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盼的家乡下雪了。
密密麻麻的雪覆盖了这座山里的小镇。电线杆上还是有麻雀在守候,它们把家安在电表盒里,从不怕农户的不开心。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调情的本领不逊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重来都不要遮遮掩掩,它们是如此的直接,搭讪的本领非比寻常,几个几个在一起的,甭提多和谐。稻草垛被染得白白的,净净的,它的命运属于牛羊。它们会随着牛羊的强大健壮而逐渐消失,会一直支撑到春分的到来。小河凝固了,享受着雪花的滋养,它害怕打鱼人的到来,不是因为鱼的损失,而是这样的美好景象被打破。远处的小树林披上了厚厚的夹克,比之前没有叶子的冬天里的形象可爱多了。一身纯白的模样仿佛在和严冬告别。最寂寞的还是麦田里的那个守护者,如果不仔细观察,差点就要把他当成茁壮的小树苗。这样的稻草人,不惧风不惧严寒,不知道有没有忧伤孤独的日子。可是世界是如此的洁白,昔日害怕他的朋友们——麻雀一族,早就认不出他的模样了。没有了跃跃欲试的麻雀们,他还是怕孤独吧。
任盼穿起厚厚的棉衣,戴上帽子,踏着雪离开家门。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看着打来打去的麻雀,她想,它们真好。她想去爬山,爬那座凤凰山,看看传说里凤凰出现的山头。但是,她停下了。大雪早就把路给埋没了,她只好望着模糊的轮廓,剩下的便是那个一代接着一代的传说。
几百年前,天降大雨,母青蛇最疼爱的儿子稷走丢了。母青蛇四处寻找,终于在小松山找到了稷的尸体。母青蛇非常痛恨下雨,它认为就是雨害死了它的爱子。它每次都会在雨天出现,在雨中疯狂的折断小松山的松树。后来,在滇的凤凰知道了,飞了七七四十九天来到小松山,和母青蛇搏斗了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凤凰啄死了山上害人的青蛇。这只凤凰怕母青蛇的后代来寻仇,就在小松山又住了九九八十一天,就飞走了。为了纪念那只凤凰,小松山就更名为凤凰山。这个神话流传了几百年了,凤凰呆过的地方早就长满了松树和野花。村里也因为有凤凰出现,改名凤凰村。
任盼都搞不清传说和神话的区别了。但是不论怎样,这个故事还是个好故事。自古凤凰出现的地方就是日月精华所在地。凤凰村现在才开始生机勃勃,说不定以后就是凤凰镇凤凰城了。可是这里注定不是她的归属地。她在这里每停留一天,离她告别的那一天就会接近一天。岁月不饶人的时候,真的是比匆匆还匆匆。女孩子的命运始终会随着年龄的增加婚姻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她信了。
她见过张典成的父母了,伯父伯母对她很满意,他们喜欢她文静的性格和乡下姑娘的朴素。她在等张典成,等着他离开源城,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接她回去。她的人生词典里又会出一个新的名词——老公。伯父伯母再给她打电话时,她就该叫爸爸和妈妈了。
村长不能再留任盼了。他留不住村里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本科大学生。随着新城经贸大学从二流升到一流,他可以更加自豪的说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名牌大学生要走了。他见证了村里公路的修建,生态农业的开发,村民的荷包鼓了。他要把任盼当成榜样,他想看到村里第二个大学生的诞生。任盼常常和他开玩笑。
任盼,“王伯伯,你当了一辈子的村长。什么时候考虑好好休息了?”
王伯伯,“我要等到第二个名牌大学生的出现。”
任盼,“为什么非要是大学生,还要是名牌大学了?”
王伯伯,“时代不同了。学点知识,可以改变他们的人生。”
任盼不能评价王伯伯的回答。她身在一个知识泛滥的年代,她不知道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她答应过伯父伯母,去他们的超市当老板娘。她都搞不懂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她能读大学完全是乡亲们的一厢情愿。她读的是工商管理类专业,却做起了英语培训老师,后来又干起了英语翻译。嫁给张典成后,她就会去超市工作。她无法理解这一切,她甚至做出了不合理的推断:如果张典成是种地的,她肯定会和母亲一样,挥着锄头,说不定又要做饭喂猪喂鸡。这样的思绪总会在她内心里纠结。以至于结婚后的婆媳关系如何处理,关于要不要小孩子的问题,她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她的同学中结婚婚的,都是小学初中同学,她早已和他们失去了联系,已是人海两茫茫了,根本就无法从他们那里学到经验。她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一步步来,总会好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屋檐下的麻雀肯定在笑了。它们秋天要储备冬粮,春天要修补房子。夏天要照顾孩子,一年都是忙忙碌碌。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类,居然是走一步算一步。也许这就是动物和人类的区别吧。
她和张典成认识八年了。
八年,河边的小白杨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河水也数不清更新的次数,草垛在春天消失秋天又会出现,麻雀比不上大雁,年年依旧。还是在电线杆附近活动。她接到张典成的电话时,她要告别了。她要到另外一个县城去,她的生活将在那里在演绎。
每一次看见vase品牌的广告,王峥嵘仿佛都看见了八年前的自己。她回了几次老家,她看见伯母的脸上依旧是为钱在忧愁。她从来就没有笑过,就算伯父在世,她也很少笑。不论王峥嵘如何安抚她的伯母,带她去买衣服,为她洗头发,做出适合她的发型。家里的生活用品样样俱全。她依然一副忧愁的表情面向世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带着这种心情生活。或者是人到了一定年纪,有的人会变成这样。她那聪明的堂弟和她所盼望的一样,上的是一流大学,正在读研究生。堂弟的大学学费全部都是她寄过去的,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只有堂弟了。如果堂弟将来出国,她依然会全力的支持他。她不明白伯母忧愁的原因。伯母忧愁的是堂弟的房子,还是妻子?王峥嵘认为这些都是堂弟自己的事,他自己就能够解决了。如果伯母忧愁的不是房子和妻子,那又是什么了?她想不通,也懒得去想。
她觉得堂弟走的路很稳健。他们的家族没有背景,没有靠谱的亲戚,唯一可以靠得住的就是知识。
堂弟和她的人生际遇不一样,他才真的是踏踏实实的走每一步,她觉得自己就是踩着王博鼎走过来的,带着不干净。而且她至今都像守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一样,说出来都会觉得是一种耻辱。
正是因为这种不干净,她会很谨慎的结交她圈子里的朋友。她在这个行业八年了,她讨厌里面的虚伪,更讨厌的是还要说服自己认可这里面的虚伪。
读研的堂弟特意给她推荐了几本书,她看起了《人性的弱点》。慢慢地,她又重新的审视了自己的职业,发现自己讨厌的很多都只是行业的潜规则。既然是潜规则,她只能去适应。她看看好姐妹任盼身边的朋友,够得上三十万年薪的,就她一个。她突然想笑,笑堂弟常说的那句话,“姐,你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