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低塘镇
早上六点,我和爸爸到了慈溪,孙德文叔叔也从余姚赶来了,我们一起去找楼警官,楼警官只说了一句话:案子星期五处理,你们星期五再来吧。
我们只好随叔叔回低塘镇,低塘镇有许多江苏人全家长年住在那里,靠着一台拖拉机出入山塘过生活,叔叔从本地人手里把山塘承包下来,带着我们村里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工作着。
7月25日也就是楼警官所谓的星期五,三叔从东海带了一个律师过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略肥胖的身材,连走路都带着一个小本子,随时随地地记上一笔。
我们一起去了交警大队。
李国强和朱大明都来了,李国强只能站着或者跪着,还是不能坐着,好像是伤不但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
对方的司机也来了,他们来了四个人,那个司机叫吴国兴,听说年龄是38岁,对于别人的年龄,我猜不出,更何况他满脸的胡子乱蓬蓬的头发。
有一位女孩,自称是吴国兴的侄女,短发,皮肤很白,一身高档的职业装,她拿着一个包,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和车钥匙。
另一个应该是吴国兴的哥哥,还有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人,好像是那个女孩的男友。
我们第一次见到吴国兴,那个开车夺去小弟生命的人。
爸说:“你就是那个司机吗?”
他看着我们不说话,我用普通话说:“我爸问你,你就是那个司机吗?”
他缩在角落里,声音低低地说:“我听不太懂。”
他的侄女拦在我们中间说:“这件事谁都不愿意发生,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愿意,既然发生了......”
楼警官说:“吴国兴有主要责任,李国强有次要责任,死者(他们称小弟为‘死者’)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爸坐在那儿说:“只要他们不冤枉你小弟,我就什么的都不担心了。”
可是,另外一边却在大喊大叫地吵了起来,李国强说吴国兴的车当时压黄线,吴国兴支支吾吾,说李国强的车压黄线,他们都在说本地话,我听不懂。
我只是听到楼警官说,汽车是压了黄线的,而且汽车在事故发生以后,根本就没有刹车。
换句话说,吴国兴那混蛋根本就是在逃跑。
中午,我们回宾馆休息,朱大明打电话找我,我陪他们坐在楼下。
朱大明说我走了,连一个电话也不打给他,非但不打给他,连我的号码都不留一个给他。
“你又没向我要号码!”我实话实说。
“哎呀,你这个人....”他指着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号码还要我去要啊?!”
“你没说,我怎么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我说:“我总不能追着你说,朱大明这是我的联系电话,我回家后请你给我打电话吧!”
他只是笑,他说“以后买一个手机,方便联系,回家后想出来的话,不要去禾成了,换一个新的环境吧!真的,我也要换工作了,我可以在范市给你找工作的!”
“谢谢!”我说:“现在,厂里怎么样?”
“那个厂?很不吉利的,每年都要死一个人!”他摇头:“还有玻璃车间的主任,他能做个屁的主任啊!不说话,也不骂人!别人说怎么怎么样,他就点头说‘恩恩好的’,另一个人又说怎么怎么样,他又点头‘嗯嗯嗯好的’他从来都不会向厂长和领导提什么条件的。”他接着摇了摇头说:“他这个人不行,你看我,我就不一样,他们都希望我去做玻璃组的组长,因为我做了组长,他们都不会被欺负,没人敢欺负我!孔钟英的权力是挺大的!但她也不行!”他叹息一声:“哎呀,都不行,像你以前做组长一样,这个要跑去问行不行,那个跑去问行不行,玻璃主任也这样,都不行!要是我还在那里做,不用他妈的两个月,我非上去不可!”
他回头看我:“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听你说。”
他咳嗽一声说:“其实你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只要能照顾好父母,养老送终就可以了,在哪里安家都是一样的,你说呢?”
“我说?”我看着他:“我过几天还要去一趟禾成。”
他干笑一声,清了清喉咙,笑着说:“是啊,差点忘了告诉你,厂长给我打过电话,如果看见你,让我转告你,你和你弟弟的工资已经结算请了,有时间去领回来,还有你弟弟的一些东西!”
