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这边请!”。
刀疤狼被径直带到了那块巨大岩石前,另有两头狼已守候多时,他们伫立在已消停的风雪之中,口衔獠牙,一身抖擞,虎视眈眈地盯视着岩石下那个微弱且行将死去的小生命。
狼人不同于普通的、单纯的狼,他们要略高一筹,不单单因为他们修成了人身,还在于他们这种族类有着绝对的纪律性和更为严密的等级制度。
即使他们灵敏的嗅觉让他们中个别人士有独占食物的先机,也无法阻挡族群领袖一切优先的基本原则。
因而这两头狼即便再怎么口涎三尺,也都得将各自的贪欲涎水吞咽到肚子里,还要默默祈祷他们英明神武的族群领袖能在开开心心享用后,倘若能一开怀,说不定也与之同时能赐予他们一些残羹冷炙。
人味儿果然是不一样的,即便在冰天雪地里,即便只是一个危在旦夕、气若游丝的小生命,依然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鲜味儿,它像一妖媚女子蛊惑好色男人一样引诱着明暗世界之中一切的嗜血族类,当然包括这些可变身成人的海狼。
刀疤狼纵身一跃,便跳到婴孩旁边。那孩子大概哭累了,已紧闭双目,安然入睡,但号哭过后,还是留下一些斑驳泪渍,渐渐凝成一道道浅浅冰霜,这些冰霜快要爬满他整张通红柔嫩的小小面庞,两只光滑肉红的小脚丫子冷冷地蜷缩着,裸露在简单粗暴的襁褓之外,仿佛有僵硬的趋向。
刀疤狼凑到婴孩面前,嗅了嗅,闻得尚有微弱喘息和丝丝鼻息,他探直脖子,獠牙闪亮,大张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咬掉婴孩。
“慢,三头领!”,一头浑身几乎雪白的漂亮母狼猛然一闪身,站到了刀疤狼身前。
如果不是她那双玛瑙绿一般的晶亮眼睛时不时闪烁一些异样光芒,真的很难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发现她,她似乎一直习惯性跟在这群狼的最后面,不紧不慢,完全不像其他狼那般凶神恶煞、如饥似渴。
“怎么,塔雅?莫非你有兴趣,我高贵的公主?”,刀疤狼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粗鲁的语气嘲讽似地问道。
“不,三头领!他绝对是你的,你爱怎样就怎样!”,母狼塔雅又凑前一步,面容平静,“只不过现在大家的处境,头领该清楚!”
“清楚什么?”,刀疤狼很不以为然,尖利的獠牙早已深深陷入婴孩冻僵的皮肉中。
“三头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都没多少同伴了,更何况大头领还在追杀我们,呃,你该知道,我们需要些人手……”,塔雅又竭力辩白了一句。
“人手?提醒?你是害怕了?你又想跑了吧,塔雅?”,刀疤狼一脸恶煞,愤然朝塔雅吼道。
“不,不,三头领!我的忠心,你清楚!”,塔雅赶紧谦卑地低下头,只轻声回了一句。
“那少废话,待会儿留点你!”,刀疤狼厉声一喝后,一口咬住了婴孩光溜溜的小脚丫。
“三头领怕是忘了大头领怎么诛杀我们的吧?难道三头领从没想过复仇吗?还是三头领逃了这么些日子,莫非已经习惯了,也准备夹着尾巴,像他们那样喽?”,塔雅冷冷望了望围在四周的群狼,漠然一笑,淡淡地反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刀疤狼顿时松开巨口,丢下那婴孩,骤然一个转身,伸长利爪,绷直壮腿,又一个猛扑,冲母狼塔雅瘦长的脖子狠狠掐来,他凶光似火,紧紧瞪着这头比他个头瘦小很多的小母狼。
塔雅猝不及防,当即被刀疤狼按倒在地,刀疤狼下手甚狠,她呼吸极是困难,便不由自主地挥爪蹬腿,片刻后,塔雅才侥幸挣脱出一点空间,但她那瘦脖子还是被紧紧抓在刀疤狼的狼掌之中,塔雅只好猛吸了两口气,勃然怒道,“我听说人族总是比我们聪明,难道我们不该利用他们吗?别忘了,大头领身边可一直都有一批人族骑士?二头领不就是死在他们手中的吗?”
刀疤狼一怔,那凶狠的脸色竟慢慢有所缓和,也不死瞪着塔雅,只环顾了下围上来的群狼。
“死刀疤,快放开我!”,塔雅蹭地一下翻身站立,“你瞧瞧,这么大的雪天,这孩子竟然还活着!”,塔雅稍稍看了下被冻僵的婴孩,立马用瘦短的身体挡在婴孩的前方,然后回过头对刀疤狼喊道,“既然大头领弄了一帮人族骑士,我们为何不照样弄一批呢?这孩子绝对不是个凡人!”
