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十三式的第三式乌衣巷口,能打开一扇神奇的门,一扇进出麦地之源的门。
那把由两片桃花花瓣组成的剪刀,凭空剪出的门里,出现了麦地之源。
熟悉的景象出现在门里:麦家的院落,坐落在树林前的一棵大槐树下。麦地正南方也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有座矮山,山上布满桑树,开满野花。麦地西面,是白河,河边树木参天,玉米成片。
麦家墙头上,一根墙头草,垂下两片细长的叶子。
林西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麦女穿着一袭绿裙正蹲在院子里。她弯腰从洗衣盆里拖出另一件绿裙,挂在晾衣绳上。
一抬头,麦女看见了空中的门。她看见门里的落魄书生,高兴地向屋里喊道:“爸爸,快出来,林西回来了。”
那扇门在空中游移不定,后来落在麦家院子里。林西、徐凤仪和马林发走出来,那扇门就此消失。
看见徐凤仪,麦女并没说话。麦女走到林西身边,握住他的手。林西心里一直想知道徐凤仪和麦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他知道,麦家山从屋里一出来,所有的谜题就会解开。
麦家山从屋里走出来。麦家山五十来岁,高大威严,径直向三人走来。
麦家山两眼透出无限欣喜,绕过麦女和林西。他绕过徐凤仪,跟没看见徐凤仪一样。
麦家山停在马林发面前,声音和蔼可亲:“你是万里的儿子?孩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来,我们找你找的好苦。”麦家山张开双臂。
马林一闪身,来到林西身边。他看了看林西,向麦家山解释说:“大叔,您认错人了,我叫马林发。”
“你不姓秋?你父亲叫什么?”麦家山皱眉道。
“家父马强。”
“你不是万里的儿子,怎么会跟万里如此相像?”麦家山看着马林发的脸,甚是失望。
林西发现,麦女双眼一直盯着马林发脸上的黑痣。他握紧麦女的手,低声道:“秋万里是谁?”
“他真的叫马林发?”麦女反问道。
“是啊。”
“秋万里是父亲的好友。他的孩子叫秋元安,多年前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他……”
“麦家山,我姐姐呢?”徐凤仪忽然问道。
徐凤仪之所以寻找麦地之源,目的是寻找姐姐徐凤华。今天,徐凤仪从女妖的麦地来到麦地之源,手指上虽然没有白金龙戒,感觉反而更加敏锐。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得到白金龙戒的日子。那时,徐凤仪一贫如洗。那一天,徐凤仪从屋门里走出来,看见院中雪地里长出了一棵牡丹花。这棵花应该值不少钱,他想把花刨出来,放到屋里,没想到却挖出了血。村里很多人都看见过那棵枯萎的牡丹花。同一天,他家的院墙外还长出了一棵枣树。对这棵树,大家都敬而远之……
徐凤仪与林西在东象大街上重逢时,林西对他说,麦家山的地遁术是变成一棵枣树。从此,徐凤仪的梦里就多了一棵枣树。那棵枣树,正是二十年前西江头村徐凤仪家院墙外的那棵枣树。在那棵枣树上,挂着一个红枣,红枣落下,就变成了麦家山……
此时,徐凤仪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女——麦女。麦女果然长得和他二十年前的姐姐一模一样,像一朵鲜艳的牡丹。
而麦家父女见到徐凤仪后,对他十分冷淡,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徐凤仪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徐凤仪的心头。这种预感,一直是他逃避的。
徐凤仪二十年没见到自己的姐姐了。此前,徐凤仪对此有过种种猜测,他甚至怀疑,麦家山杀死了自己的姐姐。他一直在想,到了麦地之源后,如何对麦家山大声质问。
但现在,徐凤仪问出这句话,声音虽大,却没了底气。
麦家山看了徐凤仪一眼,冷漠道:“你跟我来。”说罢向院门外走去。
麦家山把徐凤仪带进屋后的树林。
几棵大槐树下,有几个坟头。这里是麦家的坟地,其中一个坟前,墓碑上写着:爱妻徐凤华之墓。
麦家山站在坟边,热泪盈眶。
麦女的手,在林西手里也变得冰凉。
