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蓄谋
雨水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外窗，仿佛是打在人的心头。无论黛尔怎么想、怎么做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如果她打算针对自己，他不想做任何解释，原本自己就不可能是一个局外人，想抽身并不等于双脚可以拔出泥潭。
“好了，杰克上尉。依我看你想的有些多，我确实调查过你，职业习惯。如果你没有做过亏心事，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很难说，我可不敢说自己没做过。”
“很好，至少说明你不虚伪。”黛尔微微笑了笑。“既然我们已经坐到一起，也就不妨提前告诉你，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我会站在同一条船上。”黛尔站起身向杰克伸出右手。“希望今后大家能够合作愉快。”
“好，希望如此。”以往，或许他会感到荣幸，毕竟多一个美女做同事不是坏事。但看着黛尔，自己确实笑不出来。杰克站起身，礼节性的握了一下黛尔的手，感觉她手背的皮肤细腻光滑，然而还未等他松开，却觉到一股电流传了过来，手臂不禁微微发麻，仿佛握住了一只电鳗。
“不好意思，杰克。”
“希望你不会经常向我道歉。”脸上露出的是笑容，心中却只能暗暗叫苦，他知道黛尔属于那种看上去娇小柔弱妩媚，实际上浑身带刺的女人，而今后只怕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刚才打了半天瞌睡，一定是累了。”
杰克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暗自冷笑。黛尔只字不提刚才暗算自己的事，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把眼睛闭上，恐怕早就着了道。
“我在隔壁给你安排了房间，现在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明天到总部希默莱将军会下达正式的任命给你。”
“非常感谢。”说罢，杰克起身跟在黛尔身后。虽然她没有说明合作的目的，但无疑是与赫拉有关。假如位于三合星的基地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那么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显然，索伦蒂亚人比自己更清楚，或许正是感到了某种威胁的存在，他们才会采取行动。但他们依然低估了自己的对手，低估了赫拉的实力。或许更没想到赫拉会与巴斯鲁的雇佣军合作。
衣服没有脱，杰克直接躺在了床上，他的确感觉很疲惫，不仅是身体，更多是来自内心。漫长的一天，计算上日内瓦和纽约之间的时差，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合眼。
然而更让人感觉漫长的，却是来自精神上的折磨。亦师亦友，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他心中，马克博士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不仅因为他的学识，还有他的为人。他只希望，希望至少博士的死和自己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睡不着的时候，人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胡思乱想。此时，他能想到还有一个人，其实早点想就该想到。毕竟，伊莱是马克博士的助手，不知道会不会也被牵扯进来。
杰克起身拿起电话，而后又放下。他相信，如果伊莱有什么意外，黛尔应该会告诉自己。因为以她的个性，既然调查就会把自己调查个底掉，自然也会知道自己和伊莱的关系。或许伊莱还不知道马克博士已经遇害，这对她同样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或许晚一点知道更好，或许还是让别人告诉她更好。
黛尔显然了解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却没有明确指出袭击者的身份。当然，如果死者确是赫拉军团的成员，索伦蒂亚多半脱不掉干系。赫拉军团的人员组成虽然复杂，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有一个相同背景——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孤儿。而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是一场由索伦蒂亚人带来的战争。
但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却未必只有索伦蒂亚人。至少在三合星基地给自己设下陷阱的不是他们。事实上自己和那个人原本就不应该同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即使一个人可以同时踩两只船，也绝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况且是人生中两条背向而行的路。
但，如果空间发生扭曲，背向而行的两条路依然可以有交点。面对面的一刻，只怕自己也不知道哪个人更真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比自己更完整，至少对过去，他拥有更完整的记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外的玻璃，照射在杰克的脸上，睁开眼睛，感觉大脑依然昏沉沉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肯定时间不长，从洗漱间的镜子里看上去眼圈有些发黑，说的好听些有点像熊猫。
