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神域
安雅不知从哪找来一堆干枯的树叶，把点心喂的很饱，然后便迫不及待的骑到了它的脖子上，朝着斯汀娜和杰克摆了摆手，没等两人开口，已然掉头跑的没了踪影。
“你和原先一样，还是那么惯着她！”
“谁让她是你妹妹哪！”杰克为自己学会了用语言去讨巧女人而感到后悔。虽然发自内心，却同样可能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毕竟自己不是卡萨洛，便不该让她看到希望。无法兑现的希望只能带来更多的痛苦，因为那个真的卡萨洛恐怕永远也无法回来了。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替我照顾安雅。”
斯汀娜的表情十分平静，不是恳求、也不似最后的道别，然而这个要求却令他无法拒绝。“你放心……”这一刻似乎是时钟停止了摆动。“只要我活着！”承诺意味着责任，但兑现时，或许要付出很高的代价。“谢谢，谢谢你！”斯汀娜将柔软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双唇轻轻地亲吻自己的脸颊。虽然身体只是一个用来伪装的躯壳，但同许多男人一样，此刻他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
杰克慢慢松开手，道德和理性是抗拒诱惑的最后防线。他不能冒着被拆穿的风险，更不愿欺骗和伤害她的感情。斯汀娜睁开眼睛，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杰克，眼神中充满着困惑和期待。
“不，我不知道我是谁。”杰克极力避开她的目光，或许是这样撒谎要更容易一些。“或许、或许是你认错了人，我只是个冒牌的，总之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我怕有一天真相会伤害到你。”
她自然无法理解话中的含义，尤其是真假参半时通常很难分辨。她只能按着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至少此刻她愿意相信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斯汀娜笑了笑，面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瞧，我差点给忘了！听说你回来，我母亲想见见你，或许她有办法帮你尽快恢复记忆。”
杰克点了点头，却不禁暗自苦笑。即便可以“回忆”起来，但那段记忆也不是属于自己的。做一个未必十分恰当的比喻：一个贼潜入到别人家里，宣称是要拿回自己遗失的东西。而自己就是那个贼，只是他准备偷的并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段属于别人的往事。
杰克跟在斯汀娜身后，一边走一边暗自观察四周的情况，无意间放慢了脚步。眼见自己越落越远，斯汀娜回身站在原地，笑着问道。“感觉陌生，还是记起了点儿什么？”
“或许有点。”杰克顺势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你累不累，如果累了可以去那边坐一会儿。”说着用手指了指钟乳石四周的石阶。
“不，我没事，只是有点饿！”杰克随口答道。
“这里没有食物，附近已经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离得远了又会十分不安全。事实上，许多人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东西了！”
杰克的心不禁一沉，显然赫拉军团的存在对蕾米西斯人而言是一场灾难，但他们在伊卡斯究竟做了什么，目前自己却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没有吃的东西，蕾米西斯人又是如何坚持下来？冬眠，不！至少这与自己看到的情况并不一致。
“蓝晶石发出的光不仅可以照亮黑暗，也可以为身体提供必要的能量。”
之前，自己以为许多人围坐在原地，只是在进行一种简单的宗教仪式，此刻才注意到离开时她们显得精神更加饱满。如此看来，蓝色晶体四周确实存在着一个奇特的力场，蕾米西斯人可以从中汲取到能量，借以补充体能。但不幸的是自己却无法感知它的存在。
“不赶时间，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说着，斯汀娜拉着杰克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不知怎么，杰克突然感觉心里一酸，多好的姑娘，善良且善解人意，只可惜她永远猜不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斯汀娜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杰克身边，两只翅膀自身后折迭挡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安详、恬静。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天使，或许天使就应该是这样，但最重要的是她们有一颗纯洁的心，至少她和安雅都是那么善良！
