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啸珏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不仅是因为缨卉的嘱托,更是因为对手术室内那个人的复杂心情。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疲惫的走了出来。洛啸珏一个箭步的走到医生面前,面色紧张的问:“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病人现在并未脱离危险期,弹片虽已经被取出,但因失血过多,仍处在昏迷状态,是否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了。”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随后护士将裴宗禹从手术室推进了病房。病床上的裴宗禹面无血色,和病房单墙壁形同一色,宽大的病号服挂在身上,将插满了的各种管子裹在里面,让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单薄。
洛啸珏在病房内站了许久,对身后的秘书嘱咐了几句,便开车回军政部了。
军政部曹廉昕的办公室
“副领事阁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曹廉昕嘴角略带三分笑意的说。
“曹部长,今在下是奉总领事之命前来,为昨日学生工人公然在我领事馆闹事,询问贵部将此事如何处理?”说话人便是日本领事馆的副领事山本薄暮。
山本薄暮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曹廉昕静静的听清山本薄暮每一个字,眼睛盯着他,莞尔眯成了一条缝,冷笑了一下说:“不知阁下,有何建议,不妨指教一二?”
山本薄暮不动声色的缓缓开口道:“在下并无任何指教,只是希望曹部长能秉公办理此事,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才好。”山本薄暮说到此处微微一笑。
“副领事阁下真是多虑了,我们何时有过负担,”曹廉昕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您回去告诉总领事阁下,请他放心,我们一定会给领事馆一个交待。”
“既然曹部长如此说了,那在下就放心了,此事就全权交于阁下了,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山本薄暮将曹廉昕的表现看在眼里,既然该说的话都已带到,他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也站起身来说:“在下就此告辞了。”
“希望副领事长能将曹某的话带到,在下就不送了。”曹廉昕含笑送山本薄暮出门。
山本薄暮不带任何情绪的走出军政部,并没有因为曹廉昕的态度而有丝毫改变,目不斜视的进入车内,驶向日本领事馆。
洛啸珏正在此时回来,与山本薄暮在军政部门前擦肩而过,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停住了脚步,他木然的回身,目送着山本薄暮的车远去,心下一阵沉重,便转身向曹廉昕的办公室走去。
洛啸珏敲门进入曹廉昕的办公室,看曹廉昕正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便轻轻的关上门,不敢惊扰。
曹廉昕并没睁开眼睛,只淡淡地说了声:“坐吧。”沉思了片刻后,突然开口道:“我刚正要叫人去找你,怎么医院的事情都办妥了?”
曹廉昕没有等洛啸珏的回答,继续说:“你应该刚刚也看到日本领事馆来人了吧。”
洛啸珏脑中猛地闪现出刚才在门前擦身而过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真不错,是来找曹部长的,便问道:“那个人是?”
“日本领事馆的副领事山本薄暮,来兴师问罪的。”
“原来真的是他。”咯啸珏冷笑着说,无奈的摇着头。
“怎么你认识他?”曹廉昕望着洛啸珏的表情,略有些疑惑的问。
“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也是我曾经的好朋友,已经有多年未曾联系了,真没想到他会来天津,还要以这种方式相见。”说话时,洛啸珏嘴边挂着苦笑。
曹廉昕听出洛啸珏语中的苦恼,起身走到洛啸珏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劝慰道:“世事难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你无权干涉,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吧!”
洛啸珏没有说话,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既然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各为其主,各谋其政了。他抬起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我们的出发点就不一样,早晚也要相见,早知道早有心理准备。”
说话间,洛啸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一笑,那一笑看在曹廉昕眼里却犹为的惨淡,他转换了话题接着说:“对于此事北京方面怎么说?”
“北京内阁现在也处在沉默状态,对于任何一方都没有明确态度,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提到“北京内阁”曹廉昕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洛啸珏对于北京内阁的态度也是颇为不满,虽然现在有贺常祁坐镇北京,但内里仍没有太多变化,还是一如既往欺软怕硬,让他们这些下层官员不免有些心寒。
“算了,我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吧,你回去休息吧,也一天了。”曹廉昕说完话,慢慢吐了一口气。
洛啸珏起身,走出办公室,临行前不忘提醒曹廉昕:“部长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曹廉昕嗯了一声。
自从洛啸珏在军政部门前给出承诺后,街上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在秘书告知他裴宗禹恢复意识后,他每天都去医院探望,在交谈的过程中,他们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将对方视为了知己。
今天洛啸珏照例开车去医院看望裴宗禹,只是身边又多了一个缨卉。不知这丫头从哪儿得知裴宗禹受伤住院的消息,一大早便打电话,要求和洛啸珏同去医院探望,这让他颇为烦恼,为此费了半天口舌,找了各种理由,但都被缨卉的说辞堵了回来,没有半分奏效。万般无奈之下,洛啸珏只能选择妥协。但一路上,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缨卉对外乱说,惹祸上身。而洛啸珏的谨慎小心在缨卉看来却甚是可笑,戏称他为“老奶奶”。
洛啸珏生怕缨卉打扰裴宗禹休息,只是在病房里小坐了片刻,寒暄几句就出来了,并没有久留。刚一出医院就被迎面跑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他抬头一看竟是秘书,忙惊愕的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看你神色如此慌张。”
秘书一看是洛啸珏,想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拉住他说:“洛次长,可找到你了。就在刚才上面下达命令,要严惩此次游行的逮捕人员,现在军政部门前堆满了游行示威的人,连警察厅的颜厅长亲自出面镇压,曹部长说让你先呆在医院不要回去,等事情平息了再说。”
洛啸珏听到秘书的话,心下一阵焦急,但既然曹部长如此说了,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再者说又有颜韦奕在场,他也安心了许多,便将缨卉托给了秘书送回家,而自己又回到了裴宗禹的病房。
站在一旁的缨卉将秘书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她虽无法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但从秘书的话和哥哥的神色中,她也读懂了他们对于此事的担忧。她望着洛啸珏萧瑟的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丝焦虑,不仅仅是对洛啸珏一人。
裴宗禹坐在床上翻看着手中报纸,一抬眼看见洛啸珏从门外进来,满脸竟是愁色,便关切的问道:“怎么又回来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洛啸珏知道瞒他不过,便将秘书刚告诉他的事情和盘托出。
裴宗禹听后,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继续默读刚才没有看完的评述。
这一做法让洛啸珏有些吃惊,他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盯着正在看报纸的裴宗禹半晌。
“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裴宗禹并不为洛啸珏的惊讶所动,边看报纸,边对洛啸珏说,“对于现在这样的政府,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报纸上最近不断报导上海方面的消息,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裴宗禹随手把报纸递到洛啸珏手中,指着其中一个报导说:“这已经说明一切了。”
洛啸珏低头仔细阅读报导中的内容:“上海总商会重新修改了交涉条件,将许多核心内容删去,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态度。”对于这样的改变,洛啸珏很是明了,这是官场常用的伎俩,利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收买最大的利益方,再让他们自行解决身后的势力,由此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来这次北京方面是要逐一击破,你要对此早作准备,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啊!”裴宗禹说到这儿,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点到为止。对于洛啸珏的性格他甚是了解,虽相识的日子不长,但他也懂洛啸珏现下的心情,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弃自己曾经的梦想,让自己多年的经营付之东流。
洛啸珏也没有接话,他知道裴宗禹的后半句话是在劝说自己辞职,不想看到他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也明白他没有说下去的理由。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选择了沉默,在沉默中,彼此的心变得更加清净,透彻。
这之后,两人皆绝口不提此事,又聊了一些旁的什么的,直到黄昏时分,洛啸珏才离开病房,驱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