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字街位于西城的边缘一带,人口不多,交通也不算拥挤。这儿不像北城那样繁华喧闹,也不像西城那样商贾云集,但比起南城的颓废与坠落,这里还算得上是一方净土。
长街的尽头是一座古老的教堂,没有人知道那座教堂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也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根据老一辈们的印象,自他们记事开始,那座教堂就存在着。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教堂看起来虽然陈旧,却从未出现过倒塌。
教堂向北,一条宽敞的长街铺展开来,那便是羽字街。羽字街的最北边,有一个小小的石屋,不方不正,造型很是奇特,和那座教堂南北对望。
那便是杳的解梦室,一个不算太大的石屋,石屋里所有的窗户都用黑布遮了起来。杳从小就不喜欢强烈的光线,所以石屋里常年都是如此。
此时,屋子里有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来回走动,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
“阿雪,你别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杳躺在长椅上,时不时咳嗽两下,“找找卧室,看有没有?”
“卧室我已经找过了,没有那东西。”阿雪满头大汗,“你说好好的东西,怎么就突然没了?”
“没事,我还撑得住。”又是两声咳嗽,杳无力地坐了起来。
“伤成这样,还说没事。”阿雪道,“要不是遇到那个女孩,你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说她是不是很晦气?”
“这和她无关,那个幻境,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那个人。”杳若有所思起来。
“什么人?”阿雪一边好奇地问,一边翻箱倒柜。
杳回忆起来:“小时候,我想从孤儿院偷偷跑出去,于是我爬到孤儿院的高墙上,可是却怎么也下不来,是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救了我。从那以后,他每周都会来看我一次,并教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于是我每周都盼着他来,因为他总是教给我很多有趣的事情,那些我从来不知道的事。可后来,当我渐渐学会了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他让我帮他杀人,我不肯,他说他很生气,后悔自己当初救了我。我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除了杀人。他说他救我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帮他杀人。”
“我还是不肯,他怒了,一把将我甩了出去。他说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帮他杀人,一条是去死。我说我宁愿选择死。他挥起长刀,可刀子在我脖子上停了下来。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帮他杀人,然后就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每次熟睡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有人在黑暗里望着我。所以我把这里的窗子都封了起来,这样至少能让我感到安心些。”
“可是那个黑衣人,和我们方才遇到的幻境有什么关系?”阿雪有些不明所以。
“他当初教我的时候,用的就是幻术。而今天,在那个幻境里,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杳道。
“那,那该怎么办呢?”阿雪震惊起来。
“他要杀我,谁也阻止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我不想连累其他人。阿雪,你走吧,离开这儿。”杳望着黑暗里的女子,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你......你赶我走?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放下你不管?”阿雪赌气。
“你跟着我已经两年了,但你从来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带给你的总是奔波与劳累,还有担惊受怕。”杳说。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从没想过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杳,你不能赶我走,况且,没有我照顾,你......”
杳打断了阿雪:“你没有必要跟着送死,阿雪,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这两年来,我一直觉得欠你很多,我不想再看着你为了我受苦。”
“杳,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想做你的助手,因为你和其他人有太多的不一样。你给人的感觉,很怪。可时间久了,我渐渐知道了一些你的过去,知道了你的很多想法,知道了你的痛苦与渴望,这些在一定程度上,都影响了我。”阿雪坚定道。
“以前的我,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充满了迷惑,总是把一切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冷漠的人群,该怎么去接受冷漠的话语。我很害怕,怕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而自从遇到了你,我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我想,我找到了我的自己。”
“所以,杳,我不能离你而去,至少现在,你还需要我。”阿雪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我的母亲因为我死了,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我注定是一个被诅咒的人,阿雪,你跟着我,早晚有一天会......”杳说不下去。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杳,每一个活着的人,心里至少有一个渴望吧,而我的渴望,就是能和你在一起,共同为这个世界的美好奉献自己的一点力量。”阿雪认真道。
“可是......”心口传来一阵剧痛,杳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咳嗽,一滩鲜红的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杳,你没事吧?”阿雪一个箭步跨过去,扶起杳。
“我......”杳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昏死过去。
“杳,”阿雪紧紧握着杳的手,说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不会的!”
那一刻,阿雪毫不犹豫地咬烂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塞到杳嘴角。杳一碰到血,双目火红,就像一个嗜血的怪物,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喝吧,杳,就让我的血,支撑着你活下去。”阿雪喃喃。
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视线模糊起来,眼前渐渐显现出一个影子。
近了,近了,近了......
高高的鼻梁,一双并不是太大的的眼睛,可眼神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忧郁。那个人影走过来,望着她,嘴角微微浮动:“跟我走吧,孩子,我给你衣服和食物,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孩子。”
她望着那个人的眼睛,总觉得有一丝陌生,于是她摇头,她一直很少和陌生人说话。
“跟着我,你就不会露宿街头,你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疼你、爱你的父亲。”那个人影继续说道。
“不......”她还是摇头,“我不认识你,我妈妈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跟着陌生人走。”
“那你妈妈呢?”