人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内心却无法平静，经过反复验证，杰克确信自己无法吸收到任何来自水晶的能量。但他有必要让自己保持与其他人一样的姿势，并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好一些。显然，生物装甲的仿生设计并未能完全模仿蕾米西斯人的生理机能，而最好的解释就是设计者根本不知道这种能量的存在。
类似的缺陷在短时间内不会存在任何问题，但如果让自己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八成会被饿死。其实不用等到饿死，坚持不了两天自己就会饿的打晃儿，那时立刻就会引起其他人怀疑。最不幸的是自己只带了一天的压缩干粮，而且还给点心喂了两颗！
不过，看上去斯汀娜的精神确实较先前好了许多，脸上多了几分光泽。“你休息好了吗？”斯汀娜睁开眼睛时恰好看到杰克正在呆呆地瞧着自己，脸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
“嗯，好了！”杰克急忙站起身，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自己并不愿与她的目光相对。
“走吧，母亲还等着我们呢。”
接触的人越多就越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接触的程度越深就越有可能了解到有价值的信息，但在往下的戏也就越难演。事实上，他总感觉四周存在着许多质疑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
杰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相信我吗？”
斯汀娜点了点头。“永远、永远。”显然，她并没有考虑应该附加的条件，少隔片刻继续说道：“目前的处境让大家不得不提高警惕，况且你离开了很久，很多人都认为你已经……”最后一个字她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杰克点了点头，其实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解释，更不希望她将这份信任永远寄托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不可能一直把现在的角色演下去。他要的是斯汀娜相信自己，相信他会做自己该做的事。
“你也不用太难过，我想只要能恢复记忆并通过测试，大家依然会信任你。”
或许是感情表达的方式和理解存在差异，其实杰克心中并不难过，而是有些忐忑！“测试？什么测试？”杰克不自觉的追问了一句。
“神域不仅可以帮你恢复记忆，而且可以裁决人的善恶，在那里恶人会受到神的惩罚。”
杰克并不相信神的存在，更不相信所谓正义的裁决和惩罚，因为坏人并不一定比好人命短。他只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揭穿。
此时，他看到安雅从对面兜了过来，正骑在点心的脖子上向自己招手，很是兴奋。或许，除去斯汀娜，她是唯一乐于相信自己的人，有时被信任也是一种负担；有时越是容易欺骗的对象，越是不忍心骗下去！但愿上帝是公正，因为并非所有欺骗都带有恶意。至少它应该给自己一次主动坦白的机会，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
所谓神域便是那个坐落在金字塔顶端的庙宇。自己和斯汀娜自山顶下来时曾经在远处看到过，四周没有任何石阶通向塔顶，为此自己还曾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大祭司多半是个女的，这样上下比较方便。
结论是对的，大祭司其实就是斯汀娜的母亲，不过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却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登上塔顶根本不需要翅膀，双脚踩在带有八角菱形图案的方格里，脚下便会产生一股无形的推力将身体托起。自己可以将此理解为一种反重力装置的存在。但对于科技并不发达的蕾米西斯人而言，却似乎只能理解为神的恩赐。
塔顶的建筑群算不上宏大，这里的空间有限，很难营造气势辉宏的殿宇。而神域位于所有建筑的中心，被一道柔和的七彩霞光笼罩，时而清晰可见，金碧辉煌中不失庄严；时而若隐若现，虚无飘渺中平添几分神秘，却也不由令观者心生几分敬畏。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杰克点了点头，而后独自迈步向前走去。没得选择时内心反而坦然，自己想要了解的真相或许就在前面，回头则意味着前功尽弃。假如上帝真的存在，并代表着公正，他相信自己尚不至于落个遭雷劈的下场。
然而，当他将双脚踏入笼罩在神域四周的霞光时，原本近在咫尺的庙宇却在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原野，绿草茵茵，鸟儿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朵朵浪花。
这里是哪？似乎并不陌生，一轮夕阳映红了东边的晚霞，羞涩的月亮正从西北方向依次升起。伊卡斯的自转恰好与地球相反，而且在环地轨道上不只有一颗卫星，因此在这里，眼前如此奇异的美景却再寻常不过。
