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龙戒显示,麦地依然遥远。叔侄二人继续西行,一路经过很多国家。戒指信号依然微弱。
这一日,两人投宿在丰豫国一个客栈。次日大雪封门,两人被困在客栈里,只得坐在屋中喝茶。
“真是巧了!”将近午时,徐凤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
“这客栈里住着一个人,我们都认识的,你猜猜他是谁?”
“难道是麦女!”
“你想到哪儿去了?哪有那么巧?”
“我们都认识……”窗外飞絮簌簌敲打窗纸,林西久久不答。
“怎么不猜了?”
“我们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您叫我怎么猜。”
“跟我来。”徐凤仪也不说破,带着林西走出房间,来到屋后。
后面也是一排客房。
客栈里一个伙计迎面走来,被徐凤仪叫住。徐凤仪掏出一锭银子,指着右首第二间客房说:“伙计,你到外面去叫桌酒菜,送到这个房间。快去快回,剩下的银子归你。”
伙计遇此肥差,接过银子,欢喜而去。
徐凤仪走到那间客房门前,说:“我刚才无意中想到了他,没想到戒指显示,他偏巧住在这个客栈里。”
房门虚掩着,应手而开。
“我说谁说话这么耳熟呢?原来是大老板到了。徐老板居然会想到我,而且用白金龙戒来找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屋里人满嘴油腔滑调。
林西听到这富有磁性的声音,立即想起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和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你拿了我的钱,还没出工,我怎能不找你?”徐凤仪走进屋,林西跟在后面。
桌上有一壶酒,和一碟牛肉,马林发正自斟自酌。他放下二郎腿,慢条斯理站起来。
林西惊喜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也逃出来了?”
“你们能逃出来,我为什么不能?”马林发两眼发亮。
“你怎么逃出来的?”林西坐在桌边。
“小白脸儿,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马林发把唯一的酒杯斟满,推到林西面前。
其实,马林发逃出幽魂教所走的路径,和林西一样。只是林西当初是飞出来的,而马林发,用的是百步迷踪。当时,幽魂殿正在举行一个重大仪式,集体跪在溶洞里。既没人阻拦,马林发像林西一样,也从壁画的右眼珠里钻出了幽魂殿。
之后,马林发回了一趟归仙谷。马林发的师父是个世外高僧,法名戒持。戒持高僧也没打听到马林发杀父仇人的消息。从此,马林发一直在北方流浪,到处寻找仇人。
昨天,马林发路经此地,投宿在此,像叔侄二人一样,也被风雪困在客栈。
马林发说起过去,依然不愿提及仇人的名字。因为他要亲手杀了他。
“原来是这样。幸好幽魂教举行那个跪拜仪式,要不然,只怕我们都会死在里面。当然,徐叔叔,您有白金龙戒,您除外。”林西说。
“我也未必就能幸免。别忘了,当初我也是中了幽魂教主的幽魂烟,才被抓进去的。”徐凤仪说到这儿,对马林发说:“马林发,当初你吃我的,喝我的,你逃出拜火教之后,怎么不来救我?”
“就我这两下子,能逃出来已经不错了。好容易捡了条命,我还敢回去?除非……除非当初您把白金龙借给我,那样我刀枪不入,或许能回去找你们。”马林发笑道。
伙计已送来酒菜。三人推杯换盏,说起往事,不胜感慨。
说到白金龙戒,林西不禁想起,当初马林发给徐凤仪做事,乃是另有目的,要偷徐凤仪的戒指去对付仇人。这件事,马林发和徐凤仪已在幽魂教石室内冰释前嫌。
林西对马林发向来有好感,当下说:“今后,你是不是还去继续寻找仇人?”
“那是当然。”
“但以你身手,如果遇到仇人,只怕不但报不了仇,反而会死在仇人手里。你怎么报仇?”
“我如果打听到仇人的下落,就马上去找帮手。实在不行,我就暗中刺杀。如果实在报不了仇,死在仇人手也是应该。”
“你寻找仇人,去过西边没有?”
