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戏院门前,簇拥着各个报社的记者,闪光灯应接不暇地闪烁着。郑督军打开车门,贺常祁走出车厢,身着戎装的他瞬间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身后的曹廉昕、孟浦仁、颜韦奕、洛啸珏和魏次长也纷纷下了车,侍者拉门,恭敬的将这一行人引进戏院。
几天前,洛啸珏已经将整个戏院包下,并且专门请来了天津的京伶名旦,为贺常祁登台献唱。
进入二楼正对戏台的雅间,侍者已准备好果品茶点,静候贺常祁等人的入席。
“曹部长真是想得周全,连贺某的喜好都了如指掌。”贺常祁没。眉宇间略带欣喜。
“哪里,督军喜欢就行。”
这期间,锣鼓声响起,二胡渐缓进入,大幕徐徐拉开,开场是《二进宫》,老生迈着稳健的台步走出,“咿咿呀呀……”地唱着。
贺常祁靠着座椅,闭目聆听,脑袋不住的摇晃着,胳膊搭在椅子的把手上,手指随着曲调有节奏地敲击。
侍者夹着剧目本开门走了进来,双手奉到贺常祁跟前。
曹廉昕凑到贺常祁身侧,轻唤道:“贺督军,请点戏。”
贺常祁睁开眼睛,随手拿过侍者手中的剧目本,点了一下就给侍者了。
“《斩马谡》,这可是空城计中的著名唱段,尤其是诸葛孔明挥泪那一段,更是经典中的经典。”孟浦仁说话时眉飞色舞。
“原来,孟部长也是个戏迷。”贺常祁语中带有偶遇知音后的惊喜,转身与孟浦仁攀谈。
“在下只是略懂一二,让督军见笑了。”孟浦仁谄媚的一笑。
“孟部长真是太谦虚了,听戏听的就是那个味儿,对吗?”
孟浦仁赞同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叫来侍者,对在场的诸位说:“你们也点一些自己喜欢的戏吧!”复而又转过头去,继续全神贯注地听戏。
剧目本从孟浦仁手中开始传阅,孟部长点了出《铡美案》,是个净角的经典唱段。接着,又传到曹廉昕手中,曹点了出武戏《三岔口》。将本子递给了颜韦奕,颜扫了眼本子上的剧目,点了出《霸王别姬》,随手将本子递给了洛啸珏。
洛啸珏接过本子,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对于许久不曾听戏的他来说,确实有些困难,只记得小时候陪父亲看过一次《贵妃醉酒》,其中对旦角的身段颇有印象,便点了它,转手将本子递给魏次长。魏次长点出丑角的《徐九经升官记》,就将剧目本交给了侍者。
侍者走出雅间,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只能听到舞台上锣鼓的声音和演员的唱腔。
几出戏唱过后,贺常祁回头对孟浦仁说:“贺某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你看这唱腔,这做派,这身段,唉!”贺常祁眼中泛着羡慕,不住地摇头。
“督军若喜欢,可以将戏班子请到家中专门为您唱,在下也可趁此机会过过耳瘾。”孟浦仁探身向前说。
贺常祁叹了口气,并未往下接话。
十几出唱完了,戏班老板带着诸位演员鞠躬谢幕,贺常祁起身鼓掌,全场人也都随之站起,报以热烈的掌声。
贺常祁叫过郑副官说:“赏!”郑副官拿着20大洋亲手交给戏班老板。
“谢督军!”戏班老板带着诸位演员再次鞠躬。
走出戏院,贺常祁仍意犹未尽,转身说:“要说这听戏啊,还是得来天津。”边说边摆开架势,亮了几个身段。
孟浦仁等人皆陪笑,鼓掌称好。
“不行啦,再这么多名家面前,贺某只有班门弄斧的份儿。”贺常祁又对曹廉昕说,“贺某在此真是要谢过曹部长。”
“贺督军,真是折煞在下了。”
这时,司机将车开到贺常祁跟前,郑副官拉开车门,贺常祁进入车厢,郑副官关上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曹部长等人目送贺常祁的车远去。
随后,其他人的车也陆续驶到剧院门前。颜韦奕舒了口气:“终于完成任务了,要不要去喝一杯?”对站在身旁整晚沉默的洛啸珏说。
洛啸珏摇摇头:“不了。”
大家纷纷走进车内,向各个方向驶去。
回到督军府,贺常祁一边上楼,一边念叨着戏文,郑副官跟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慕霖,你笑什么?”贺常祁停住脚步,转身绷着脸问。
郑慕霖忙收住笑容,但心里还是暗笑:“看来,今天的戏督军听得很尽兴啊!”