淡紫色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粉红色的野花在淡蓝与浅绿色乡间的原野上盛开。这里是位于银河系中的一个偏远角落，尚没有现代文明的足迹，却是自由与梦想的天堂。
身后传来阵阵银铃般悦耳的欢笑，如此清晰、如此熟悉，不禁令人回身寻觅她的方向。然而当自己转过身，却已经不见安雅的身影。天际边是翻滚的乌云，云端垂下数道龙卷将远处山岗上的树木连根拔起。
杰克向前迈了两步，站上身前的一块巨石，笑声依然在耳畔回荡，却仍然寻觅不到安雅的踪迹。翻滚的乌云仿佛是硕大漆黑的锅底已经压向头顶，夕阳的余辉已渐渐消散，不断迫近的龙卷尚在几英里之外，迎面而来的劲风却是压迫的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空中已然寻觅不到鸟儿的踪迹，鱼儿也无力再次跃出海面，唯有海水依旧猛烈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安雅，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带她离开。他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回答，只得快速向山下走去，然而只迈出了两三步后，便再次停在原地。
按照现在的方向和行走的距离，自己应该已经退回到神域外面，如果眼前的是幻影，原本也该消失才对。杰克试着又向前迈了两步，狂风卷起的树叶打在脸上依然隐隐作痛，他用力掐了掐大腿，还是痛！无疑，这不是梦，梦应该会醒。
这里是哪，应该往哪个方向去？自己似乎踏入了一个可以无限延展的空间。神域！也许踏进来是一个错误，但现在即便想退回去，也已然由不得自己。
杰克低头看了看自己，心里似乎略微踏实了一些，至少在外表上他还没有露出破绽，自己还是那个蕾米西斯人——卡萨洛。
突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得回家了，暴风雨就要来了。”斯汀娜的脸色看上去不错，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怎么还站原地发呆，我们得回去了！”
杰克愣了一下。“安雅哪？”
“让你照顾孩子还真不靠谱，这么一会儿就看丢了！”斯汀娜回身用手指了指。“你看，不就在那吗？”
安雅就在自己对面的山坡上，点心正撑着翅膀为她遮挡袭来的风雨。点心怎么也跑了进来了！不，它的体型要比点心大一些，看上去更像是只成年的‘三角兽’，而且额头长着一撮蓝色的绒毛。没错，那个小女孩确实是安雅，只是看上去比之前矮了大半个脑袋，除去天真，脸上还多了几分稚气。
自己双脚踏入神域的一刻，空间已经发生了转换，虽然这里依然是伊卡斯，但时间似乎退回到了几年前，难道时间维度发生了逆向折曲！不，至少按着自己的构想这不太可能。
但眼前的一切却无法否认，此时赫拉军团还没有来到伊卡斯，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脚下这颗行星的存在。那么自己是谁，站在这里的是谁？杰克·斯帕罗，还是卡萨洛？不是梦，却像梦一样令人感到困惑和混乱。
乌云从四面涌来，龙卷在海面上形成水挂，一道道闪电刺破长空，照亮漆黑的海面，风在耳畔怒吼，大海在咆哮，一场不可阻挡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
山火的余灰尚未燃尽，暴风雨中折断翅膀的雏鸟在泥泞的地上苦苦挣扎。趟过雨后浑浊的小河，安雅捧起那只小鸟走到自己身前，操着略显稚嫩的声音。“你能帮帮它吗？”
你能帮帮她吗？他很想，却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历史永远不会被改写。杰克木然的站在原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霞光透过云端洒向大地，漂浮在半空中的椭圆形城堡渐渐清晰，那是诸神的殿宇，一道银灰色的暮光将小鸟带入天堂。
即便没有翅膀，天使依然可以在天空中飞翔，她将小鸟交回到安雅手中，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你看，它没已经事了。”
安雅慢慢张开双手，小鸟扑打着翅膀飞向天空，她的脸上带着童贞和喜悦。“谢谢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海伦·梅斯，你叫我海伦就行。”
“谢谢你，海伦！”
她是天使，或许换做自己也会把她看做天使，然而杰克的内心却感到一阵阵刺痛。谁能帮帮她们？白色的天使并不一定是上帝的使者，她们有时也会成为撒旦的代言人，或许两者间的界限仅是一念之差。
神既可以在天空中安静地俯视着他的子民，为大地带来风调雨顺的祥和；也可以将愤怒化作闪电，随着暴雨倾泻而下。神可以维护正义，也可以把自己当做正义的化身，而两者之间往往有着本质的不同。
当一个人将自己视为正义的化身时，道德底线已然无法对他构成约束。弱者可以成为被他保护的对象，也可以被他当做维护正义时的牺牲品。或许，她们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在黑夜中挣扎，唯一能够被世人听见的只是一声叹息。
巨人的手中依然紧握利剑，但利剑却无法阻挡汹涌的海水；他的手中依旧高举象征光明的火种，但光明却无法穿透黑暗的深渊。普罗米修斯的心在哭泣，但挂在他眼角的血泪却永远不会是红色。因为，当一座青铜雕像受到海水的腐蚀，只能留下绿色的锈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