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树林中。
她站起来,望着眼前的景色,对了,这里是幻影工作室坐在的山间别墅,只是此刻,这里徒有山间,没有别墅。她试着往前走走,这种走在二十一年前土地上的感觉让她感觉像是在做梦。不,此刻她还并不能确定自己一定是二十一年前,她需要找人问问清楚。
她一路走下山,到达最近的公交站,破落的公交站牌和老式的电车以及来往女郎的穿着告诉她,这定是她的目的地,21年前的南城。
她有点激动,以至于走路的步伐有点不稳,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跑过来扶了她一把并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不用了,真是个好孩子。”她带着怜爱的目光望着这个男孩,心中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个恶魔。
但她不能不这么做。
午后的阳光有点慵懒地洒在大街上,这里是1987年8月3号。
张远山对妻子忽然回国感到不解。他让秘书打电话给她,但却无人接听。
“张董,夫人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此刻的张远风有点着急,这不像是她的作风。
“给清远打个电话。”
刚刚下课的张清远接到美国来的电话。
“没错,妈妈前几天找过我,今天还发给我一条道歉短信,我觉得她怪怪的。”
陆薇芳此刻已经走到一栋海边别墅。那是一栋白色的别墅,象征着纯洁的白色。海风吹在脸上,并无凉意,此刻的她偷偷躲在花丛中,等待时机的到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是她精心准备的工具:一副手套,一把钥匙和一包堕胎药。
太阳已经落山,蹲在花丛中的她已经精疲力竭。她一直等待着别墅的女主人可以出门,但显然,半天来没有任何动静。花丛的飞虫咬得她的腿起了包,夏日本来就烦躁,这样的环境使得陆薇芳有点失去耐性。不多久,她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开了进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下车,是张远山。
她下意识得更往下蹲了蹲。眼看着他走进别墅,不多久屋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但是她听不清楚内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有限,她不能再等了。
失去耐性的她往窗前偷偷挪去,透明的窗户上反射着阳光,屋内仍在争吵,然后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在发火。因为以她对张远山的了解,他从来不会摔东西。
“顾枫,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真的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陆薇芳听到张远山如是说,但这内容令她惊讶万分。太阳正在西沉,波光粼粼的海面让人不禁有点头晕。
不多久他看到张远山离开了别墅,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跟随他一起离开。这可如何是好?若这个女人三天都不离开,那她根本无法潜入里面下药。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着急。
直到海上的月亮升起,陈薇芳也没看到那个女人出行。七点前不出门,就基本不可能出门了,在这里一直待着不是办法,她需要找个地方住一夜。
沿着海边一直走,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遥远的地方,是不同于自己所处空间的另一个地方,是一切的开始。前方星光点点,人声传来,原来是海滨浴场了。
夏夜的海边是温柔的,有情侣牵手同行,有夫妻相偎散步,当然也有妈妈带着孩子蹒跚学步。她怔怔看着这一步,掏出手机,打开它,一张男孩的骑马照瞬间在夜空中亮起来。
她对着他笑起来。
但其实二十年来,她从来没对他笑过。
也好,这样不仅解脱了自己,还解脱了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水波流转,光影流动中,她忽然很想看看1987年此刻的自己。
对于回家的路她驾轻就熟。
从出租车下来之后,她站在自己家门前,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尤其强烈。她不记得这时候的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家里看电视。思索间,忽然听到男女低声说话的声音,她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立刻钻进旁边的树丛中。
橘黄色的灯光下走过来一对男女,定睛一看,正是张远山和……自己。
没错,是自己,她虽然对自己的长相非常熟悉,但是当立于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自己还是有点陌生。她看到自己和张远山如此亲密,眼神中流露的幸福使现在的自己感到震撼。但想起下午的时候他还和另一个女人在海边别墅卿卿我我,怒意和恶心瞬间将她淹没。她忽然想跳出去抽年轻的自己一个巴掌,告诉她,你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多可恶吗。但他不能,即使隔了21年,张远山也可以一眼认出她,她不能冒这个险。
此刻的顾枫在别墅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对张远山的请求感到失望和愤怒。即使他并不爱自己,但是孩子也是生命,没想到他如此冷酷无情。但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呢?共事这许多年,对他的心意想必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倘若那晚不是他喝醉,倘若不是自己一时犯浑,今天的这一切怎会如此狼狈,但是如果没有那一晚,她又如何和有他有一点除工作之外的交集呢?
思索间已是夜晚,凉风习习,她烦躁不安,决意去超市买点酒解闷。都说酒不是好东西,但每当失意的时候,酒精的作用明显比任何事物都更有效果。
已是夜里九点钟,陆薇芳沿着路口小巷漫无目的的踱步。这是小条狭窄的丁字巷,面前横着的一条小路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夜市,她甚至听到丁字路的那头传来的人群嘈杂声,混在这夜里,铺天盖地向她袭来。耳边是不大不小的风,混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她忽然被人摁倒并瞬间失去知觉。仅仅是几秒之后,陆薇芳醒了过来,身边是一个女子痛苦的嚎叫。那女子背对着她捂着肚子,肇事司机已经逃跑,陆薇芳立刻起来跑到那名女子面前想搀扶她一把。
“你还好吗?谢谢你救……”话还没说完,她愣在了那里。路人们立刻为了上来,大家围在那里手忙脚乱的帮忙,那女子的腹部有血涌出。
“快叫救护车,这是个孕妇!”有人搀起那女人想着人群高声喊道,不多久,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夜空。
陆薇芳自然也被拉近救护车一起去医院检查,旁边那女人躺在车内的担架上,有两名医生在为她止血,这情景她盼望过多次,但从来却不是这种血腥的方式。
“医生,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我们尽力,请您不要说话。”
陆薇芳内心极度矛盾,她坐在那里,额角的擦伤还在冒着血珠,但不知怎的,她感觉不到疼。
深夜的病房,陆薇芳望着眼前已睡去的人久久失神。刚才的自己对着星空许愿,希望这孩子保不住。但几乎是同时,她扬起右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救了她。
如此狠毒的自己让她觉得寒心,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爱的名义去杀人。但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动机如何,杀人就是杀人,即使时光倒流,神不知鬼不觉,但自己又如何过得去那一关呢?从小到大,她都自恃清高,这么肮脏的事情,真的是自己决定要干的吗。脑海中清远的笑容犹在眼前。五岁的时候,幼儿园的他高高兴兴告诉她老师让她去参加颁奖典礼,她心里一阵高兴,那是一种身为人母的自豪感,但是看到他总会提醒张远山的出轨,于是她推开那孩子,让他去找爸爸。
这么多年来,她到底做了多少错事。而那孩子,究竟有什么错呢。
然而事实是孩子终于保住了,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原本紧张的心却忽然轻松下来了,原来,她还是在乎。
来了这一趟,她终于明白了。
床上的女人已经逐渐睁开眼睛,满目的冷色调让初为人母的她感到害怕。眼前站着一位女子,似乎是有话对她说。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不用,谁都会那样做的。”
“不,不是那样的,很多人并不会那么做。尤其是你,我以为你是个心肠不好的人。”
床上的女人笑了,“说得好像你认识我一样。”
陆薇芳扯了扯嘴角,“我以为漂亮女人都心肠坏。”
“谢谢你的夸奖。”她苍白的脸上漏出孩童般的微笑,似是很开心别人对她容貌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