“没去过。”
“我们正要西去寻找麦地,不如这样,你跟我们一起走,或许会遇到你的仇人。”马林发曾经救过林西性命,林西一直心存感激。林西这么说的用意,是马林发如果遇到仇人,自己和徐凤仪可以相助。
“这样也好。天大地大,只怕今生也未必能找到他。要是找不到仇人,我就去麦地玩玩。”马林发醉醺醺道。
从此,在寻找麦地的路上,林西和徐凤仪多了个同伴。
长话短说,非止一日。
这一日,林西、徐凤仪和马林发来到燕荡国西方边境。两界山巍峨耸立于燕荡国和天龙国两国交界。雪野茫茫,三人站在山脚下。
此时,白金龙戒依然呈银白色,说明麦地依然遥远。
三人自山南绕行,徐凤仪忽然叫道:“看我戒指!”
林西和马林发齐向徐凤仪右手看去,只见他无名指微微颤抖,戒指已红得发紫。
马林发奇道:“莫非,这山里有宝贝?”
“这是麦地的信号。”
“麦地到了?”
“麦地之源就在山后。”
似乎只是转眼之间,三个人已绕过了雪山。在山后面,三人看到的果然不是燕荡国,也不是茫茫雪野。
一望无际的麦地展现眼前。
众人回头看时,雪山已然不见,后面同样是绿油油的麦地。
三个人已经被麦地包围。
三个人一下子从冬天迈进了春天。
莺飞草长。
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国度,三人都换上了春装。
马林发第一次来到麦地,东瞅西瞅,玩世不恭的脸上也多了些庄重:“这里就是麦地之源吗?嗯,不错,果然哪里都是麦子。”
这里是麦地之源。这片麦地,干系天下麦地。麦地如稍有缺失,天下麦子就会欠收。如果这片麦地消失,天下麦地都会绝种。
麦地本属于另一个世界,若无白金龙戒指引,三人决不会找到这里。
这片神奇的麦地,徐凤仪也是第一次来。惊讶之余,徐凤仪已眉头紧锁,此时他心情极其复杂。徐凤仪的姐姐徐凤华,是麦家山的妻子。徐凤华已经有了女儿,近二十年来,却从未回家探亲,麦家山也未露面。徐凤仪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要质问这一切是为什么。
徐凤仪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健步如飞。
林西是第二次来麦地。这一次,林西见到的麦地,比上一次见到的麦地更加广阔。蓝天白云,麦浪起伏,阡陌纵横,杨柳依依。
林西似乎已经听到了麦女的歌声。麦女应该正站在前方的田间树下,热切期待着自己。林西似乎已经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槐花气息。
林西也已经急不可待。
远远的,一座红楼渐渐浮出地平线。
这座二层小楼,似乎被无数根麦子托出了地面。麦家人是麦地的守护者,而麦子,却把麦家人当成了麦地的主人。主人的房子,被无数根麦子高高举起。
“麦家到了。”马林发喊道。但马林发不知道,这座红楼不是麦家的房子。
麦家本是一个院落,在树林前的一棵大槐树下。麦地正南方也有一片树林,树林里有座小山,山上布满桑树,开满野花。麦地西面,应该是白河,河边树木参天,玉米成片。此时这片麦地,除了一望无际的麦子,都和林西上次看到的不同。
但在林西心中,这片神奇的麦地,本来就是随时变幻着的。麦地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周围的景色变幻本不足为奇。而麦家的房子,已在去年猛王大军进犯时坍塌,此时这座红楼,应该是重建的。
林西继续大步往前走。
红楼边,种着几棵桃树,桃花正艳,蜂蝶乱飞。
时已近午,三人来到麦家门前。徐凤仪举手拍门道:“有人吗?”
