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卓敏端着夜宵出现在书房外,最近洛啸珏养成一种习惯,晚饭后,总喜欢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翻看洛瑾轲生前留下的书,每每一待直至午夜。有几次姚卓敏清晨起床,见书房的灯还是亮着的,而洛啸珏竟然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姚卓敏推开房门,将托盘中的宵夜轻轻的放在书桌上,屋内的留声机中咿咿呀呀的哼唱着,洛啸珏闭目细闻,并没有理会突然进门的姚卓敏。
“这是《红鬃烈马》中的选段《大登殿》,很经典的一出青衣戏。”姚卓敏站在洛啸珏身旁听了许久,突然开口道。
洛啸珏睁开眼睛,惊讶的看着姚卓敏问道:“怎么?你知道?”
“小时候在家听爸爸拿留声机放过一次就记了下来。”姚卓敏含笑解释道。
洛啸珏点了点头,继续说:“原来岳父大人也喜欢这出戏,和爸志趣相投啊。记得我第一次听《红鬃烈马》时就是在这间书房,当时爸一边听,一边给我解释那些戏文。可我一心只对西洋文化感兴趣,而这些生涩难懂的京戏却是近而远之,但介于爸如此认真细致的讲解,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现在想来真是怀念。”洛啸珏这些话到不像是说于姚卓敏听的,倒像是自言自语。
洛啸珏的声音给姚卓敏一种缥缈不定的感觉,她走到洛啸珏的身后,将他的双肩紧紧的抱在怀里,生怕他会逃脱,轻轻的说道:“你的心情我全懂,不用在意,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相信我。”
洛啸珏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姚卓敏抱着,温柔绵软的声音回响在左耳旁,洗脱了他的伤痛,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
“啸珏你想知道我第一次听《红鬃烈马》时的感受吗?”姚卓敏见洛啸珏平静了许多,便松开双臂,在洛啸珏对面的位置坐下。
“什么感受?”洛啸珏收起心绪,抬头看着一脸故作神秘的姚卓敏。
“我刚开始听时,心中就对王宝钏怀着一种敬佩之意,她不嫌贫爱富,懂得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虽然她与薛平贵日子过的清苦,但他们恩爱相守,不离不弃,着实让当时的我羡慕了许久。”姚卓敏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突然脸色一转,语气失落的继续说:“可慢慢的我发现剧情并没有像我想的方向发展,代战公主的出现将一切都打乱了,我越听越伤心,在《大登殿》中,王宝钏尽管被迎回宫,并封为正宫娘娘,但我仍为她不甘,替她不值。”
洛啸珏低下头,他知道姚卓敏不是突发奇想要同自己说这些话的,她也知道缨卉今日所说的话,姚卓敏终是听进去了,他本想要拦住姚卓敏的后话,让她安心,但好奇心的驱使又让他耐住性子继续往下听。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真的有些可笑,一个完全不懂得情爱的小姑娘,又怎能明白爱一个人就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心境?只要他能幸福就好,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很难,所以我很佩服王宝钏,她对薛平贵的情时间无人能比拟。”姚卓敏说话时眼睛放着光,满是敬意的望向远处,随后将视线又回转到洛啸珏身上,开口道,“啸珏,我看得出你对贺小姐不同于旁人,而且贺小姐也是个好姑娘,如果你有意,我……”
“够了,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洛啸珏突然冲着姚卓敏吼道,拿起衣服,疾步离开了书房,他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本来很委屈,却要做出一副顾全大局的姿态,让洛啸珏着实从心底流露出难受的情绪。
姚卓敏被洛啸珏猛然的举动吓得一愣,呆呆坐在椅子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让洛啸珏这么厌恶自己,连委曲求全,共侍一夫的权利都不给自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散落在衣裙上。
午夜时分,洛啸珏出现在“梦巴黎”夜总会,一个人自吟自酌。四周歌舞升平,音乐声,说笑声压制住洛啸珏心中的抑郁,他也随之放肆的笑。
“洛大哥。”突然一个身影闯进洛啸珏的视线,来人正是贺菲娆,她见洛啸珏抬起头,好奇的问道,“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儿喝酒?”贺菲娆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身着一件小碎花长裙的她很是清新淡雅。
洛啸珏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有些担心的说道:“这都几点了还不赶快回家,家里人不担心啊!再说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向你哥交待。”
贺菲娆很是委屈的对洛啸珏抱怨道:“洛大哥你也太不讲情面了,人家是见你一个人太孤单好心来陪你,你倒好人家刚来就轰人家走。”贺菲娆的话说得有些矫情,眼睛对上洛啸珏眼中的坚定,便继续说道,“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从小哥哥就教我防身的功夫,这几年走南闯北,从没吃过亏,再说现在又有洛大哥在身边保驾护航,谁敢把我怎么样?”