刀疤狼没有答话,只垂头走到一边,绕着塔雅走了一圈后,便从岩石下退了出来,慢慢朝荒野一侧的远古森林走去。
围拢上来的群狼看刀疤走开了,都准备一哄而上,扑抢那个婴孩,不过,当他们刚探出各自利爪时,刀疤狼已飞快一回身,跳回到他们面前,“滚!”,刀疤狼大嗥一声,便将众狼喝散。
“呃,真荒谬,她竟然叫头领留着那小命,难怪在海狼山时就听说她被驯服了,现在看来还真不假!”,悻悻而散的群狼中一头瘦弱的老狼禁不住嘀咕了一句,但却没谁敢应声。
其他狼虽默不作声,但一个个凶狠狠地瞪了瞪岩石下的母狼塔雅,然后各自长长悲嗥了一阵后,迅即变回狼身,紧紧跟在了刀疤狼身后。
“塔雅,他是你的,这次就饶了你!”,在快要走近森林时,刀疤狼远远地朝母狼塔雅嘶嚎了一声,便瞬即转身换成了他的原始狼身,领着他的同类依次钻进了森林中已覆盖很深的茫茫大雪中。
母狼塔雅绕着岩石转了几圈后,朝简易的襁褓里再塞了一把软和的黄色稻草,便把婴孩紧紧裹在上身,一个变身,朝快要消失的狼群追去。
月光明净,雪地千里,天地相连,如同烈烈白昼,森林里偶尔传出一点咯吱似的声音,大概是积厚的雪块压断了某棵大树粗壮的枝杈,而霍霍桑小镇周围却是死一般安静,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踏足过。
“天蒙!”,九十九层的奥威尔良旅店——其最高一层的第九十九间房里传来一声苍老阴沉的声音,这声音传出还不到一秒,身着黑蓝色条纹相间的绸缎大风衣的美少年便匆忙打开了褐黄色的古旧楠木大门,走到了一张超大的乌褐色软皮铁床前。
“母亲大人,您有何吩咐?”,美少年躬身半蹲在铁床前,温柔地看着躺在铁床上的一位老妇人。
“天蒙,我听说你的朋友来了”,老妇人慢慢从床上坐起,冲着美少年温和地微微一笑后,便缓缓倚靠到一个鹅黄色的灯芯绒大枕头上,“你怎么不带他来见见我?”,面容祥和的老妇人柔声问道。
“母亲大人,没什么朋友来啊?”,美少年俯身将一床青蓝色的薄被轻轻铺到了老妇人的上身,“您大概又听错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不,孩子,你可又说谎了”,老妇人伸手挡了下美少年,自己将薄被慢慢扯到了肩头,“早上蛙头总管过来的时候,说你关了一个什么内鬼在魔窟里”,老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俯身的美少年,“有这么回事吗?”。
“唉,这个多事的癞蛤蟆!”,美少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母亲大人,是有那么回事”,美少年随手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那确实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不过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大头领留下的内鬼!”。
“天蒙,今时不同往日,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你朋友,你可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我们是重回到海狼山,但绝不是什么事都过去了!”,老妇人突然一用劲,紧紧抓着美少年的双手,“没谁是真正属于海狼山的,刀疤狼不是,我塔雅也从没想过!”,她轻轻叹了一句,深深望了美少年一眼,便抬头直勾勾地瞪着挂有一大盏琉璃吊灯的雪白天花板,她仿佛看到当年自己正在那个冰天雪地里和刀疤狼争执的一幕,那场小小的争执仅仅为了眼前这个外表光鲜的美少年。
“嗯,母亲大人,我知道,您请放心”,美少年伸手慢慢拿开那个鹅黄色灯芯绒枕头,就柔和地扶着老妇人,好让她整个人安然躺下,他才轻轻擦拭了一下老妇人眼角边已渗出的两抹泪渍,拽住青蓝色的薄被缓缓铺了上去,“您休息吧,母亲大人!”,美少年又轻轻拂了下老妇人几近斑白的长发,以便让这位从睡梦里惊醒的老妇人被惊吓的心情能再度恢复平静。
“天蒙,你要记住,别那么赶尽杀绝!”,老妇人扭过身侧躺着,她从薄被里快速地掏出干瘪松弛的双手,疯似的抓着准备转身离去的美少年的一角衣襟,“刀疤做得太过分了!”,老妇人衰微无神的眼睛里竟出奇地闪射出一丝近乎乞求的光芒。
“嗯,我知道了,母亲大人!”,美少年轻柔地扯下老妇人的双手后,便轻轻地把它们重新按入到青蓝色的薄被中,又轻抚着老妇人褶皱一般的苍老面容,直等她慢慢合上眼袋深邃的双眼后,他才轻轻拧灭掉床头一盏鬃毛蓬乱的雄狮样的座灯,“母亲大人,您睡吧!”,美少年缓步走出房间,双手轻掩大门,呆呆地站了两三秒,又从未关闭的一丝门缝里看了两眼后,终于是放下心,欣欣然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老妇人并未就此睡下,她的窗外正是万丈悬崖,东方飞鸟偶尔从黑压压的云层里猛然窜出,在高空里狠狠嘶鸣一阵之后,便忽而扑哧一下,像云层里劈下来的一道迅猛电光一般,飞速折回到它们安置在悬崖之上的巢穴中。
这时,老妇人也不自主地跟着长声怒嚎起来,只不过,她断然不会像人族里的那些同龄妇人那样婉转地低声长泣,反是极力尽显了她成为狼族一员之后所能浸染出的那种狂啸之气,悲嗥不已,情肠欲裂。
巍然屹立的海狼山上,奥威尔良旅店周围的海风仍旧伴着汹涌澎湃的海水滚滚袭来,而其一侧的悬崖峭壁上正日日夜夜回荡着响彻云霄的潮浪之声,这声音如同海神宴请八方的欢快乐章中最激荡的音符一般,一刻不停地洗礼着每一个身处海狼山的族类,而这些族类也正无比兴奋地和它们一块彻夜叫嚣着、嘶吼着、激愤着,只待簇然一新的光灿圆日在神奇东方的广阔天地里冉冉升起。
可惜无论烈日怎样地周而复始、亘古不变,像蛙头总管那般的下层小人物,他们永远也想象不到那头曾经被众狼愤然驱逐的母狼,不,是一个不小心被感染了狼血的人类少女,竟能在短短一二十年间聚集了所有的勇气与力量,并最终彻底占有了海狼山现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