徐凤华死了,徐凤仪的预感是真的。这个打击实在太大,徐凤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徐凤仪回过头来,见麦家山两眼通红,紧盯着自己,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麦父仰天长叹,声音哽咽道:“我的地遁术,是变成一棵枣树,再化成树上的一颗红枣。当年,麦女的母亲,就是为了摘下这颗红枣,最后嫁给了我。她和麦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地遁术是变成一棵白牡丹。其实,她只愿开给我看。那年冬天,我和她回家探亲。早晨,她变成了娘家院子里的一棵牡丹。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弟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她吓得不敢动弹。当时我变成了枣树,站在院墙外。当时,耳钉还没交给麦女,它化成了枣树上的一根刺。我本想把她弟弟的身子定住,制止他的动作,结果被定身的人是我,三天之后才能动。我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活生生挖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锄头是耳钉的克星。”
麦女扑在林西怀里,泣不成声。
徐凤仪跪在坟前,想到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换来了二十来年的荣华富贵,久久说不出话来。
“人类的贪婪本无可指摘,徐凤华的死,也不能全怪你。白金龙戒,本是我送给凤华的信物,你既然来到这里,现在也该归还了。”麦家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徐凤仪不敢抬头。
麦家山见徐凤仪按在地上的双手上都没有白金龙戒,盛怒道:“白金龙戒呢?!”麦家山二十年来的怨恨,一直都憋在心底,现在都发泄在了这几个字上,声如雷鸣。
徐凤仪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繁星满天,麦家院外,林西和麦女坐在大槐树下。
“媚娘怎么会麦家的地遁术?”此前,林西早已把误入麦地、遇到女妖和失去戒指的经过向麦家父女和盘托出。
“我们的先祖,怎能不会地遁术!”
“什么?”
“她就是麦盛年的妻子。”
“这怎么可能?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难道已经一千多岁?”
“那个麦地里的那些麦子,把她留在了人生最美的年华。”麦女望着星空说。
林西见麦女的神情,竟然有些羡慕,疑道:“你不会也想吃那些人变成的麦子吧?”
“谁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
“麦盛年义薄云天,怎么会娶一个女妖?”
“其实,我是个不到二十年的小妖,你怕不怕?”夜空下,麦女的笑容也变得妖艳。
“你不要吓我,你知道我胆子向来很小。”
“开始,桃媚娘并不是一个妖怪。”东风像一件无边的长裙,在夜空下舒展着层层波浪般的褶皱。麦女向林西说起了陶媚娘和麦盛年的故事:
陶媚娘本来是桃树精,人称桃花仙子。
麦家的当家人麦盛年三十岁时,把桃花仙子带回了麦地之源,陶媚娘从此成为麦家人。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棵桃树,所以吃过麦籽之后,她的地遁术化成的依然是一棵桃树。
夫妻俩住在麦地之源,与世隔绝,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当时,风明国的皇帝顾天启已经在位五百多年。他每年向各国强征一万名美女,供其淫乐。更有甚者,他每年还讨要一万名成年男子。那些男子被送入皇宫,便不知去向。天怒人怨,但是谁也奈何不了他。
麦盛年开始策划刺杀顾天启。他和兄弟麦盛岁暗中商定:麦盛年进去刺杀,麦盛岁在外接应。
陶媚娘知道后,跟本不同意这么做,她对麦盛年说:“顾天启本有通天彻地之能,随身又有四大勇士保护,防范极严,你去了凶多吉少。天下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你要前去刺杀顾天启?何况,你们兄弟两个,为什么不让麦盛岁进去?”