杰克不由得暗自苦笑，谁知道今天又会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让自己摊上，也许黛尔说的没错，自己想的太多。但在那具烧焦尸体上捡到的胸牌又该作何解释，他真的仅是和自己同名同姓吗？
黛尔提前安排好了一辆车，把他送到哈得逊河口的换乘站。所有进入联军总部的人都需要在这里接受安检，而后登上指定的通勤车。没有特权，任何私人交通工具都不被允许进入。
远远的，杰克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独自矗立在岸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便有意放缓了脚步。他不想急于打破这份恬静，却未曾想到两人同样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戈兰似乎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转过身，脸上带微笑。“昨天晚过得还好吧，眼睛怎么这么红？”
杰克多少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啊，是，昨天睡得有点晚！”
“是不是又跑哪里寻找刺激去了？”
“是，哈哈……，就是有点儿刺激的过火。”他知道戈兰惯性的认为自己有许多不良嗜好，一时很难改变。她对自己昨晚的经历一无所知，但他不想解释，更不想通过自己的嘴告诉她任何不幸的消息。
的确，在她看来杰克无非又是跑去酒吧、夜总会这类地方混的很晚，才会把自己搞成一副熊猫眼。“我们走吧，杰克。时间已经不早了。”
安全系统里面有既定到访者的预约，领取了身份识别编码后两人顺利通过了安检，登上了去往总部的通勤车。
联军总部由一组漂浮在海上的建筑群组成，即使在和平时期，这里依然保持着很高的警戒级别。预约访客的识别码在指定的时间内有效，迟到超过十分钟就会失效，而想要提前进入也不太可能。
进入大楼后，杰克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够用，这里似乎比时代广场更加热闹，来往穿梭的人更是千奇百怪。其中大多是成员国派驻的代表，但在他看来他们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扯皮，在涉及集体防务的问题上不断扯皮。
戈兰捅了捅杰克。“你不要见到谁都盯着看好不好，这样非常没有礼貌！”
杰克凑到戈兰耳边小声说道：“不是，你看那章鱼头顶还长了两个珊瑚，还有那边的小矮人，只有膝盖那么高，哦，而且只有一只眼睛，不对，脑袋后面还有两只！”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弄清那个人是面对，还是背对着自己。“嘿，你瞧，那边还站着一个阴阳脸！”
“拜托，杰克。你到他们的星球上，也同样会被当做怪物。别把自己搞得像个头一次进城的乡下……”戈兰突然意识到学坏要比学好容易，不经意间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些受杰克传染。
“我的确是头一次来这儿，也不介意做个乡下人！”杰克笑了笑，他原本想说至少外表上我们相差不大，但又怕戈兰多心。“我没其它意思，只是觉得这些人外表反差极大，但似乎相处的很融洽。哎，没错在她们眼中我也是个丑八怪。”
“我看你也差不多，而且有些碎嘴。”戈兰瞪了他一眼，快步向前走去。
“不是吧，太伤自尊了！”事实上，在彻夜难眠后，杰克的心情反而特别好。顺其自然，当一个人看淡一切，甚至是生死的时候，也就不会再有任何负担。“等等……”
猛然，杰克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一根柱子，只是没有想象的那么痛。抬头向上看去，却也不再打算嘲笑小绿人的身高。因为和面前这个家伙相比，自己也很矮，刚才自己的脑袋恰好是撞在对方的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杰克急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朝着戈兰的方向追了过去。
E区20层，希默莱将军的办公室，虽然是第一次来，但绝对不会迷路，识别证件上配有建筑物内部的导航信息。而且要想走错也是不可能的，他们佩戴的识别码只能打开通往这里的门。
“请进吧，杰克上尉。”门里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希默莱将军马上就会过来。我是他的秘书，玛菲尔·克罗塞斯。”
“你好，玛菲尔小姐。”杰克面带微笑，很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说实在的，玛菲尔的相貌和声音之间有着巨大的反差，绿色的短发就像剪短了的草坪趴在头上，青铜色的皮肤好像皱着的抹布堆在脸上，颈部长有类似鱼鳃的结构，而且在说话时还会微微地颤动。
玛菲尔的嘴巴下方长满胡须状的触角，事实上，她们可以用触角将食物很方便的送进嘴里，杰克确信用餐时如果自己坐在她对面，保证可以节约不少粮食。不过相对于李德而言，杰克还是知道何时应该保持举止得体，面对一个扎伊尔科特星人，你可以闭上眼睛认真倾听她的声音。“你的声音真好听！”
“谢谢夸奖，杰克上尉！”玛菲尔脸上的皮肤上下颤动，似乎是在微笑。“不过我的相貌，并不符合你们地球人的审美。”
“没有，没有。”杰克笑了笑。
玛菲尔将目光转向戈兰。“你应该就是戈兰吧，卡梅隆将军的女儿！”
“你好，玛菲尔。”戈兰礼貌的点了点头。
“真人比照片还漂亮，羡慕死我了，呵呵！”