贺菲娆的哄骗功夫在洛啸珏这儿果然很管用,拗不过她的洛啸珏只好选择妥协:“我答应你,不过只能在这儿呆一会儿,等我喝完这瓶酒,马上送你回家。”
贺菲娆听到洛啸珏的话,高兴的点头称是,笑得像花开了一样灿烂耀眼,让洛啸珏也有些看呆了。
“洛大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说于我听吗?”贺菲娆并没有注意到洛啸珏的目光,只是方才看到洛啸珏一杯接一杯的狂饮,好像不把自己灌醉誓不罢休的劲头,便担忧的问道。
洛啸珏缓过神来,低下头静静盯着手中的酒杯,随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贺菲娆的问话,不做任何回答。
贺菲娆见洛啸珏只顾喝酒,不说一句话,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伯父突然离世,你心里一定比谁都难过,曾经的依赖毫无先兆的瞬间倒塌,日后你不得不一力承担家中的所有责任,你现在很迷茫,心力交瘁,但却没有人真正理解你的苦衷,对吧?”说完,贺菲娆一脸探究的望着洛啸珏,不知自己分析的是否正确,想要从他这儿得到答案。
洛啸珏抬起头,惊异的望着贺菲娆,眼前的女孩儿和缨卉一般年纪,却可以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洛啸珏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一杯水一样透明。
贺菲娆将洛啸珏的震惊表情尽收眼底,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你不用这么惊讶,我也是经历过了,才能深深体会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小的时候,老家闹饥荒,爸妈和嫂子为了让我能活下来,将家中仅剩的粮食都给了我,自己却在饿肚子,当时哥哥在外当兵。我是亲眼见到父母嫂子,还有那个不到两岁的小侄子饿死的,那种冰冷的感觉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无助,但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吃过,经常为了和其他人抢夺食物被打得满身是伤。后来饥荒结束了,我被一位老乡收养,不久哥哥也回来了,成为了一方督军。我记得他从老远就看见我,疾步奔过来抱住我,而我却一把推开他,不断的打他骂他,因为我恨他狠心抛下我们不管,导致家里所有人都饿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可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哥哥落泪,像个孩子一样的哭泣。现在想来真有些对不起他,这本就是天灾人祸,又怎么能全怪他呢?”
说罢,贺菲娆从洛啸珏手中拿过酒杯,倒了半杯酒,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放下酒杯,朝洛啸珏尴尬一笑说:“对不起啊,本来是要安慰你的,到头来却让你听我说这些。”
洛啸珏微微一笑:“没什么。”在洛啸珏的眼里,贺菲娆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竟不知道她也有过一段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并没有让她变得颓废,反而更加勇敢坚强,活得更加自信,那种对生活的热情和乐观的情绪触碰了洛啸珏心灵的最深处。
洛啸珏拎起酒瓶,也倒了半杯酒,高举过头顶,说:“菲娆,谢谢你。”刚才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换作重拾的信心与希望。
贺菲娆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头问道:“谢我做什么?”
“谢你为我解决了苦恼,为我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和责任。”洛啸珏说完,喝下杯中的酒,翻过酒杯给贺菲娆看,接着伸手唤来侍者,有要了一瓶酒。
贺菲娆拿过侍者送来的酒,为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笑着对洛啸珏说:“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洛啸珏点了点头,附和道:“嗯,不醉不归。”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二人同时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相视一笑,那笑声带着洒脱和放荡,畅游于宾客之间,融化进“梦巴黎”的音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