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晓婷每次去厕所总要找人陪同。而那个一直不喜说话的女护士就当仁不让成了不二人选。不知道为什么,晓婷总感觉她的内心有满满一肚子话要跟自己讲,但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被生生吞咽下去。
“快一点。”女护士右手搭在门沿,转头推促正穿鞋子的晓婷。
“奥。来了。”晓婷慌忙忙奔向她,没有穿仔细的鞋子在她脚下趿拉着喘息着。“走吧。”
“哎。你来这里多久了。”黑黑的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个的脚步声响彻其间。因是凌晨的关系,所以走廊里很早就关了灯。见护士并不理会,晓婷低头盯起备受蹂躏的布鞋来。“这里连灯都奇奇怪怪的。”
“是你自己想的太多。”
“才不是。”晓婷住步,紧紧盯着前面女护士的后背。“你们为什么连手机都不给我。”
就像一泼墨里掉落油黑的灰,它在里面不知疲倦的游走的时候突然道途受阻,停滞下来。护士的背影就这样突兀的停了下来。“什么都不要多问。”声音阴冷的就好比刚从冰箱中取出就一个顺手丢到了她的头上。“你就当是在做一场梦。是梦,就总该会有醒来的一天。”
晓婷看不清女护士在说这句话时脸部是什么表情。但她的鼻子却在顷刻间受了鞭笞,猛的抽紧。“什么味道?”晓婷快步上前抓住护士的右手臂。
“你快一点。再晚,你就自己去好了。”护士不耐烦的抽掉被攥紧的胳膊。有些嫌恶的回头紧盯晓婷。也因为这个动作,她两侧的头发前后摆动,露出本来是耳朵的地方。“告诉你了,不要多问。”
只是,只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仍看的出是被什么割划过的痕迹在那个地方,不紧不慢的瞪视着此刻的晓婷。
“你---你---耳朵怎么没了?”好像很不礼貌,但这句话因为惊讶的缘故,在还未来得及细想前便硬生生的跳脱出来。晓婷甚至还能嗅到它隐藏在内里的嘲笑。同在厕所中闻到的那些浓稠血腥味一样,让她下意识间便捂住鼻子。“对--对不起。”
“它被割掉了。想听吗?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你听的。”
“今天中午的午餐,我特地和主厨说的,多给你加块肉。”女护士摘掉口罩,在她床脚坐下来。两只白布鞋套在她的脚上在半空悠悠荡荡。“饿了吧?”
晓婷木然的摇摇头。
“怎么会不饿呢?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她的嘴角很漂亮,红润的色泽浅浅的在嘴唇上开了花。“我说过的,要给你讲故事。”
晓婷陡然来了兴致,手肘用力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撑起来,靠在床头上。
“怎么样。要吃了吧?”女护士笑着摇着装好的饭盒。“你吃,我就给你讲。”
晓婷笑。伸手从女护士手中接过仍有余温的饭盒。打开来。白白胖胖的米粒正不吵不闹的挤在一块,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撑起整整几块瘦肉和肥肉“我吃,要讲了吗?”
“其实,我也是学生。”笑容好比花期里最大众的花朵,一路走下来,总是有意无意躲也躲不掉。晓婷不知道今天的女护士为什么这么喜欢笑,但她确实笑了。“只不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也是奔着这个学校响当当的名声来的。刚开始整个人打了鸡血般踌躇满志,想起来真好笑。”她的手指在晓婷的眼底无意缠在了一起“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没有归程的末班车,本以为它驶向的是最温馨的故乡,却在很长时间后才明白过来,自己搭乘的只不过是没有目的地的,游魂一般的鬼车。”
晓婷不知该怎样理解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鬼车’两字。但她今天故意挽起来的头发却格外让她心里不舒服。耳朵那个地方已经有点凹陷下去的割疤长了眼睛般盯得晓婷心里直发毛。
“我总是在宿舍中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她们由厕所中诞生,然后或曲或直,最后总是毫无例外的钻到我耳朵里。奇怪的是,我问舍友们,她们却什么都听不到。明明是很尖锐的声音啊。她们为什么会听不到。”说到这里,女护士边摇头边无奈的笑起来。然后接着一本正经的讲下去。“你知道是什么声音吗?你肯定不会相信的。奥,不!你或者是能相信的。我听到厕所中有一个厨师在瓷砖上不停剁着骨头和肉,血溅满整片厕所。非常刺耳的声响,可厨师的脸上却是无比满足的笑容。”
女护士停了下来。看着晓婷手中不再减少的米饭。“你吃哇。”
晓婷木然的回应,抬起攥紧筷子的右手,没有目的的在里面拨动。于是一块已干硬的浅层米饭被划裂,露出里面柔嫩的地方。旁边的几个肉片已经不知不觉间少了几块。
“你不会奇怪,对吧?但她们总是不相信我。我告诉她们我确实听到了一个厨师样的人在瓷砖上剁肉。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听到了,但那种本该只能依靠视觉才能感知的画面还是顺着我的耳朵,勾画出了很具象的存在。所以她们才会说我是病了吧?”
“那后来呢?”晓婷出神的将一片五花肉挂在嘴边。
“后来,我就来到了这里。过着和你一模一样的生活。在此之前,我也是病人呢。”她又笑了。但晓婷知道,这个笑容已经可以脱离前面几个笑容独立存在。因为它明明已经不同前者。那是一种深藏夜色中独行的黑猫,毛发间不安的抖动着的是不可预期的危险。
“吃了吧。吃了我再讲。”
“然后,我碰到了一件怪事。很奇怪很奇怪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