“带着兵器的人,根本无法靠近顾天启。一般人他轻易不肯接见。我的先辈曾为顾天启立下汗马功劳,我去了他必然接见。而且,只有我去了,把伯劳鸟变成宝剑,才杀得了他。”原来麦盛年和林西一样,地遁术在他身上变成了飞翔。
“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办?”桃媚娘死活不肯。
麦女说到这里,林西插口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但麦盛年被妻子缠得没有办法,后来只能发誓不去刺杀顾天启。”麦女说。
“后来,麦盛年不是去刺杀顾天启了吗?”
“你听我慢慢说。”麦女继续讲道:
几年后的一天,麦盛岁浑身是血回到麦家,他抱回了麦盛年残缺不全的尸体。
原来,麦盛年当初虽然发誓,但暗中刺杀的计划依然在一步步进行。
前几天,麦盛年说要去南海看一位朋友,哪知他此行乃是去刺杀顾天启。
前一天,顾天启出行途中,路经现在的金洲国南平郡沿河岸上,麦盛年上前求见。麦盛年见到顾天启,于跪拜之际,忽然飞身而起。同时,从他的身体里还飞出了一只黑羽劳伯鸟。伯老鸟变为一把宝剑,刺中了顾天启的右臂。顾天启以左手持剑,与麦盛年战到空中。两人杀到次日天明,最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陶媚娘从此终日以泪洗面,少言寡语,最后闭门不出。三年以后,她为麦盛年守完孝,就不辞而别,离开了麦家,下落不明。
十五年后,麦家人听到了一个关于另一片麦地的传说。在那片麦地里,有个女妖,用一根绣花针,能把人变成麦子。女妖年年服用那些麦子结出的麦穗,越活越年轻。
这个女妖,俨然成了另一个顾天启。
当时,麦家的当家人换成了麦盛岁。他岂能容那个女妖为害人间,就前去除害。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片传闻中的麦地。
麦盛岁没想到的是,他见到的女妖,竟是个八九岁的女童。
麦盛岁和女妖交战了三百个回合,女妖渐渐不支,被麦盛岁剑刺腹部。
鲜血流出,桃花迸溅,女妖消失。地上,留下了一棵盛开的桃树。随后,女妖出现在麦盛岁身后。
桃花仙子的地遁术,麦盛岁怎不认识?麦盛岁转身说道:“嫂子,怎么是你?”
“你不要叫我嫂子。我当年离开麦家,已经跟你们麦家恩断义绝。你杀了我吧。”
麦盛岁哪里下的去手!
原来,在桃花仙子为麦盛年守孝的那三年里,桃媚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药方。她用麦地之源的麦籽,配合药方,合成了长生不老的方法。她用一根麦芒,修炼成了一根绣花针。这根绣花针刺人之后,那人就会烂醉如泥,然后变成麦子。
她离开麦地之源后,就用这个方法,为自己开辟了一片麦地。在那个麦子的世界,每根麦子都是人变成的。
那些人变成的麦子,在夏天也会结出麦穗。
人一年长一岁,但如果服用这么一穗麦穗,却可以年轻一岁,夺回流逝的时光。
麦穗的效用,陶媚娘开始并不知道。开始,她不敢多吃,后来见麦穗有效,她胆大起来,一下子吃了三十多穗,结果她从四十岁一下子变成了六岁。
三年之后,麦盛岁到来时,桃花仙子已经长到了九岁。
其实,陶媚娘即使不变成女童,也打不过麦盛岁。
虽然陶媚娘曾是麦家人,但她在一念之间已经成为女妖,为害人间,麦家人人都容不得她。只有麦盛岁念及当年的兄弟情义,约束麦家人不可前去骚扰兄长的未亡人。
麦盛岁死后,麦家人才去铲除为害人间的桃花仙子。
可是,此时的陶媚娘已非昔日可比。此时,她已经有了两百年的道行,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用两片桃花的花瓣,居然练成了劳燕十三式。
好在桃媚娘念及麦盛年的渊源,从不对麦家后辈下杀手。麦家人谁也不是桃媚娘的对手,一个个大败而归。
春夜,月亮像一只小鸡,溜出麦家的院子,来到夜空,偷吃星星的米粒。
此时,一个蓝衫书生背靠槐树,正在念诗:
“让我们割下这缕炊烟
种在白河边
麦女在门前
当它长到芦苇那么高
你可以在岸上淘米
小五毛儿将在河心骑红鱼。”
一个绿裙少女坐在墙边泥土里拱出的树根上,左手托腮,问道:“小五毛儿是谁?”