戈兰让她说的脸上有些发烧，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尤其看到杰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坏笑，更是有些尴尬，但也只得跟着微微笑了笑。显然玛菲尔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并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她的外表。不过这也不足为奇，或许在她们的星球上，她是一个标准的美女。
“坐吧，你们喝点什么，咖啡、茶？杰克，我看你的精神不是很好，要不来一杯西斯树叶汁如何，可以缓解疲劳，非常有效！”
“是吗，会不会很难喝？”在基地的时候，艾菲经常搞来一些古怪的饮料给他喝，其中多数的尝试相当失败。
“我们星球上的特产，在地球上可不容易买到。”
“哦，那就给我来一杯，谢谢。”不是每一个人都勇于尝试，尤其在屡次失败之后，不过杰克还可以，起码在饮食方面始终保持着锐意进取和不断创新精神。
“你哪，戈兰？”
“谢谢，一杯水就可以。”
“好的，稍等一些，马上就好。”说着，玛菲尔转身走了出去。
整间办公室宽敞明亮，屋内的陈却设十分简单，唯一特殊的就是沙发对面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和椅子。根据杰克的估计，椅子的扶手几乎可以给自己当床了。
“很提神的。”时间不长，玛菲尔已经转了回来，笑着将杯子递到杰克手上。
“好的，谢谢。”杰克试着喝了一口。立刻感觉困意全无，不过这种刺激更多是直接来自舌尖的味蕾。又酸又涩，难以下咽，但当着玛菲尔的面确实不好吐出来。“习惯就好了。”玛菲尔相比艾菲要坦然的多，并没有捉弄自己的意思。
杰克尝试着慢慢咽了下去，喉咙底部返回一阵清凉，舌根处留有余香，精神不由为之一震。“真的很神奇！”说着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这次不但没有酸涩的味道，而且浑身的感觉就像刚起床时伸了一个懒腰那么舒服。
“我没有骗你吧。”玛菲尔朝杰克微微一笑，脸上的皮肤伴随着不断抖动。“我出去了，夯地的大海象来了，呵呵。”伴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玛菲尔已经消失在门口。
此时，杰克才听隐约听到到走廊的远端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显然玛菲尔的听觉要比普通人灵敏的多，又隔了差不多一分钟，门口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塞住了整个门框。
杰克和戈兰急忙起身。“你好，将军。”杰克并未抬头，而是平视着对方，不过他只看到了两根柱子，和自己刚才在走廊中撞到的一模一样。
“请坐吧，杰克、戈兰。”声音低沉而浑厚，听上去像管弦乐队中的重低音合旋。
直到希默莱将军在对面坐下，杰克才看清他的上半身。一个非常具有喜剧效果的脑袋，头顶上长着两只类似绵羊的犄角，犄角的个头很大，但看上去不具任何攻击性。两只大大的眼睛，有茶杯一般大小，微微一张嘴便露出两颗类同海狸鼠的门牙。嘴角两侧还有两只长长的牙齿向下呲着，外带几撮横向生长的胡子，面部确有几分与海象相似的特征。不过在杰克看来，他说话时不漏风，那才绝对是个奇迹。
“杰克上尉，对于赫拉军团你应该不会陌生。”与粗犷的外表一致，大海象说话的方式相当直接。
“不，当然不。事实上，我曾经在赫拉军团服役过很长一段时间。”杰克的回答相当坦率。昨晚他就已经考虑的很清楚，回避过去只能让自己更被动。原本他认为戈兰应该感到有些意外，或是有些惊讶。毕竟她或许是第一次听说赫拉军团的存在，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平静。
“很好，杰克。这样大家也没必要兜圈子。事实上，我们需要一个了解赫拉军团，并能对其产生重大影响的人。”
“恐怕我不是您要找的人，很早以前，我就退出了组织。”
“应该有十年了吧？那年议会通过U.S1312法案，认定赫拉军团为非法组织。”希默莱呲着牙朝他笑了笑。杰克也想笑，却是苦笑，但看着那张极具喜剧效果的脸，仍然笑不出来。“原本我认为昨天晚上一些事情你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但看上去你似乎还有些紧张。事实上是罗瑞将军向我推荐的你，他相信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而且也希望你把握住这次机会，去做当年你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
杰克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对于自己被罗瑞“出卖”，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真正了解自己过去的人并不多。一个当年在自己最需要帮助时，帮助过自己的人，如今却将自己逼入了一个没有回旋余地的角落。
“我相信最初在加入赫拉军团时，你和很多人一样都怀有良好的愿望。”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早期外星移民的后裔，在那场与索伦蒂亚人的战争中，很多人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甚至是整个行星文明遭到毁灭。”
“因此当年也博得了很多人的同情，但随后赫拉军团却渐渐滑向了另一个极端。而现在他们采取的一些行动，甚至直接威胁到了联邦的安全。”
