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虽艳红,脸色却苍白如纸。
那种白,白的几乎透明,看不见半点血丝。加上浓黑如墨的眼珠,殷红的嘴唇,以及白的几乎看不见的鼻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杳从未见过那样的颜色。
女子披着一头枯黄的长发,身穿一件红色长袍,赤脚行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呢?”看到杳的突然出现,女子并无半点惊讶,仿佛对她而言,杳只是个路过的影子。
“在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杳道。
“她不在,谁来听我的故事?”女子忽然变得伤心起来,把头低的很低。
“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想听听。”杳道。
“你?”女子笑了,像孩子一样笑了,露出白的几乎透明的牙齿,“你真的愿意听吗?”
“姑娘也许不知道,在下平生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杳跟着微微一笑。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既然她不在,讲给你听听也无妨。”
“洗耳恭听!”杳说。
周围的景象在那一瞬间变幻起来,先是一树一树盛开的桃花,像是一幅古老的画卷,展现在他眼前。只听到女子开口念道,声音辽远的如同梦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满眼都是桃花,一簇连着一簇,红白相映,开得正艳。
桃苑位于城西一带,是望镜城里最大的桃源。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树,像一群默立着的少女,彼此低声细语。一阵微风吹过,远远望去,桃树如同少女起舞的裙,说不出的迤逦风姿。
桃林深处,一少年一少女,追逐打闹,身影过后,漫天桃花飞舞。
“萧哥哥,你说说,这桃苑如何?”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大将军的桃苑,果然名不虚传,堪比皇家园林。”少年说话间,眉宇中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真的么?你去过皇家园林?”少女立足,脸上笑意浓浓。
少年追上来,点头,望着少女红润的脸庞,微微出神,“不过,桃花虽美,却不及怜儿半点风韵。”
听到少年在夸自己,少女脸色比方才更红了:“萧哥哥,你说什么呀?”
“没......”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收回目光,望向桃林,眼里忽然露出惊喜的目光,“怜儿快看,那里!”
“什么?”少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无穷无尽的桃花,沿着山野,向着天尽头逶迤而去。
“在那里!”少年用手比划着,“看见没,两只鸟儿。”
远处一棵桃树上,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靠在一起,相互鸣叫,声音婉转动听,像是有人在园子里哼着歌,竟惹得那些桃花纷纷飘落。
“别......别过去。”少女一把拉住正要奔过去的少年,“让它们好好呆着,这样挺好的。”
“可是,”少年站稳脚跟,“我想把它们抓过来,送给怜儿。”
“萧哥哥,鸟儿向往自由,你要是将它们都抓住了,它们会不快乐的。它们不快乐,我们就听不到那么美妙的声音了。”少女听得入神。
“啊,”少年摸着头,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它们会不快乐?”
“我就是知道。”少女撅嘴。
“好吧,怜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少年苦笑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少女偷偷笑着。
少年名萧宇,是当朝宰相的长子;少女名尹怜儿,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而京城里都不知道,宰相与大将军政见不合,朝堂上更是水火不容。但这些,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情谊。
那是尹怜儿第一次带萧宇来到父亲的桃苑,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苑里蝶舞双飞,鸟鸣声声,桃花飞旋。他们在桃林里嬉戏玩闹,全然不顾园外时局的变化。
怜儿自小丧母,家里除了一个年老的父亲,再无其他亲人。而遇见萧宇,仿佛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至少她是那么觉得。
第一次见到萧宇,是在城东的廊桥。
镜城的廊桥,坐落于镜湖中,两边清清湖水相绕,是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
那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在廊桥一道游玩,她喜欢人来人往的地方,喜欢喧闹,喜欢听那些陌生人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在家里呆的久了,加上父亲从不允许她一个人外出,怜儿对这些都充满了好奇。
她记得有一次,天下着蒙蒙的细雨,她在廊桥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看到了一个少年,当时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觉得这少年跟周围的人有些不一样。
青色的衣服,和着那青青的湖水,交相辉映,看得她眼花缭乱。特别是他那高大的身材,给人一股凛然之气。他手持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在廊桥上默默立着,眼睛一直望着湖水里的荷花。
她躲在廊桥下,望着他默立的身影,久久未能离去。
那次的匆匆一瞥,少年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的一段时间,她天天跑去廊桥,但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半个影子。
他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她整天茶饭不思,每次睡着的时候都会梦见那青青的衣服,青青的湖水,以及那把油纸伞。父亲还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专门请来御医为她诊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起那少年,想起他孤立的身影,想起他那把油纸伞,想起他望着荷花的眼神。她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的影子。
见不到他,她心里失落到了极点。
而第一次与少年正式相遇,是在父亲的寿宴上。
他受父之命前来拜寿,却被父亲拒之门外,她那天正好从外面赶回来,一头撞在了萧宇身上。
她与他四目相对,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是话一到口,就是说不出来。
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怜儿,回来!”父亲在一边喊道。
“你......你是尹伯伯的女儿?”他终于开口了,露出好奇的目光。
“嗯,”她点头,“我父亲他......你别介意。”
“怎么会呢,老将军可是我最敬佩的人。“他低声说道。
她笑着,沉默不语。
“把她给我拉回来!”父亲有些恼怒,对这下人喊道。
“我......我们还会再见吗?”她低声问道。
他还是点头,笑而不答,他总是喜欢笑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烦恼的事。
她很不情愿地被父亲的随从拉走,远远的听到父亲的声音:“宰相家的东西,老夫可不敢收。”
她回头,望向他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漆黑的长街上。
自那以后,她知道了他是宰相的长子,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喜好,他最爱去的地方......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正如她无法克制将来要发生的一切一样。
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此生无法逃过的劫。
讲到这里,女子忽然哭了,很伤心的哭了,血红色的眼泪,一滴连着一滴,顺着面颊滑落。她苍白的没有一丝生气的脸上,像是有人用刀子划过,血红的液体止不住淌了出来。
杳终于知道那些解梦者为何半途而废了,那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够接受的。
女子从衣袖里抽出一张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每个看到我这个样子的人,都会吓得再也不敢出来,你......难道不感到恐惧么?”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杳淡淡说道。
女子将手帕扔到地上,说道:“你是第一个肯听我讲这么多的人。”
杳定睛看去,洁白的手帕被染红了一大片,手帕上绣着一树桃花,粉红色的桃花开的浓艳艳的,让人不觉想起了那个百花盛开的春天。
“后来呢?”杳抬起头,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