门开了,大家眼前一亮,便觉得门前多了一枝桃花,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站在门前。
林西心里一惊,麦家人只有两个人,加上自己也只有三个。这个美艳的丫头是哪里来的?难道这里不是麦地?他随即晃然:这个丫头,多半是麦女从女儿国带回来的。
“请问你们找谁?”丫鬟拜了个万福,低声羞问。
“麦家山是住在这儿吗?”徐凤仪问道。
“不错,您是?”丫鬟一颦一笑之间,三个人但觉得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象,有花瓣从她眼里飘落。
“我是徐凤仪,是麦女的舅舅。”
“原来是舅姥爷来了,请恕媚娘失礼,快快请进。”她的声音里似乎也有花瓣落下。
“麦家山怎么不出来?”徐凤仪身为舅姥爷,面色不善。
徐凤仪此次乃是兴师问罪而来。三人到此,麦家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第一次来到麦家,麦家山不来亲自迎接,马上被他逮到了把柄。
“舅老爷这次来的不巧,主人昨天刚带着小姐出门,过两天才会回来。”
“他们去哪儿了?”
“老爷临走时没说。”媚娘声音千娇百媚。
“主母也一起去了吗?”
“主母?奴家是新来的,没见过主母……”
徐凤仪心想:媚娘怎么和林西一样,也没见过徐凤华?难道姐姐不住在这儿?
林西也觉得疑惑。但更奇怪的是:这个丫头长得比麦女还美。林西问道:“你是不是麦女从女儿国带回来的?”
“奴家是主人从风驰国带回来的。”
林西怕这丫鬟是个孤儿,便不再问。
——
林西是麦家人,徐凤仪是舅姥爷。而马林发是他们带来的客人。媚娘哪敢怠慢,桌上已摆满酒肴。
徐凤仪长期养尊处优,早已习惯被人伺候,此时见媚娘站在桌边,却心有不忍,招手道:“你也一起吃吧。”
“我是个下人,这里哪儿有我的座位?”媚娘看了一眼徐凤仪无名指上的白金龙戒。
媚娘长得实在太美,三人都叫媚娘坐下吃饭。媚娘说什么也不肯,只说:“你们如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
徐凤仪自从来到麦地,就一直想着姐姐。他喝了两杯闷酒,就不再怎么说话。林西见徐凤仪愁眉不展,知他满腹心事,也不多劝。
马林发酒量过人,今天喝起酒来,也有些反常。马林发虽然依然谈笑风生,但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少了很多。
喝着喝着,林西就觉得桌下有人碰自己的脚。马林发已端起杯,他背对媚娘,向林西眨了下眼。
马林发回头对媚娘调侃道:“媚娘你不仅长得秀色可餐,做的饭菜更是色香诱人。”
“承蒙马公子夸奖。”媚娘笑盈盈站在徐凤仪身后。
“你这样楚楚可怜,弱不禁风,我们大喝起来,只怕酒气也会伤到你。你去忙吧,有事我们叫你。”
“这酒是麦地独有的麦酒,是小姐亲手酿的,不上头。你们喝酒都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林西忽然发现,马林发今天端杯的手,换成了左手。马林发回身和媚娘说话,身体正好挡住右手。他的右手,伸到桌下,在林西腿上写了个字。
林西捉摸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字。林西心里疑惑道,莫非他看上这个丫鬟了?
不久,马林发站起身来,说:“厕所在哪儿?”
“在一楼,我陪你去吧。”媚娘笑道。
“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家公子吧。”
媚娘看了看徐凤仪和林西,又看了看马林发,说:“只怕马公子喝的有些多,路上可要小心了。”
——
窗外已细雨如织。林西想起麦女,酒不醉人人自醉,晕晕乎乎。
“马林发怎么还不回来?”徐凤仪忽然抬起头来。他酒入愁肠,已有几分醉意,一抬手碰倒了杯子,跟着身子一歪。
“舅姥爷,您醉了。”媚娘上前搀扶时,挡住了林西的视线。
林西心道:徐凤仪只喝了两杯,怎么会醉?
忽听媚娘急切的声音传来:“公子,快来帮忙。”
徐凤仪已烂醉如泥,正从椅子上滑下来,眼看就要钻到桌子底下。
林西赶忙站起,把徐凤仪扶上椅子。
徐凤仪伏身趴在桌边,睡着了。他衣领里露出的后劲,上面有个红点。
“怎么会有个红点?”林西仔细一看,这个红点竟是血滴,边上似乎有个针孔。
徐凤仪有白金龙戒护身,连紫电神都伤他不得,谁能在他后劲上扎出针孔?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刚才只有媚娘上前搀扶,难道是她?