听到这话,贺常祁哈哈大笑:“天津的京伶名家就是不一样,那味儿,那感觉真是正宗。”说话间,摆开架势,迈着台步走进书房。
这十几年来郑慕霖一直跟着督军身边四处征战,已经很多年没看到他这般开心了,现在看到像孩子一样的笑容,不觉也笑了起来,随之走进书房。
“怎么样,慕霖?”贺常祁回身问道。
郑慕霖笑着点头:“慕霖虽不懂戏,但看督军这架势真有名家的范儿。”
“你小子少来,这刚来一天就和那些官员学会拍马屁了。”贺常祁突然露出严肃的模样,“一个个说人话不办人事儿,找那么多理由,无非就是害怕领事馆的那帮洋人。”贺常祁狠狠用左手拍了下桌子。
郑慕霖身体一震,忙劝慰:“督军今天在会议上不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吗。”
贺常祁冷哼了一声,说:“这是在中国的地盘,我贺常祁想干什么还没有办不成的。对了,北京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
贺常祁仍阴着脸,“你也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
“那我先下去了,督军也早些歇息。”郑慕霖叩脚敬礼,走出书房,轻轻地带上了门。
贺常祁踱步到窗前,紧锁着眉头望向窗外,暗黑的眸子与漆黑的夜色混成一体。
“看报了,看报了,上海工人学生进行反帝游行示威,有多人被射杀逮捕。”报童沿街叫卖着。
洛啸珏开车去军政部,听到报童的声音,拉下车窗对报童说:“给我份报纸。”将钱递给报童,伸手接去报纸。
报童一手接钱,一手将报纸交给洛啸珏。
洛啸珏拿过报纸,低头细读:“因不久前日本资本家开枪打伤、射杀数人,上海的工人学生罢工罢课,自发地组织起来游行示威,发起反帝运动,捍卫上海主权……”
洛啸珏面无表情地合上报纸,继续开动汽车向军政部驶去。
来到军政部,大家都为设立天津航空分区的事情忙碌着,不久前,刚刚被批下。对于此事,洛啸珏甚为欣赏贺常祁的。因为与各国领事馆谈判并不容易,作为外交部部长的孟浦仁也是十分头疼,为此贺常祁亲自上阵,才将事情办妥。
这之后的几天,贺常祁接到北京的电报,便于傍晚坐火车去了北京。在北京的这段时间,贺常祁非常受内阁的倚重和拥护,不但将东北三省的自治权和天津的管理权交于他,有任何国事都与之共商。
对此,洛啸珏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贺常祁支持内阁临时政府,贺常祁也从中得到了最大的自由和利益,看似最大的获益者是贺常祁,实则却是互利共生,立意等分,因为在内阁放权的同时,也得到了贺常祁军队的依附,为他们的统治所用,由此看来,“吃亏”不过是内阁临时政府制造出的假象。
“洛次长,这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秘书紧走了两步,叫住他。
洛啸珏接过秘书递过的笔,快速地扫了一眼,就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对秘书说:“通知各科室一会儿开个会。”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室,准备开会的资料文件。
洛啸珏由侍者引入赋轩斋的二楼,一进门就听颜韦奕抱怨:“啸珏老弟,今天本是你做东,现在倒好客人都到齐了,主人却姗姗来迟。”说着端起酒瓶,给洛啸珏倒酒。
“今天是啸珏不对,自罚酒三杯。”洛啸珏见状,忙赔笑地接过酒盅自罚了三杯,坐到了孟浦仁和颜韦奕之间的主位。因上次打牌他拿了大庄,承诺要请客,碰巧颜韦奕他们都有时间,便定下今天。
孟浦仁这时劝解道:“好了,好了,洛次长点到为止,无妨的。”
魏次长也接话说:“真没想到洛次长如此豪爽,真是让魏某刮目相看。”说完话,魏次长转过头,见孟浦仁嘴角带笑地看着洛啸珏。
洛啸珏对孟浦仁深深一笑,没有接话。
菜已上齐,侍者退出,屋内的四人相视而坐,边吃边聊。
“这儿的菜真是不错,以前只知道颜厅长是个美食家,不想洛次长也这样会享受,看来这军政部和警察厅真是卧虎藏龙啊!”魏次长尝了口菜,抬头对洛啸珏说。
“魏次长真是会说话。”颜韦奕不失时宜的回了一句,话虽是如此说了,但言外之意却多了一层不屑。
魏次长讪讪一笑。
“上海工人学生游行示威的事,大家也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了吧!”孟浦仁顺势转移了话题,装作并未觉察。
“要我说啊,这些学生就是太自负了,以为自己多读点书就是知识分子,一天嚷嚷着救国,要救国上战场啊?只会动动嘴皮子,搞搞游行。”颜韦奕语气颇为轻蔑。
