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枝,一颗树妖。
我修炼了百年,初具灵性。整日以修炼为乐,但近日我又迷上了另一件事:听姐姐说话。
姐姐是个极其好看的人,她笑起来比早晨露珠反射的阳光还要漂亮。我并不常见她的笑容,但不可否认,她是一个极好的人,她会在天气很热的时候给我浇水,用她洁白娇嫩的手抚摸我皱起的叶子;她也会在冬日大雪压弯我枝桠的时候,帮我打下成堆的雪;她会在自己烦闷的时候,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向我诉说她不开心的理由。
可是不知为何,姐姐近来愈发不爱笑了,尤其是在看向那个满身戾气的好看的男人的时候。姐姐眼中总是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神情,好像是伤心,又好像是庆幸。
姐姐叫那个让人害怕的男人“龙御”,那个男人却叫姐姐“亲亲”“阿盏”或“祭盏”,三个称呼换着叫,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姐姐到底叫什么。那个男人看姐姐的目光如同四月的春风,吹得我绿枝摇曳;可看我们的时候,如同腊月的寒风,吹得我心尖颤抖。所以我不喜欢叫他“龙御”,我暗地里叫他“坏蛋”。这件事我一直自己一个人藏着,连姐姐也没告诉过,当然,我本来就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姐姐经常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给我讲故事,说天下的奇闻,也说她自己的旧事。
她目光沉沉地把玩我裸露在外的树根,心情低落。她告诉我,她是天下最后一位伏情师。她说历代传承的魂灯将不再延续,只会剩下唯一一盏——她的那一盏。她告诉我,她其实知道一切,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但所有的心意又都是真的。她说她对不起上官,她觉得上官一定会恨他。她说她胆小怕事,不敢接受原有的现实。她说……她说了很多。虽然我不知道伏情师是什么,也不知道上官是谁,更不明白她说的那些矛盾的话。但我知道一件事: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
有一天,姐姐没有来。我从早上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我以为姐姐忘了我、离开了我。我急得想大哭,拼命地晃着伸向四方的枝桠,好让朋友帮忙寻姐姐。正在我焦急难耐的时候,姐姐回来了。
她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迎着晚霞走至我身边,不顾地上的尘土,坐了下来:“阿枝。”
接着是一大段的沉默。风轻飘地吹,撩得我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急了起来。
“阿枝啊。”姐姐开口,“我今日出了山谷,去了那里。”
那里,只能是一个地方——御谚台。
“我看到了安竹,不……她是沈蓉。”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中,声音听起来闷闷地,“我还见了上官。”
上官!是那个姐姐提过的家伙。
“他的魂魄不见了,心也空了。沈蓉只能靠每天喂他精血,才能让他的肉身得以保留。可是……可是……”姐姐竟是哭了吗!“可是上官他的肉身枯竭了!他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以那样的模样死去!那么悲戚……他一定恨我……”
姐姐!我心疼的看着她。却只能看着她。
那个人不会恨你的。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姐姐再一次来到我的枝叶下,她这次神情竟有些恍惚:“阿枝。我,我好像察觉到了一些事。”她抬头看向远处,正在练武的坏蛋,语气飘渺辽远“龙御,好像不止是龙御了。”
“他虽然确实是龙御,的确是龙御。可他愈来愈像……像……他了。”
我不解,可姐姐没有再解释。
数百年后,我可以化身成人形的时候,姐姐和那个坏蛋以自身的魂灵铸造了一个小娃娃,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姐姐说让她当我的玩伴,这样我就不会寂寞了。
我可开心了,把所有好东西都拿来和她分享,另我欢喜的是:她学会的第一句话竟是”姐姐!”
看着姐姐脸上越多越多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坏蛋也不是那么坏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上官将自己的心给了龙御。于是龙御还是龙御,却有了上官的思想——他们成了一个人。
梦醒了,我轻轻的搂住睡在我身侧的人静静地发呆。
黑暗中,传来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中,闷闷地说:“龙御!”
“嗯?”
我沉默半晌,下定决心的开口:“人妖!”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霎时变得僵硬。“我爱你。”
他听此缓慢而用力的紧抱住我:“阿盏,无论我成为谁,你要知道……”
“我们……一样的爱着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