杰克依然只是点了点头，凭心而论，他并不认同希默莱的危言耸听。自始至终，赫拉军团的目的只有一个，阻止索伦蒂亚向银河系扩张，而这原本也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即便他们中的一些人试图将联邦拖入一场与索伦地亚的战争，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陷入一场全面的战争将是巨大的灾难。声音虽然不高，但他所表达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您应该明白，我绝不会将枪口对准自己昔日的战友。”
“即便是上军事法庭吗？”希默莱将军用他粗大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嘴角的胡子向上撅着，颇具喜剧效果的脸上却再没有一丝笑容。一时间，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戈兰侧过头看了看杰克，但没有开口，其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到，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与平日那个随性，甚至略带一点玩世不恭事的人有太多不同。或许，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杰克会在一件事上如此的坚持，甚至是有些固执。
杰克保持着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毕竟与希默莱发生正面冲突，对自己而言并不明智。但对于一个从死尸中爬出来的人，他知道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每一个战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绝不仅仅是一句誓言，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坐在这里。
“作为军人，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责任！”
“我说过，我不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在关键时刻，我无法保证个人感情不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这不过是一种托词，推脱责任的托词。”希默莱突然冷笑了一声。“杰克，你怕死吗？”
“怕！没有人希望暴尸街头，不是吗？”
“依我看，你更害怕背上叛徒的骂名？”
“我想您应该可以理解。”
“那你当年为何要退出，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
“因为你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不择手段，比你痛恨的敌人更加不择手段，甚至没有任何底线。我说的对吗，杰克·斯帕罗上尉？”希默莱站起身，转身推开身后的窗子，迎面吹进一阵清爽的海风。“外面的阳光很好，但很遗憾行走在阳光下的人，却不等于生命中充满阳光。十年前，萨拉斯行星的一幕，还记得吗，杰克上校？”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始终只是一个上尉。”
“你可以对我说你不记得，说他们强制抹去了你的部分记忆，也或者是你自己要求的，作为一种逃避的手段。但那些幸存者下来的萨拉斯人却不会忘记！如果你真的记不起来，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杰克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为了活下来，萨拉斯人选择了向索伦蒂亚投降，并出卖了你们。一场失败的战役，让你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报复，在撤退前你们几乎杀光了那里所有的萨拉斯人。”
“不。我从没有，也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早已学会了用外表去掩饰内心的痛苦，事实上只要和李德他们在一起，在酒吧将自己灌的半醉，他就可以忘记那些残缺而痛苦的记忆。他不惧怕黑暗，只是无法挥去内心的阴影。
“或许你没有，但你没有阻止其他人，也没能阻止你的部下。如果是十年前，我可以将你送上军事法庭，不是抗命，而是以战争罪的名义。”
“一切都是你编造的，萨拉斯根本就不存在。”或是难以抑制，杰克的情绪有些激动。
希默莱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按下座椅扶手上的按钮，屋内的光下渐渐暗淡下来，一幅由数千亿颗恒星组成的漩涡状星河在面前缓缓展开，其中零星标示着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蓝色斑点，代表着那些已经加入联邦的国家。“很遗憾，萨马拉斯并不是联邦的成员国，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你不应该忘记。”
在抬头朝杰克看了一眼之后，希默莱继续说道：“当年，索伦蒂亚人进攻时，他们确实向联邦提出了请求。但为时已晚，在那种情况下，议会根本不可能冒着与索伦蒂亚开战的风险通过决议，况且我们没有取胜的把握。在得不到支援的情况下，除去投降他们别无选择。”
“但我们已经尽了力，并付出很大的代价。至少他们还有机会撤离。”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矢口否认知道的一切。
“或许应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对于一些人而言，背井离乡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况且你也知道只有一少部分人能够撤走。”稍时停顿了一下，希默莱继续说道：“对你们而言，他们所做的选择并不公平，尤其是对那些已经牺牲了的人。”