“韦奕老弟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学生工人不是问题的关键,主要在于他们身后那些舆论的鼓动者。”孟浦仁一语点中要害,让洛啸珏不得不深想他的立场。
孟浦仁说完后,魏次长补充道:“听说他们这次打的是‘反帝’的旗号,一面还宣传着什么‘马克思主义’,好多工人学生都加入了他们,很是拥护。”
“真是有意思,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把戏,我可是很期待呀。”颜韦奕摆弄着手中的酒盅,有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洛啸珏一直默默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并不想插话,这时听到颜韦奕的话,偶然感觉其中的请君入瓮颇有意味,便发问:“颜兄为何如此说?”
“你难道不知道苏联的先例了?”颜韦奕说话时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于苏联革命的胜利,洛啸珏还是知道一点儿的,那时的他人在美国,当听说苏联推翻了俄国的封建统治,建立了世界上的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很是诧异,因为对于“社会主义”这个词并不理解,只知道与资本主义不同,但也是非常进步的思想。在回国之后,正巧碰上国共合作,他才知道其中的内里曲折,对于这个新名词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
洛啸珏点了点头,既而又说:“不过说到底,我还真是佩服那些人的勇气。”洛啸珏的话令人玩味,其中的意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以后的事谁会知道,还是先管好现在吧。”孟浦仁叹了口气,喝下酒盅所剩的酒,“听说贺常祁自从到北京后,很受内阁的重用,我看这不久的将来临时政府就要改姓易主喽。”
“我想应该没有孟部长说得这般严重,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洛啸珏否定了孟浦仁的说法。
“洛次长有所不知啊!这贺常祁可并非是那种甘为人梯之辈,在与各国领事馆谈判时,那手腕可见一斑,致使现在我们外交部里外不是人,四处赔礼。”魏次长语中满是无奈。
颜韦奕听到此处放声大笑。
孟浦仁压抑着气愤,问道:“韦奕老弟,你笑什么?”
洛啸珏和魏次长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孟兄糊涂啊,‘鹬蚌相争’的后一句是什么?”
“渔翁得利。”孟浦仁现在更糊涂了,不知道颜韦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颜韦奕将在座所有人的不解尽收眼底,放缓语速说:“现在的贺常祁人在北京,可谓是天高皇帝远,只要你稍微运作一番,到时两虎相斗,这作壁上观的位置,就不言而喻了。”颜韦奕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地说。
话说到这儿,大家都不言自明了,在座之人皆哈哈大笑。
“韦奕老弟,你果然不简单啊!在警察厅当一个小小的厅长真是屈才了,不如到孟某的外交部来大显身手,如何?”孟浦仁心满意足之余,不忘拉拢颜韦奕。
“谢孟兄好意,老弟就这点儿本事了,现在都在您面前用光了。再说,颜某本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之人,还是更适合警察厅这种轻松的活儿,外交部的事只怕是力不从心啊!”颜韦奕推辞道。
“既然韦奕老弟都如此说了,孟某也不勉强了,但若有需要之处,尽管说话就是。”孟浦仁像就知道答案一样,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语气仍甚是恳切。
这顿饭在看似平静的氛围下,谈笑风生的结束了。洛啸珏送走三人后,方开车回家,最近因建飞机场的事,让洛啸珏很是疲惫。今天本以为一切准备就绪了,不曾想建筑图纸又出了问题,大家不得不加班加点的更改,因为按计划明天就将投入建设了,这才导致今天饭局的迟到。
而对于今天的饭局,洛啸珏隐约察觉出其中的端倪,但也并未深想。一进家门,就倒在床,未曾洗漱,便和衣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