一行血线从徐凤仪后劲流下。
媚娘看见针孔,向林西说:“你为什么扎他?”声音万分惊恐。
“怎会是我?”林西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心想:以徐凤仪酒量,喝两杯酒决不可能烂醉如泥。此时徐凤仪如此模样,分明是被针刺的缘故。徐凤仪后颈上的针孔,分明是刚才媚娘挡着自己时扎的。
针藏在哪儿?针扎一下,徐凤仪怎会转瞬间烂醉如泥?林西盯着媚娘,心里越想越怕。
“屋里没有别人,除了你还会是谁?”媚娘对林西似乎十分惧怕,不住往后退。媚娘一退,右边红袖正好拂过林西左腕。
林西感到手腕一疼,如被蜂蜇。
媚娘已经退到墙边,惊恐道:“你别过来!”
“针……”林西的声音充满恐惧。
媚娘拇指和食指间,赫然捏着一根绣针。媚娘在笑,妖艳无比,桃花花瓣陆续从她眼里飞出,落英缤纷。
一行细细血线从林西手腕上流下。林西也已烂醉如泥,瘫倒在地。
麦酒虽不上头,媚娘的绣针,却能让人烂醉如泥。
……
夜空下,无边无际的麦地,黑压压一片。每片麦叶下面,都是麦子的梦。
其中一根麦子,不断重复着五个梦。
第一个梦:林西变成了一粒种子,埋在泥土深处。
第二个梦:林西已经长成麦子,置身麦地中,下半身扎在泥土里。他双手举过头顶,是两片叶子,在风中沙沙摇动。他的眼睛也许是叶片上的露珠。可是,他的头在哪里呢?他可以听,却不能说。他可以看,却不能动。他现在只有两片叶子,他的身高还够不到其他叶子的腰部。他只有一隅被麦叶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
第三个梦:林西已经长得和别的麦子一边高,并且抽出了穗。他身边的一根麦子长的很特别,麦穗上有两根特别长的麦芒,每一粒麦粒都像是瞪圆的眼睛。
猛王变成的麦子说:“这里的每一根麦子,都曾经是一个人。他们都吃过麦家的麦籽,然后就变成了麦子。每个人变成麦子后,第二天就会长得和别的麦子一样高。每年夏天,麦家都会收割一些麦子,吃了之后,可以驻颜延寿。”
第四个梦:林西向马林发述说着认识麦女的经过。听到林西说的猛王的谎言,马林发冷笑道:“人变成的麦子,吃了可以驻颜延寿,他的话未必是编的。”
第五个梦:林西的眼睛长在酒桌下,长在一条桌子腿上。马林发谈笑风生,右手伸到桌下,用食指在林西大腿上一笔一画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快逃。这两个字,忽然变幻,合成了一个繁体字,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繁体字。
重复的梦……
拂晓时分,田埂边,一根麦子从麦丛里醒来,吟道:“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一边,另一根麦子也醒了:“你是林西?”
“徐叔叔,原来您在这儿。”
“我怎么也变成了麦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吃了麦籽?谁给我们吃的?”昨天发生的事,徐凤仪竟然毫不知情。
“这里不是麦地之源。”林西向徐凤仪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和自己的第三个梦和第四个梦。
“难道这里的麦子,全都是人?!这里不是麦地之源,白金龙戒怎么会把我们带到这里?”
林西向徐凤仪讲了自己的第五个梦,之后说:“马林发早已发现危险,他提醒我,可惜我这么笨!”
“马林发似乎知道这个女妖厉害无比,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肯定听到了我们来此之后的对话,才装扮成了丫鬟。”
“她为什么要拌成丫鬟?”
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两根绝望的麦子感到大地震动,远方传来隐隐雷声。
“一定有人擂响了旭日……”林西不知怎么想到了这句诗。
“孩子,你别吓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难道是地震了?”
