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艽嫣神婆所言,行路即悟禅,双目微闭,步履放缓,风裹挟着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似乎前方不远处,刚刚下过雨。不、不对,应该是,刚刚好,走进了雨里。雨下的不大,细细密密的,不多会儿,穆雨白的睫毛上就缀了两溜晶莹透亮的水珠。
“曲拉城的天气向来多变,这洛仁巷更是如此。你应该还不习惯吧?”艽嫣神婆瞥见他那两溜“水珠睫毛”,忍不住笑道。
穆雨白不好意思地挽起袖子抹了抹眼,突然道,“洛仁巷?您是说,这儿是洛仁巷?”
“恩?对啊,这条街就叫洛仁巷,怎么,你听说过?”艽嫣神婆似笑非笑道,她倒真想知道,穆雨白是从何而知这洛仁巷之名的。
穆雨白认真道,“就先前啊,在悦来客栈,打扫院子的店小二说的。”
“店小二?”艽嫣神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这悦来客栈是自己在曲拉城的一个落脚点,知道者极少,算来算去也不过客栈的王掌柜、冰漆和自己,三个人,洛仁巷对曲拉城的百姓是何等尊贵之地,常人又怎会无端提及?这店小二,店小二……不对啊,距离自己上次来悦来客栈不过三个月而已,等等,又是三个月,三个月前刚好是有人去赞达药店找仙草拿曼陀纱的时间,半月后蓝若遇害,紧接着穆雨白查案出山……这些难道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这悦来客栈的店小二也是月舒的人?这太可怕了,行走江湖数十年,艽嫣神婆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一种失控的感觉彻骨而寒,就好像看上去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棋局突然就被对手一个逆转,翻了盘。她决定仔细想一想,这三个月来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仔细了想。
“唉,也不知道卓依现在回了客栈没有。”穆雨白显然没注意到艽嫣神婆的神色,心中依旧担心着卓依的安危,喃喃道。
“卓依?她还没回来吗?”艽嫣神婆皱眉道,莫非这韩家的小妮子当真也搅和进来了?自己当真看走了眼?难道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傻丫头了?与上次相比,她无非只是少了只有灵性的黑猫而已啊,变化真就这么大么?
穆雨白想了想,认真道,“没、昨晚午时出去的,就一直没见回来。”
“噢?……”艽嫣神婆不再吭声,沉思片刻,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卓依未归与前面发生的事有关,或许她只是贪玩儿,又或许她现在已经回了客栈,只是自己和穆雨白出来了,可能性太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
“艽嫣前辈,有什么不对劲吗?”
“噢。没什么,我们走吧,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到洛仁巷了。”语毕,艽嫣神婆默念起咒语,穆雨白顿时觉得脚下轻盈了许多,似踏着白云,又像腾着霜雾,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这就是踏浪步吧?”
“噢?你倒认的,没错,这是踏浪步,早先在朝云观,冰漆就是使得这步数带着韩家那丫头上的观顶。”
穆雨白摇摇头,不信道,“不对啊,在朝云观,他们二人脚下可是有白莲的啊,卓依还被禁住了脚,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呐!”
“心中有莲,何处难开?就恐有些人,心中无莲,思也惘然。”艽嫣神婆朗笑道。
“艽嫣前辈,请恕在下才疏学浅,您方才所言,我不太明白。”穆雨白只知她言有所指,却不知她指的是谁,开口问道。
“你该明白时,自会明白的。”艽嫣神婆淡然道,“哟,你看,洛仁巷到了。”
穆雨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前望去——在街的尽头矗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高大门楼,门楼前都有两头巨大的石狮一左一右,都是左边狮子右脚踏红球,毛发直立、面目狰狞,右边狮子左脚踩圆盘,乖巧温顺、憨态可掬。就连门楼上那流光溢彩的三个大字“洛仁巷”都一模一样,不!不对!左侧门楼的“洛仁巷”刚劲有力,运笔自然,所用之墨应该是用千年寒潭石打造的光庭宝砚,再配上霞缕依光的些许金色,使之与门楼的雕刻技法浑然天成;而右侧门楼的“洛仁巷”尽管做工上、雕刻技法上与左侧的并无差别,可那“洛仁巷”三字却在不断地变化,似乎有红色的液体在漆黑的墨中汹涌,穆雨白不禁想起被禁朝云观门中的禅珠,这红色的液体许是也在等待着冲破重生的时刻。
“别看了,走吧。”艽嫣神婆径自走进左侧门楼里,穆雨白只愣了一会儿竟就看不见她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白雾,遮住了他的双眼,担心艽嫣神婆回来寻不着他,他只得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