“我儿子。”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子?”
“现在还没有,不过,说不定明天就有了。”林西的意思是,小五毛儿是麦女生的。
“胡说八道。”麦女怎会听不明白。
“我还写了一个。”林西继续念道:
“垂天之云
被一滴雨带走了铅
一滴雨落在麦女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被小五毛儿踢了一脚
一滴雨里有一根水草
微弱的呼吸
“一条河游过身边
来让我们干一杯!”
一滴雨落在东大桥上
炸开栏杆上面的灰尘
大雾从桥下穿过
白河已经游走。”
林西道:“你看,这不是有了吗?”
“有什么了,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滴雨落在麦女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被小五毛儿踢了一脚。”是这句你弄不懂吗?”林西摇头晃脑道。
“你怎么一点正经的也没有?”
“生儿育女乃人生大事,怎么不正经了?”
“有没有不提我的?”
“有。你听着:
青草在脱毛
野芝麻穿上了新衣裳
小五毛儿露着雀儿
赤脚穿过那个湿漉漉的清晨
穿过院子吵醒了井台边的一片二月兰
被鸟鸣淋湿了红兜兜。”
“你一点正形没有。我回去睡了。”麦女说走,却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你别走,我给你赔不是了!”
“怎么赔?”
林西再次念道:
“南风在门缝里瑟瑟
我相信
清明夜龙确曾经过这里
洇湿的地面
龙的脚印倒映菜畦
有点像麦女和我相拥过的地方
韭菜为此长高了一寸
春天长高了一丈
门前的歪脖树杏花一夜荣发。”
“这个还差不多。”
麦田边,晚风像**的呼吸。
“什么时候了?”
“五点半。”麦女的皓腕上,居然戴了个红色手表。
“天就要亮了,要不你回去睡会儿吧。”
“我没事,等一会儿就要做早饭了。你困了吧,要不你去睡会儿?”
“我也没事,我忽然想起一桩生意。”
“书生也会做生意吗?你还不如去考个状元。”
“考状元?这样也好,麦女,你在家好好孝敬父母,等我回来。”
“好。”
“我发誓,考不中状元我决不回来。”
“你不会让我等到白了头发吧?”
“不可能。在风驰国做宰辅时,我好歹也翻滥过几本三从四德。”
“那你还是别去了,还不如做生意呢。对了,做什么生意?”
“刚才我见你戴着手表,突发奇想,我想:等我把乌衣巷口练好了,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我们世界里的那些电子产品倒弄过来,卖给这个世界的各个国家。然后,我再把这里的瓶瓶罐罐弄到那边去,当古董卖。到时候,我们准能发大财。”
“去你的吧。这种生意,有我的地遁术就够了,哪儿用得上你的劳燕十三式?”
“说起劳燕十三式,还真有些奇怪。”林西掏出纸扇,随手抖开,皱眉说:“陶媚娘说,乌衣巷口是劳燕十三式里的粗浅功夫,可是我为什么学不会?”
“前三式确实是入门功夫,按理说,你早就该学会了。”
**的话绵绵不尽……
麦浪起伏,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麦家山喃喃自语道:“大门怎么没关好?”
