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第八天，努瓦特前线阵地，南部战线
一个星期过去了，周跃翔似乎没有给帝国军队带来什么大的起色。双方每天反复地在几百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拉锯作战，除了制造大量伤亡损失外收获甚微。目前为止帝国军队的进展也只是18.8公里的平均战线推进深度——这次战争似乎基本陷入了僵局。
此处的这条战线可以说是战斗最轻的地方——双方主要还是以冷枪狙击和对峙为主。然而这样的战场才给人一种极大的恐惧感——恰恰因为战斗烈度低，战损的惨烈景象反而都被完好无缺地保留了下来，而不是被迅速吞噬于各种火力支援之中——
阵地上，不知何时留下的弹坑里常常趴着一具半腐烂的尸体，招来一群又一群的苍蝇，甚是恶心。他们身边常常掉着空仓的步枪、报废的通讯设备、损毁的机器人和无人机——但是这些东西不能让他们死的光荣——他们只是一些炮灰罢了。
公路上或是野地里，印着十字鹰徽或是三色盾徽的军用战车残骸零零星星地摊在战场上，毫不犹豫的露出它们千疮百孔的身体，有些还冒着黑烟，仿佛在尽力引起别人的注意——当然这是徒劳。那些大型运输机、战斗机的残骸更醒目、更惊人，也更让人感到战争摧残装备速度之惊人。
已是中午时分，然而太阳却偏偏躲闪到厚厚的云层里去，使大地显得昏暗了一些。
被昏暗的天色笼罩下的瓦砾堆显得更加残破不堪，凄凉悲怆。
然而，一个履带式作战侦察机器人偏偏从这片瓦砾堆悄悄爬行而出，沿着一条歪歪扭扭的路线摇摇晃晃地驶向一幢残破不堪的房屋。
突然空气中响过啪的一声，机器人的侦察摄像头被一颗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子弹打了个稀巴烂。
一架VT－33运输机坠落于一片村庄的废墟之中，其残骸被大火熏成炭黑色，硬生生断成了两截，但机尾的“FAF”〔联邦空军〕字样依然依稀可见。
“机器人损毁，有敌人，队长。”
队员121的语音通讯从韩寿的耳机来传了出来。韩寿下意识握紧了B17.55狙击步枪的枪托。
躲在运输机不怎么的宽敞的机舱里让他的腿很不舒服——但至少他的隐蔽性得到了充分的保证——几个人能发现小小的机身舷窗后面架着一把杀人利器呢？
说实话韩寿并不怎么喜欢用机器人来侦察——这样行动便少了点刺激性，然而这个地方环境实在过于复杂，他纵使再神通广大也没法躲过心跳感应仪和热成像武器，因此不得不依靠“技术手段”。
“计算他的弹道来源。”
“明白。我正用红外光标示。他使用的应该是INT.50狙击枪。”
“打开热成像增强仪。是否收到清晰信号？”
“没有，队长。”
“看来这小子有高级装备。”
韩寿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狡猾的对手。当然这不是他在狙击作战中遇到的最强悍的对手——曾经有个帝国特种兵险些爆了他的头——不过那是以前。
“那时和现在不一样了。”韩寿想着，“我这个位置绝对没人能发现。他斗不过我的。”
但这个家伙居然可以匿踪于红外扫描之中，可谓阴险。因此韩寿还是倍加小心，不敢轻举妄动。
“用全息影像。”
寂静的战场突然有了些动静。队员047突然走出战机的断裂处，吹着口哨，流氓相地挂着M40步枪，大大咧咧地走向被打坏的机器人。
韩寿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由于用力，显得有些抽筋。他兴奋地正等着对方子弹发射的那一刻——
然而战场上除了队员047的轻松口哨声，别无它音。那个家伙似乎是突然蒸发为虚无。
当队员047准备弯下腰去拾掇机器人时，空气中响过啪的一声。一颗子弹精确地穿过了他的头颅。如果这颗子弹击中的是真人，那他一定会当场毙命，在瓦砾堆上留下一摊赤色的血迹。
这一枪开的天衣无缝，是某种意义上的绝杀，无懈可击。可惜击中的目标只是个用来做诱饵的全息影像，子弹穿过的时候，“他”只是犹如被风拂过的水纹般略微闪烁了一下。
“敌人坐标411－201－741，请求命令。”利用仪器，队员121立即追踪到了子弹飞出的位置。
“敌人躲藏过深，狙击火力无法命中。联系炮兵，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是大棒四号，坐标收到，火力覆盖。”
韩寿听到了耳机里传出的确认信号，一把抓起B17.55，离开了狙击阵位，不禁坏笑了一下。
当代战争，个人作战技术再好，也拼不过强大的完整作战体系。
这种独来独往的“冷酷王牌狙击手”，韩寿不要见得太多。他很崇敬这些人的作战技术，可惜……
韩寿的头顶划过几道弧线。随后便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通过狙击镜向外望去，只是一片漫天烟尘。
“炮击效果良好……”韩寿刚在无线电里说出这几个字，运输机的机舱里便响起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韩寿出于本能地趴倒在地。叮的一声，一个金属物掉落在他面前。当他看清这东西的时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颗.50狙击弹。