“不，你不必继续往下说去。”杰克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现在去讨论是谁的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过去的无法挽回，但你至少有机会阻止新的悲剧，甚至是一场更大的灾难。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赫拉军团正在实施一个代号为末日余晖的计划。”
“末日余晖？”
“是的，一种足以摧毁恒星的超级武器。”
“这几乎没有可能。”
“从外部当然不可能。但如果找到一种方法使恒星内部的热核反应不断加速，则完全可以提前终结一颗恒星的寿命。”杰克不禁皱了下眉，却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理论上，质量越大的恒星内部热核反应越剧烈，生命周期也越短。巨恒星在演化到后期时，核心区硅聚变产物－铁－56积攒到临界值，就会发生大规模的爆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超新星爆发。而他们所做的就是要人为加速并控制这一过程，在几天，甚至几小时内让一颗恒星猝死。”
“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让大量中微子稳定存在方法。”
“看来你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如果我没记错，你在给罗瑞将军的口头汇报中提到过一间密室，一间你可以自由进出的密室。”
杰克点了点，显然罗瑞将自己出卖的很彻底。“密室内的设备，看上去像是某种生化装置的一部分。”
“不错。他们正是从某种生物体内提取到了制备稳定剂的原料，只是具体方法我们尚不清楚，而这恰好也正是索伦蒂亚人感兴趣的。当然，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实际上整个计划被分割成十余个项目模块，在不同地点同步进行，普罗米修斯中的很多成员也直接参与了计划的实施。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最终要完成的目标是什么。”希默莱笑了笑，两只大板牙向外龇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无奈。“而资助这些项目的正是贸易联盟。”
“为什么？”即便是戈兰这样很少关心身外事的人，对于贸易联盟也不陌生，但她不明白一个商业财团，为什么要拿出大笔资金去支持这种显然是无利可图的项目。
“商人，原本就是一些机会主义者，唯利是图的。”杰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虽然赫拉军团不是一个合法的准军事组织，但普罗米修斯在联邦议会却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而贸易联盟要换取的，其实是政治回报。”
希默莱点了点头。“以往，索伦蒂亚人极少会采取暗杀行动，毕竟这样容易暴露他们在联邦内部潜伏的情报网络。但我想最近那些被杀的人多半都与末日余晖这个计划有关。”
自己第一个能想到的人自然是马克博士，或许他也直接参与了整个计划。“直说吧，希默莱将军。您究竟希望我做什么？”
“找出那个人！”或许是戈兰在一傍的原因，希默莱并没有直接点破。“他现在不仅是赫拉军团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也是整个计划的幕后策划者。”
杰克再次端起了那杯沏有西斯树叶的水，喝了一口，舌尖不免感到一阵苦涩，但随即自喉咙处，却返回一阵清香。“去哪找？”
“伊卡斯位于银河系第四悬臂的边缘，根据我们掌握情报，赫拉军团在那里建有一个重要的基地。”
“那里并不属于联邦的实际控制范围。能否告诉我情报的来源？”他知道希默莱完全可以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
“虽然索伦蒂亚人策划的很周密，但依然有人侥幸逃了出去。而且是个关键人物，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猜到。”
杰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烧得有些变形的金属胸牌。“是这个人吗？”
“不，当然不是。。”
杰克点了点头，其实他只是想核实一下，毕竟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而且是被人故意烧焦的尸体。“最初的求救信号是他发的？”
“是，但他从没有使用过公共频率，而且发出的唯一一次求救信号是在你赶到那里三天前。”
“你们在哪找到的他？”
“逃生舱坚持不了多久，事实上是一艘经过的商用飞船救了他，而我们找到他时，他在家里。”
“黛尔第一个找上的门？”希默莱没有正面回答，但基本等同于默认。杰克脸上的笑容则有些无奈，在他看来这是黛尔找上自己的主要原因。“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很多事是有因果的，其实你心里应该也有自己的答案。”
“有，但我还是希望听到您给出的回答。”
“他们希望索伦蒂亚人认为这个计划与联邦有关，而你现在的身份和过去的经历刚好可以被利用。”希默莱用手捋了捋向上翘着的两撮胡子。“不幸的是你在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他们刚刚布置好一切，你却恰好在洛伦斯之前赶到。”
“不！洛伦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我们开火，已经是很幸运。”