东墙外大槐树下,林西听见当家的来了,心里咚咚直跳。
麦女悄悄说:“我们躲到树林里去,快跑。”说着拉住林西的手,就要施展地遁术。
一棵枣树已从地上长出。
麦女一吐舌头。林西见她口形,似乎在说“完了。”
没等麦女躲到林西身后,枣树上的红枣已经落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威严道:“麦女……”
麦女急忙说:“爸爸,我们也刚起来,刚才正商量着要做什么早饭呢。”
“你们在这儿说了一晚,当我不知道吗?麦女,林西一路劳顿,需要休息。林西既然回来了,来日方长,你怎么能缠着他不放?!”麦家山竟然知道两人在墙外聊了一宿。
“我知道了。”麦女向麦家山做了个鬼脸,又向林西做了个鬼脸。
“麦女,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林西吃的第二次和第三次麦籽?吃过麦籽,就会变成麦子,外面不比麦地,如果发生意外,会害了他。”
关于麦籽,早在大龟山上,麦女和林西就曾谈论过这件事。两人一直以为是麦家山给林西吃的。
“爸爸,后两次麦籽不是您给他吃的吗?”麦女睁大眼睛。
“我什么时候给他吃了?”麦家山瞪着麦女。
麦女奇道:“不是您?!”
“原来你在骗我,原来麦籽是你给我吃的。”林西回头看着麦女。
“我真的没有。”
“难道……陶媚娘也是麦家人。难道是她给我吃的?”
“这不可能。当年她离开麦地之源时,根本没带走一粒麦籽。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手里不可能有麦籽。麦籽何其珍贵,就算她有,也舍不得给你吃。这可奇了!”麦家山说。
“爸爸,到底是不是只有吃过三次麦籽之后,林西才会拥有伯劳鸟?”
“不错,如此说来,这个给林西吃麦籽的人,似乎也是好意。只是,麦家人除了我们,再无别人,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哪里弄来的麦籽?”
“他既然没有恶意,还怕什么?!我们早晚都会知道。对了,爸爸,您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想起你秋伯伯,夜里没睡好。”
林西心想:怪不得麦家山知道我们一夜没睡,原来他也一夜没睡。
同时,林西心里也有些疑惑,马林发真的那么像秋万里吗?
霞光万道。
又有两轮红日冉冉升起。
大地震动,两轮红日从南面树林里冉冉升起。
这不是太阳,而是两只眼睛。
两只紫色的眼睛,长在一个金色头颅上。头上有角,这角林西在东象国见过,是龙角。这是一条巨龙的头。
两只旭日般的眼睛和龙头相比,小的微乎其微。但龙眼里射出的紫光,把整个麦家院落都笼罩在内。
龙头顶端,隐约站着一个人。
“元安回来了。”麦家山眼里泪光涌动,大步走向远方树林。
“这条龙是哪里来的?”林西惊魂未定。
“这是蛟,不是龙。”麦女说。
“蛟龙?”
“你看树林里那座小山。”
“哪里有山?那座山怎么不见了?山呢?”
“山就是蛟,蛟就是山。”
“那座山,怎么能变成蛟龙?”
“那座山,本来就是蛟龙变的。”
“它又变回来了?”
“你记得吗?那座山,山腰上有个山洞,洞里墙上有冰。”
“我记得。”
“每天早上,那些冰就会溶化。其实,在冰里的那些匣子中,还有两件法器,一件是条项链,另一件是个手镯。那只蛟龙本来已经死了,但秋元安在天亮时拿到了手镯,让那条蛟龙复活了。”
“这两只眼睛,难道就是山腰的那个山洞?怪不得山洞中间有一道墙,把山洞隔为两半。原来山洞就是蛟龙的眼睛。这个山洞,除了麦家人,别人不是进不去吗?”