子弹虽经多次碰撞已经严重变形，但还是具有着它射出枪管时巨大的震撼力。它滚动过来，触碰到了韩寿的脸颊。还带着出膛的炙热，泛着一股极似血腥味的金属气味。
“Whathappened?”耳机里传来惊异的询问声。
“效果不尽人意，换用高爆弹，继续火力覆盖。”
韩寿依旧趴在地上，紧紧握着B17.55的枪托。终于，他尽量克服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再度下达了一个指令。
入侵第十天，努瓦特〔处于帝国占领下〕
今天，是帝国军队占领努瓦特的第十天。入侵日和前几日空袭中被摧毁的高楼大厦已经不冒烟了，地面上的残骸垃圾和尸体也被妥善处理掉了。
然而创伤是无法修复的：倒塌的房屋无人善后，一些行将就木、损坏严重的居民楼还住着上百号人，路面上的弹坑也没填平。民众的眼睛中充斥着迷茫和恐惧。因为害怕爱国主义运动，帝国在这座城市里保持了高强度高密度的军事存在。不说随处可见的三两成群巡逻的士兵，主要街道上都是步兵战车和防空车，一些被封锁的大型建筑前还停了坦克。狮鹫式武装直升机肆意飞过人们的头顶，好像老鹰盯着地面上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一般。
市政厅顶上的旗杆挂着帝国国旗，而其下方的金字门楣“联邦克立夫兰州努瓦特市政府”的“联邦”也被人硬生生抠掉了，留下点钉子的痕迹。现在这座建筑是帝国军队的临时司令部。
没有撤走的努瓦特市民已经沦为难民。日复一日他们被迫在各个街道的超市等地排队领取配给的食品。
更令民众大吃苦头的是，在恢复当地银行系统的过程中，民众被强制以10：1的汇率把高元换成蒋币，同时电子账户被自动转汇——帝国军方禁止高元在他们的占领区自由流通。
这是因为，帝国军方有自己的算盘——这个10：1和费哥维其达1.67：1的黑市价的差距可以狠狠给高级军官们捞上一把。
今天，帝国军方终于用强制力把高元彻底踢出流通。然而这种赤裸裸侵犯个人财产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民众。
几千名愤怒的群众聚集于市政厅前面的广场上，手持塑料牌标语，抗议不合理的汇价。但是他们的眼中除了怒火，更多地是悲凉和无奈，还有一丝的哀求。
可毕竟这是战争。包围了人群的帝国士兵冷冷地看着这些“被征服地居民”，时不时举起EA－R7A2威胁一下，发现民众略有后退，便放肆地笑起来。
市政厅的防爆地下室里，周跃翔慢慢喝着茶，面对一张刚搬来的电子全息地图，皱起了眉头。
他的对手李玄一应该也在海格瑞特做同样的事情——两个人都绞尽脑汁要打败对方。
周跃翔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光电屏幕，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这个努瓦特打下来之后，帝国军队要想扩大势力范围，还真是麻烦不少。努瓦特东边地势低平开阔，修建有高速路，帝国军队可以从这里直捣伟南堡甚至于海格瑞特。但联邦派出了三个军死死守住了所有通向伟南堡的门户，帝国军队每推进一点点战线，就会报销大量兵力和装备，外加消耗数量惊人的军火。幸而援军及时到来，帝国入侵军队的规模加大到两个集团军，才撑住了整个局面。
这对境外作战的帝国军队是个难题。无论是后勤补给、空中支援还是战略力量投送，比起联邦来，帝国王牌军都处于下风。尽管当前己方稍微占点优势，但周跃翔清楚，他不断损失的是精锐，而造就一千精锐远比征募一万垃圾困难。
努瓦特西面是山，翻过去便远离了联邦的核心地区，毫无战略价值。南面便是周跃翔打了好久算盘的轴镇，地形崎岖不平，没有什么产业。
正如他在黑金宫的分析一样，这里防守果真薄弱，但周跃翔完全是在拖着。他在等李玄一被连续不断的进攻打得真正焦头烂额的一刻——事实上这一刻已经快要到了——然后，把第一集团军这把锋利的匕首突然插进联邦的心脏。
双方虽然打的不可开交，却都没有动用大杀器。联邦“继承”了帝国的战略导弹防御系统和数量不少的各型，还自己发展了几种型号的自行式中程导弹，要是帝国想要用超音速洲际导弹打击联邦，不仅有可能被拦截，而且恐怕马上就会遭到报复。而对于联邦，情况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民众视之如虎狼的核武器则更不用说了。总之，双方的战略武器统统雪藏，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恐怖平衡。
周跃翔本来还想调来短程导弹搞定几个反导能力较弱的联邦机场和军用物资集散地，后来一想，动起真格来，他可就没啥可演的，只能坐在地下室里眼睁睁地看着双方的导弹大棒飞来飞去……
想到这里周跃翔打了个喷嚏。自己地计划还是不错的，不过确实是没考虑到会有如此高强度的消耗战，造成了大量战损。不过，帝国会让联邦付出更大的代价。
