结婚那年,他曾去见过老太太。当时老太太的年纪在农村是老太太,虽然年近半百,但丰韵犹存;失去了资产阶级优越的生活条件,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却不肯改变,每天早晨拿着蓝子要买点新鲜的东西吃,当然是为了给女儿女婿吃,但是每次回来,都要抱怨这也没有,那也没买到。曹向东明白,东西也许真的没有,也许老太太手头拮据。回来之后,曹向东和于新时不时地把能寄去的东西寄去,添补老太太的生活所需。尤其大孩子去后,俩人以给儿子生活费的名义,多寄点钱去。如今一晃又间隔几年,曹向东没见到老太太,他盘算着要买些啥。昨天晚间输了几十块钱,他感到兜里的钱不太充足,但这不是事。他到了房建喜家,连同自己的钱一起掏出来,数给房建喜工钱,最后又数回五十块,如实说明原由,急切所借,过年回来即还。房建喜很是感动,一大早主动上门还钱,这样的人越来越少,饭又来不急吃,酒也不能喝,他接过钱,又数出五十元硬是要塞给曹向东,不但那五十元奉送,这五十元也不要了,算是他给老人和孩子买东西啦。曹向东岂敢接,一共二百多块钱,一下没了近一半,他有些急了,并说:‘咱哥们不错才在年根借钱,要是这样一分不借啦!你眼看我去别处借钱,或不给老太太买东西?”房建喜见曹向东又是掏钱,又是要走,不敢拖延时间,忙说:“咱哥俩这样,那五十不要,这五十是借,好吧?我放你走。曹向东只能答应脱身。房建喜转身又拿出一条牡丹烟,豪爽地说:‘拿着路上或到地方抽,市面上买不着,别让人小看了咱哥们。’这话招人听,曹向东谕快接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