“山洞的魔法,是秋伯伯设的。他的儿子怎会进不去?我说怎么会这么巧,竟会有一个和秋伯伯如此相像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原来果真是他。”
“什么,上面那个人是马林发?”林西迷糊了。
“他不叫马林发,他本来的名字叫秋元安。他是爸爸的莫逆之交秋万里的孩子。”
“莫逆之交?”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没见过秋伯伯,也没见过秋元安,我爸爸也没跟我细说。据说秋元安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父亲一直在寻找秋元安,还叫我去找他。父亲说他鼻子上有个黑痣,二十来岁,属鼠。听父亲说,我们从小就订了娃娃亲。”
“什么?”林西吃了一惊,原来当初麦家山不同意自己和麦女在一起,还有这层缘故。
“看来,我只能嫁给秋元安了。这也没有办法。”麦女道,“这样也好,他高大威猛,比你这个书呆子强多了。”
麦女的玩笑话,林西竟没听出来:“可是……”
“你不要怕。当初我爸爸找了秋元安很多年,也没找到他。父亲以为他已遭遇不测。后来我遇到了你,父亲已经接受了你。”
“秋元安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去通知秋万里,叫他不用再去找了。”林西这才放下心来。
“不用通知。”
“他知道了?”
“他已经不在了。”
“他是怎么死的?”
“我没听父亲说过。我们也到那边去看看吧。”
“等一等。”
“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过去?爸爸会说的。”
“你想想,你爸爸先前找不到秋元安,才答应我们在一起。现在,秋元安回来了,就不一样了。秋万里已死,他对生死之交怎能言而无信?!”
“你是说这门娃娃亲?”
“是啊。”
“这个嘛,还真是个问题。”
“唉!”
“你别着急,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不会跟你争的。”
“你貌如天仙,天下无双,谁见了会不动心?这可吃不准。”
“那我们……就别过去了。”
“这也不是办法。”林西想道:秋元安在李国栋家里救自己时,说不定早就看上麦女了。他救自己,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原来他早就在想跟自己抢麦女。
“除非他不跟你争。”
“是啊。”
“杀了他肯定不行,要不我们离开这儿吧,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叫他没法争。”
“怎么能如此草率?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望着蛟龙紫色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林西想起了紫电宫,想起了紫目神剑。
林西越想越怕,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秋元安给徐凤仪做事,目的是要偷徐凤仪的白金龙戒。这件事虽然在幽魂教的石室里已经化解,但是此时再想,他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是那么扑朔迷离。
而且,秋元安平白无故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平白无故在自己生活里出现。
秋元安失踪二十年,他的百步迷踪,是从哪里学来的?秋元安口中说的那个师父,那个名叫戒持的高僧,自己和徐凤仪一路西行,从没听说过,更没听说过归仙谷。
在西行路上,在丰豫国的客栈,自己和徐凤仪又无缘无故地遇到秋元安。
进入陶媚娘的麦地时,秋元安竟然知道她是个千年女妖。
随后,秋元安跟着林西来到了麦地之源。秋元安对麦地了如指掌,却一直瞒着自己。
所有这一切,绝不是个巧合。这一切,像一个噩梦,包围着林西。
林西心头大乱。
林西想起这一切,并未想得太深。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找一个能让自己和麦女在一起的办法。
但是,他随即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秋元安拿了麦家的法器,麦女和麦家山竟毫不见怪。显然,在麦家人心中,秋元安早已替代了自己这个东床快婿的位置。
林西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麦女说:“不好。”
抬头看时,蛟龙已经高昂着头从树林里钻出来。蛟龙有两里地长,在麦地里匍匐逶迤,层层巨鳞压倒大片麦子。
“怎么能这样糟践麦子?”麦女一拉林西,地遁来到近前。
此时,蛟龙头颅高高昂起。秋元安高高在上,站在蛟龙头顶,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更加浓重。秋元安双臂抱在胸前,长袖垂拂,挡住了手镯。他的黑色衣领里,露出了半截银色项链。
麦家山站在下面,像望着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无比激动:“好,好!真是虎父无犬子。好孩子,你当心这里的麦子,弄不好天下粮食都会受到影响。”
“这里所有的麦子都消失才好。”秋元安露出了恶毒的目光。
“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说?麦地消失,麦家人也会消失。”麦家山就算再怎么宽容,也心疼自己的麦子,终于摆出了长辈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