大地震动越来越响。之后,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地平线上走来。原来大地震动,是巨人脚步引起的。
巨人的身影,顺着麦地阡陌走来。
林西和徐凤仪都在发抖。可惜,他们此时是两根麦子,不能抱在一起发抖。
二人在麦丛里,依稀能看出这个巨人是个男的。
两根一尺来高的麦子,渐渐发现,走来的不是巨人。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生得十分健壮。在麦子眼里,这个人和巨人一样高大。
两根麦子的根扎在泥土里,地面上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林西和徐凤仪,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如同听到雷声。
一片阴影遮住旭日,这个人像一棵大树站在二人所在麦丛的田埂边。他挽着裤腿,露出黑毛和青筋。
林西和徐凤仪被其他麦子遮挡,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俯下身来,两人能清楚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他的呼吸像风一样,吹着徐凤仪和林西的叶子。
他的面孔展现在两人面前。这个人二十五岁左右,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鼻子上有颗黑痣。这人不是别人,是马林发。
“林西,徐老板,你们在哪儿?”马林发的声音很小,他怕招来女妖。
但在两根麦子听来,这声音震耳欲聋。
林西和徐凤仪纷纷说:
“小声点儿。”
“我们在这儿。”
“小心,别踩倒我……”
可惜,麦子的声音,马林发根本听不见。
两个人开始大喊大叫,但马林发已迈着大步走向远方,大地震动渐渐止息。
同样是无边无际的麦地,同样四季如春。可是,在这片麦地里,每根麦子都是人变的。
每根麦子都曾经是一个人。这些人被媚娘的绣花针刺中后,就会烂醉如泥,然后出现在麦地里,变成麦子。每年夏天,女妖都会收割一些麦子,吃过之后,可以容颜永驻。
在这里,每根麦子都曾经梦想重新变回人,可惜,所有努力都是白费。被刺两天之后,这些人已经永远变成了麦子。
田埂边,**明媚,又有两根刚变成麦子的人,在麦丛里商量着逃生的方法。
“我第一次吃过麦籽后,猛王说的麦地传说,原来是这里的事。”
“猛王的话既然并非都是假的,说不定他说的逃生方法也是真的。”
“在麦地之源,人吃过麦地的种子——麦籽,会变成麦子。之后,两天之内瓜熟蒂落,麦子又会变回人。那次,猛王应该是算准了我变回人的时间,才叫景龙把我拉出来。他说的方法未必管用。”
“管它是真是假,我们姑且一试。”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要是有动物过来,我们就用麦叶缠住它,说不定真能逃走。”
“好。”
“好什么好!”麦丛里另一根麦子说道。这是个女人的声音,**般的声音。这根麦子是女人变的。
“谁在说话?”
“是她,我南边这根麦子。”林西现在是根麦子,没有手,不能指,只能说。
“是我说的。”林西身边那根麦子说。声音里如有花瓣飘落,是媚娘。媚娘是麦地的主宰,在这里,她无处不在:“麦根一段,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你们怎么会相信猛王的鬼话?”
徐凤仪想起一句话:面似桃花,心如蛇蝎。
“我们不相信猛王的,难道相信你这女妖的?”林西嘟哝道。
“对一个柔弱女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媚娘说:“这里的麦子,除了我,谁也不能把他们变回人。不过,我的麦地,向来对麦家人网开一面,你们走吧。这个白金龙戒我很喜欢,就留作纪念吧。”
“我们怎么走?”
“林公子,你怎么这么笨?奇怪,你是麦家人,之前怎么会找不到麦地之源,反而跟着白金龙戒跑到这里?”
“我们到底怎么走?”