“孤军深入的情况下，他不想节外生枝。而且在第一时间，他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他还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其实在确认你的身份之后，他便不会这么认为。在准备缴械时，你不应该使用真名，况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遵守规则。”
杰克有些后悔，其实自己也不是真的打算向洛伦斯投降。但这些细节如何会传到希默莱的耳朵里，也不知是自己身边的人嘴大，还是他的消息过于灵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那个人没有消失，他们迟早都会找上自己。
“赫拉军团销声匿迹了近十年，但卷土重来的时候，却比之前更强大，组织也更加严密。”
杰克点了点头，或许自己应该为他和昔日的战友感到高兴，但前提是他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有关伊卡斯的情况，那个幸运的家伙向你们透露了多少？”
“很少。事实上，他也只和那边的人联系过两次。”
“和谁？”
“一个叫宫本的人。”
“宫本？”杰克的心不禁往下一沉，自己对这个名字似乎不应感到陌生。
“情报的真实性尚无法核实，但我们现在必须采取行动阻止赫拉军团的计划，重要的是确保索伦蒂亚人无法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索伦蒂亚人已经掌握了相关的情报？”
“只怕比我们掌握的更多。马克博士证实了鬼影可以控制人类的大脑，那么它也很有可能会读取人脑中的记忆。”
“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是的，我并不想危言耸听，但鬼影远比那些只会杀人的机器要可怕的多，它挑战的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底线，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如此，避免与索伦蒂亚人发生正面冲突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希默莱点了点头。“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联邦由几百个相对独立的国家组成，看似十分强大，但要达成共识并及时采取统一行动却很难。”说着，希默莱不禁朝戈兰看了一眼。“我和卡梅隆将军的一致意见是……”
“我明白。”杰克打断了希默莱将军的话。正常情况下，一个下军官绝不可能这么做。戈兰却似乎有些茫然，她完全不清楚杰克明白的是什么。因为希默莱根本还没有说出他和自己的父亲，在什么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但希默莱却只是点了点头，内心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杰克，希望你能理解。毕竟战争的代价过于高昂，而且我们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新的身份是什么，海盗吗？”说话时看似轻描淡写的，实则杰克却很难掩饰内心的苦涩。
“其实你和李德他们有很大不同。或许你并不那么看重金钱和权力，却不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大概是经历的挫折，让你变得十分敏感。”
“所以我才更愿意和他们在一起，这样可以感受到更多的阳光。”
“我保证，他们会和你在一起。杰克，出发前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但要记住，离开这里之后，你所做的只对自己负责，一切后果与联邦无关。”
“我希望他们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还有我需要一笔钱，一大笔钱。”
“这个你可以放心。至于钱，两千万够了吗？”
“不，至少五千万，而且不包括给黛尔的。”希默莱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即便钱不能换回性命，但也没有人的血应该白流。”
“好，我会让人将钱打到你的银行账户上。”
“我从不在银行存钱，也没有账户。”说着，杰克已经摘下了头顶的帽子，放在茶几上，而后将头转向戈兰。“先把你的账户告诉他。”
戈兰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或许，在座的人只有她还没有明白杰克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好，就这样吧。”希默莱的脸上有一丝不悦，但随后还是平和下来。“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黛尔会安排。祝你好运，杰克·斯帕罗船长！”说着，希默莱已经站起身，隐然是送客的架势。
“您可以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着，杰克站起身，却没有再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帽子。戈兰也随着站起身，此时她也已经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称呼上的细微变化。
“你留一下，戈兰。出发前，卡梅隆将军希望再见你一面。”
“好的，希默莱将军。”
杰克却感觉自己的胸口不禁一热，为那个他从没有见过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