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拉城的天很净,白得透亮的云恣意变幻着状貌,宛若一条蓝底白朵的巨大披肩,穆雨白却没有半点心情去看它们,已经过了午时,卓依却还没有回来,真不知道选择在昨夜把灵扇璞琴还给她是对是错,但愿那个小小的物什真能保她平安,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早些回来。
掐指一算,离开江南已经旬月有余,眼下还得找着那个叫“雨鸽”的天神巫师,真不知还能不能赶上与韩俅的四十九日之约,如果赶不上,杀害蓝若的凶手,又要从何查起呢?线索是不是就这样断了?再也没办法揭开真相?穆雨白目光迷离地立在院子里,找仙草前辈询问碧云剑的事儿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不想当着艽嫣神婆的面儿打听,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在她面前他尽量克制住自己,必须保持通透,她看透旁人心思的功力实在令人畏惧。
“客官昨夜休息的可好?”店小二捉了把扫帚开始打扫庭院里的叶,昨晚的风把刚繁茂起来的树叶卷飞了不少,地上落了薄薄一层。
穆雨白道,“风大了些,旁的倒也没什么,这满院的落叶,估计掌柜的差使你要快些打扫干净吧?!”
“唔……我们做下人的,全听掌柜的吩咐做事。”店小二继续道,“对了,客官,曲拉城可热闹了,一会儿你们吃过早饭可以去街上逛逛。”
“噢?怎么个热闹法儿?”店小二只一句话就勾起了穆雨白的兴味,赶路赶久了,出去溜达溜达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再说这堂堂曲拉,巫国帝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客官,一看您就是外乡人,第一次来曲拉城吧?”店小二四下里瞅瞅,没发现有人,便把穆雨白拉到一旁,继续道,“要说热闹,那还真就非洛仁巷莫属了!”
“洛仁巷?”穆雨白心想,这个地方怎么听上去那么熟悉啊,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的呢?
“穆雨白,随我出去一趟。”正想着,艽嫣神婆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店小二识趣地杵着扫帚退到一旁,穆雨白转过身来,嗬,这女人真叫人捉摸不透,大白天出门儿也要戴着个黑纱斗笠,黑纱垂面,就连颈部的皮肤也遮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刚才她吱声,穆雨白还真不能一下认出她来。她今天穿的衣服也和平常不同——白线绒边儿的枣红色坎肩儿里衬着件圆领暗棕长衫,袖口的做工很精致,各用金丝绣了半朵牡丹,这打扮与平日里灰帽素衣的她相去甚远。
“看什么呢!我们要找天神巫师,当然得先去见巫王,那些个天神巫师向来只听他的命令。”提及一国之君,艽嫣神婆竟没有半点敬畏之意,相反,更像是说起交情很一般的朋友,亦或是关系很淡漠的亲人。
“噢,好,对了,那仙草前辈?”
“她有掌柜的照顾,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艽嫣神婆轻声道,“我们走吧。”
午时的曲拉,太阳烤得厉害,街面上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低头行着,悦来客栈所在的这条街甚是僻静。昨天来的时候,穆雨白就已经注意到,这条街上行进的人尽管互不相识,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快步前行,与主街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可说不通的是它与曲拉城最繁华的主街竟只一墙之隔,走在街上,甚至能清晰听到墙的那一侧传来的小贩儿的吆喝声、看杂耍的叫好声、青楼姑娘的揽客声,一喧嚣一寂静,这是心境?还是又到了一个幻境?堂堂巫国国都,难不成竟是幻境之都?
脚下行的这条路,好像很长很长,走了快两个时辰,竟还看不见街的出口,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早知道要走这么远。”穆雨白嘟囔道,“何不让掌柜的备上两匹快马,岂不省事儿?”
听见这牢骚,艽嫣神婆莞尔一笑,道,“些许路程,便嫌累叫乏,与日前赶路相比如何?”
“就是日前赶路太辛苦……”穆雨白还想说什么,却只嘀咕了一句就止住了嘴,至少当下他还不敢在这女人面前说一个不字,倒不是畏惧,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从最初在江南驿听到关于这个女人的江湖传言,到兰心池边笃定要找到这个女人救云夕娘的信念,再到朝云观和昨晚的对话,这个女人显然知道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对她的情感也渐渐从最开始的害怕逐渐变成一种混杂着尊敬与好奇、敌对与友好的的复杂情感,而这情感,竟还会让人感到些许温暖,这种温暖自己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体会过。
“行走即悟禅。风和云都是流动的,听风看云者必须自己也处于流动中才行,不如此做,又怎能读懂它们的世界?”步履匆匆两个时辰,艽嫣神婆却无半点倦意,相反更轻盈了些,走得更快了,穆雨白要一溜小跑儿才跟得上。
“您亦是悟禅之人?又为何对我师父颇有怨辞?甚至猜测他是杀害蓝若的真正凶手?”穆雨白忆起当日朝云观艽嫣神婆之词,问道。
“你师父?噢,松林宫的月舒长老。”艽嫣神婆不屑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你早晚都会知道,还是等我们从江南救人回来再说吧,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对了。”艽嫣神婆忽然想起了什么,驻足问道,“我突然记起,当日你好像提起过‘曼陀纱’,还引得我与师妹好一番争执,此苗疆之物你是如何得知?”
“不瞒您说,曼陀纱是我在蓝若的房间里找到的,当、当时……她已经遇害了……有阳光照进房间,令两个察看的宫人倒地昏迷……我这才发现了它。”一想起蓝若被害的场景,穆雨白的心一阵绞痛,又是那双幽蓝的眼睛,每每忆起蓝若,它就会在心里忽闪忽闪,似乎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没能找到真正的凶手?这就是所谓的死不瞑目吗?
“噢?当时你就知道这是曼陀纱?”艽嫣神婆凝眉问道,知道这曼陀纱的人,寥寥无几,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在江南倒卖曼陀纱,自己也曾差遣冰漆前往,可并无半点收获。这曼陀纱还夺去了师父巫女桔漱的性命,自己曾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当年盗走曼陀纱的贼人,为师父报仇,可时光荏苒,眼见二十年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不,我不知道,我是带着它去见我师父了,师父说它是‘曼陀纱’。”穆雨白摇头道,当日他虽觉得奇怪,可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师父只一眼便认出了曼陀纱。
“曼陀纱,是月舒告诉你的?”艽嫣神婆试探着问道。
“嗯,是的,师父一眼就认出了它。”穆雨白点头道。
艽嫣神婆没出声,心里却在思量着:月舒这个糟老头子,玩儿的可真够阴的,蓝若的死、曼陀纱重现江湖、穆雨白出山、云夕娘遇害、天神巫师……这些看上去关联性并不紧密的事件,却似乎在某个人的操控下,宛如自然天成般,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了,而月舒,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躲在暗处操控一切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还想再重现一次二十年前的松林宫变么?可现在的松林宫早已是他的了,稳坐松林主持二十年,他还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的目标是巫国?!想到这儿,艽嫣神婆不免心中一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艽嫣前辈,您、您怎么了?”穆雨白觉察出异样,关切道。
“没、没什么,我有些累了。我们行慢些吧。”艽嫣神婆回过神来,抬起头,双手交握,步履放慢,风吹黑纱,扬起一角,穆雨白瞥见那张依旧清丽如初的脸,再次暗暗称奇,岁月这把刀,还是挺神奇的,神奇到不忍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好。”穆雨白学着艽嫣神婆的样子,跟在她近旁,时不时地瞥上她一眼,娘亲应该也是如此容貌吧,肯定是的,要不师父怎会说她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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