前几天他几位管理占领区的得力手下把手伸向了努瓦特这块肥肉——出台了上面所述的一系列剥削政策，结果却搞得老百姓一怒之下把自己围起来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手下们凭着层层关系保护，是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到手的利益的，周跃翔也不想在战时因为这种事情和他们发生争执。
而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也不是军人啊。周跃翔没有理由用暴力驱散他们，否则后果将更为严重。但这样围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走来走去，思索着应对办法。
“周将军。”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地下室门口响起。周跃翔警觉地一看，原来是国安局一个穿黑西装的高级探员。
“蒋行长有话和您说。”探员一字一顿地说道，从手上提的箱子里取出一只放映器样的东西。这玩意儿周跃翔认得——实时全息影像通讯器。
探员摁下开关，放映器发出一阵蜂鸣声，接着，一道蓝光从放映器中射出，笼罩了周跃翔的全身。接着蓝光消退，周跃翔的眼前出现了蒋正金的影响。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米黄色的领带，笑呵呵地看着周跃翔。
“周将军，近日来您一直运筹帷幄，已经为帝国收复了不少失地，可是立了大功啊！”蒋正金客气地说道。
“行长先生，实在不敢当，”周跃翔也客气道，“我周某人何德何能，哪有这么大的功劳！”
“周将军您就别谦虚了，帝国上下哪还能找出您这种旷古烁今的济世良才？”蒋正金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有功必赏，我们蒋金银行做为政府的钱袋，应该给那些英勇作战、爱民如子的将士们一些奖赏。”
周跃翔想起之前那些手下的所作所为，不禁心一虚，“这个……”
“周将军，别客气了，这可是帝国政府的嘉奖，”蒋正金呵呵一笑，“外面这么多民众正望眼欲穿地等在那儿呢。”
这算什么意思？周跃翔突然感觉不对劲。他刚想说什么，蒋正金的笑容就迅速消失了。
“您……”周跃翔的话很快被打断。
“你的部下，是不是变相洗劫了努瓦特？”蒋正金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我驻努瓦特银行的业务人员告诉了我一些消息，另外……你的几位部下向外汇市场抛售了不正常数额的大笔高元，导致蒋币迅速抬升——现在是1.89:1——我们的外汇项目因此亏空了不少，还差点引发了一次恶性投机风潮——”
蒋风凌手中屏幕上的红色即时计价曲线还在缓慢上升。周跃翔感觉蒋正金的怒火也好像在随之上升，尽管目前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的。不过他的感觉是错的。蒋正金并没有发火。
“其他的话，你的部下让我在这里投资的几只对冲基金和期货，外加几个融资项目都泡汤了。”蒋正金挥了挥平板电脑，平淡地说道，“这些项目本该是盈利的。”
这下糟了。周跃翔咋会想到，自己的几个部下搜刮联邦老百姓的高元，居然惹出这种大麻烦来。
“末将只管打仗，不经济政治，纵任下属胡来，太失职了！实在是对不住行长先生！”周跃翔此时只能说出这句话了。蒋金银行看来受了不小的损失，否则蒋正金是不会来找他的。
“您得明白，很多时候，光靠打仗是不行的，打仗靠的是金权的支持——”蒋正金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已经命人向努瓦特注资，恢复经济运转，归还民众被洗劫的资产，填上你的人留下的大洞——”
周跃翔也猜得出蒋正金还是在帮他。好说歹说，蒋金银行也还是名义上的帝国央行，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蒋正金的不满。有种隐隐的不祥预感慢慢升起。
“但是，作为一个教训，你那些惹是生非的部下都已经被摄政王下令撤换了。新一批的人下午就到。”蒋正金话锋一转，却让周跃翔不满起来。这些部下的确是有点贪，但他们都是周跃翔多年来的核心力量和得力助手，周跃翔视其中不少人为左臂右膀，现在却一股脑儿全换了！这好比是把老鹰的羽毛被剃光来一般糟糕。
可毕竟是摄政王的指令，周跃翔也只得乖乖接受。
“你放心好了，民众过会就会自行散去，我已经用群发短信通知了他们资金汇入和损失补偿金的消息，他们一定会蜂拥而去地找回自己的财产。”蒋正金看了一脸不满又有些害怕的周跃翔一眼，“祝您今后过得愉快。”
愉快？周跃翔其实有些不爽。但他却也没什么道理驳斥蒋正金。毕竟本来这种“劫掠行径”就是典型的、令人鄙夷的极端利己主义。
看来自己的属下恐怕是真给人家捅了大娄子了。可蒋正金至始至终都好像并不是非常生气，这就有些奇怪。
他使劲摇摇头，蒋正金却已经消失了。高级探员也拿起放映器走出去了，一句话也不说。
他又向电子地图看去，想起下午还得去认识一帮新面孔，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