“麦家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困了,睡醒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们。”那根麦子,像一部被挂断的电话,从此再无声音。
……
夕阳西斜,大地又在震动,一个巨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田埂边。马林发依然在四处寻找林西和徐凤仪。
只是,此时林西和徐凤仪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思考。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美艳的女巨人。女巨人无名指上戴着白金龙戒,更加容光焕发。这个女巨人是媚娘。
媚娘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从马林发对面走来,关切道:“马公子,你昨天到哪里去了?老爷和林公子都在找你?我们都快急死了。昨天下雨,你没淋到雨吧?”她竟像遇到了自己的**,脸上变得羞红。
“我这两天一直未归,你难道真不疑心?你不用再骗我了,这里根本不是麦地之源。”马林发已无处可避。
“不是麦地之源,又是哪里?”媚娘依然娇羞无限。
“这里每一根麦子都是你用人变的,我一进入这片麦地,就知道了。你是个女妖,我早就听说过。”
“原来你是个骗子,一直在骗我。”媚娘满脸笑容,竟似喜欢被人骗。
“这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和耳朵,我自然不能让你知道。”
“真想不到,你这人如此狡猾,又如此无情,竟丢下自己的同伴,独自去逃生。可惜,你既然来到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这也没有办法。”
“我真有点舍不得把你变成麦子。”媚娘手里已捏着一根绣针。
“徐凤仪和林西变成的麦子在哪儿?我想和他们做伴。”马林发放弃了反抗。
“这可有点难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什么?”
“林西已经带着徐凤仪走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只许你抛弃同伴,不许同伴抛弃你?”
“你没把他们变成麦子?”
“变倒是变了。”
“一派胡言,到手的麦子,你怎么会让他们逃走?”
“我从来不伤害麦家人。麦家人可以地遁,在这里来去自如。林西带着徐凤仪早就走了,你不用操心了。你也来体味一下麦子的滋味。你不知道,世界上任何生命都有它独特的意义。”
“林西不会地遁,难道是你把他们变回人,送他们走的?”这句话救了马林发。
“他不会地遁?原来他这个麦家人是冒充的,那可怪不得我了。”媚娘伸到马林发腮边的绣针停住。
“林西不是冒充的。”
“你说什么?”媚娘笑容收敛。
“他不会地遁,他只会飞,你不知道吗?”
媚娘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又走了回来,停在林西和徐凤仪所在的麦丛前:“原来就在这儿。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声音竟有些慌乱。
马林发一头雾水,看这样子,媚娘竟似对林西十分关心,竟是要解救他。
媚娘随手一指,林西和徐凤仪就变成了人。
“还好。”媚娘看着林西,神情有些落寞。
林西和徐凤仪差点永远变成麦子。这一次,林西变回人,还穿着衣服。过了一会,林西才弄清自己又变成了人。
林西舌头依然有些迟钝:“你为什马把晤们变成人?你真要放拉我们?”
媚娘一直默默地看着林西,忽然瞪圆双眼:“我把你变成人,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这一次,她眼里真的飞出了两片花瓣。两片桃花薄如利刃,飞快射向林西双眼。
林西飞起来时,动作依然迟缓,像氢气球升空。
花瓣跟着林西身体飘起,依然瞄准林西双眼。
林西速度这么慢,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媚娘的攻击。但林西躲开了花瓣。
其实是花瓣绕过了林西。媚娘已经停手,她的攻击只是试探。
媚娘妖艳的脸上竟挂着哀伤:“你真的会飞……”
“你真要放了我们?为什么?”林西凝身空中。
“麦家人住在麦地,我也住在麦地,我为什么要为难你?”媚娘声音也带着哀伤:“你身怀劳燕十三式,怎么会回不去麦地,反而跟着白金龙戒到处乱跑?”
“乌衣巷口这一式,我没学会。”
“这么粗浅的功夫,你也学不会?嗯,你们现在没有戒指,我送你们一程。”媚娘说完,就已经消失。地上留下了一棵桃树。媚娘离开时所用的,正是麦家地遁术。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转眼间,东风已老。盛开的桃花,也开始凋谢。春天如此短暂,眼看就要逝去。
落英缤纷,两片花瓣飞到林西身边,伸长,交叉在一起,像燕子的尾巴。
红色的燕子尾巴,像一把红色剪刀,凭空剪开一扇门。
这正是劳燕十三式的第三式:乌衣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