“死了。”
“你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
“怎么能没有爸爸呢?”
“我不知道,他在我出生之前就离家出走了。”
“哦。”那个人忽然沉默了下去。时间像是在那一刻凝固,望着那个人眼神,她第一次,在这个冷漠的大都市里感觉到一丝温暖。
“那你有地方去么?”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人又问。
她摇头,说:“没有。”
“你想过去找你的爸爸没?”
“想......想过,可这么大的城市,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也许,我可你帮你去找你爸爸。”那个人认真起来。
“真的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可以帮我?”
那个人点头,微微笑道:“只要你跟我走,我帮你找爸爸。”
“好!”
那个时候,她才十岁,一个人在这个大都市里流浪,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母亲在他八岁那年得了重病,家里没有钱医治,虚弱的母亲每天还要做十多个小时的零活,靠一点微薄的工资养活她们两个人。那一段时间,她总是趴在家门口,等着母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爬到母亲的背上。
那个时候,她觉得母亲的背好大,好大......
父亲在很多年以前就出走了,他究竟去了哪里,母亲从来都是闭口不谈。有时候她想,要是父亲在家里,母亲也许就不会那么累。
没过多久,重病的母亲倒了下去。母亲就那么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从此,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于是,她在这座大都市里流浪,靠别人的施舍度过每一个灰暗的日子。她曾想过去寻找自己的父亲,可他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人海茫茫。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人。他带着她,来到一个大房子里,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油画,有的颜色绚丽,有的色彩暗淡,有的造型夸张,有的低沉灰暗......原来,他是一个画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那个人指着堆满画卷的屋子,说道。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望着墙壁上的涂鸦发呆,一会儿好奇地玩弄着画笔,她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要是母亲还活着,她一定要带她来这里,让母亲也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如果你喜欢绘画,我可以教你。”那个人温柔说道。
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看见邻居家的孩子用画笔描绘出一幅幅绚丽的色彩,她曾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根画笔。
“看,喜欢它么?”那个人从桌子上拿起一副画,递给她。
她接过画,画上有一棵浓郁的桑树,树上两只喜鹊,紧紧靠在一起。那幅画构造简单明朗,线条优美,色彩绚丽,特别是那对鸟儿水灵灵的眼睛,活像真的一样。
“只要你喜欢,我会画很多这样的画。”
“嗯。”她点头,
那个人兴奋地一把抱起她,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后来的很多年,她一直跟在那个人身边。在她来到那个大屋子之前,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没有亲戚朋友,没有人关怀,没有人慰问。而她的出现,像是冥冥之中,弥补了他所有的缺憾。他带着她去过很多地方,画过很多风景,虽然她没有绘画的天赋,可他总是耐心的教她,从不埋怨半句。
其实,在心里,她早已将他认作自己的“爸爸”,可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直到他得了胃癌。那是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的身体极速恶化,他再也提不起画笔,再也无法教她画画,她趴在他身上,眼泪鼻涕流了他一身。他只是笑着,温柔的笑着。他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不要担心,他会好起来的。她哭得更起劲了。
他还是死了,病魔并没有向每一个人屈服。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她开始流浪,试图寻找一份简单的工作,那样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从城南到城北,她盲目的寻找着,可这个冷漠的大都市,带给她的总是失望。她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年,却什么也没找到,所有投出去的信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没有任何承诺。
她开始迷茫,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直到遇到了杳,她才停止了无休止的奔波。她忘不了那一天,雨下得好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她一个人在雨里奔跑,不顾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只知道,有些情绪压抑的太久,只有那样才能将它们释放出来。
她就那样埋头奔跑着,然后撞到一个人怀里。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微微散出一丝蓝光。
“你,没事吧?”那个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结巴道。
她脸微微红了红,推开眼前的男子,摇头却不说话。男子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黑黑色的雨伞,不知怎么,那把伞让她感觉很是压抑。
“你,真的没事吧?”那个人将伞举过她头顶,自己却站在风雨里。
她忽然哭了起来,大把大把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是看到眼前的陌生人,不觉让她想起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父亲”。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听。”那个人问道,声音里带着一股暖意。
她还是不说话,低着头,眼泪模糊了双眼。
“是不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你感觉痛苦,那是因为你放不下心里的负担。”那个人说。
他,居然能猜到自己此刻想些什么,这让她惊讶不已。
“说出来吧,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久了,就会腐烂。”
于是她把心里的所有痛苦与不甘都告诉了那个人,在这个城市里,从来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肯认真听自己的故事。
后来,他说:“我正好缺一个助手,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她喜出望外,狠狠的点头。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地收留自己。
他把伞递给她,说:“好,那跟我走吧。”然后转身没入一片风雨里。
“嗯。”她举着伞,快步跟上去。
几乎每次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这些。无法忘却,亦无法释怀。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那些影子瞬间消失了,眼前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