“谢谢!”我说。
爸和叔他们下楼时,我忽然瞥见,吴国兴躲在楼梯拐角处不敢走下来,大概他是不敢见我们吧,原来我们三方都在同一家宾馆里休息。
我说时间不早了,崔爸和叔们快点离开。
下午的调解就好吃力了,楼警官算了算,说赔我们8万6千元,因为摩托车也是有责任的。
楼警官偏向着吴国兴,因为那个侄女去厕所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把电话打给楼警官的办公室里了。
他们说了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只是看着楼警官对吴国兴的谈话,轻松地像是闲聊,有说有笑的,对于我们,终究是外地人,门律师的话,楼警官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在听着,后来,楼警官离开了,换他对面的一位警官在处理。
爸看到了小弟伤口拍的照片,爸失声痛哭,我忙把爸爸拉到一边.........
偶尔有大吵大叫的,就是朱大明和李国强,他们不愿负任何的责任,他们要上诉,所以离开了。
叔的手机响了,朱大明在下面叫我。
我下去,他们站在门口,像吵架一样得朝我喊叫着。李国强说“我现在进退两难,因为我们要请律师,要求上诉,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朱大明扯大嗓门地告诉我:“你弟弟是无辜的,这样是不公平的!你们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小弟无辜又怎么样呢?司机压黄线,没有刹车又怎么样呢?小弟不还是死了吗?司机不还是好好的,被放出来了吗?什么是现实?
吃过晚饭后,门律师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停留,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俗,还不如我一个人回房间写诗!”
会写诗了不起啊!我们请你来是为我们辩护的,不是写诗的。
爸要挽留他,我制止了,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像一个律师,他不会说普通话,在调解室里,他要不停地翻书,翻那本《交通事故处理的办法和释义》,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时机才适合我方说话和提出条件。
忘记了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楼警官和吴国兴的侄女听后都笑了起来。
你认为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你很清高,不屑和这些凡夫俗子聊天和喝酒,那你还不如孤傲一些,呆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写诗好了,干嘛陪一些俗气透顶的人千里迢迢跑来做代理人呢?
在饭桌上,他居然还好意思满面笑容的说:“我如何如何说了一句,那个警官无话可说了;我如何如何说了一句,那个侄女说她不懂,要去保险公司资讯一下......”
功劳全归你,伟大的门大律师!
星期天,我一个人坐在房里写日记,阿建进来把我拉了出去,阿建是立雅姑的儿子,今年十三岁了。
“大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阿建说。
我随着他去了山上,在半山腰,我们找不到路了,没有路,只好走在草丛里,草丛很深很密,阿建把我丢在后面,无影无踪。
“大姐,快一点,我等你,加油啊!”阿建在山上直着脖子喊,而我却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走得慢,是因为草丛里有很多带刺的蔓藤,我的腿都流血了,脚上也全是刺,我穿着拖鞋,阿建也穿着拖鞋,我怕遇到蛇,又怕遇到虫子,担心阿建在前面不安全,可我偏偏又追不上他。
“阿建!”我停下来,大声地叫他:“等等我,停下来。”
阿建停了下来,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愁眉苦脸地说:“大姐,我迷路了!”
我站在那里,冲着他笑,
“阿建,不要担心,会有路的。”我安慰他。
“大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路!”阿建这样告诉我。我点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丛林里。
我在心里说:“阿建,小心一点!”
我没想到阿建小小年纪,大男人意识会如此强烈,这也许就是江南和江北的差异吧!在我们那边,这一代的小孩子就是这么的奇怪,处处都要自我,每做一件事,,似乎都要让别人看到:我是一个男人!
阿建跑回来,满头大汗,他笑着告诉我:“大姐,前面没有路。”
“没关系的!”我问他热不热,他大声地回答不热。
我们没有找到路,一直这样朝上爬,阿建说随着杨梅树走一定可以找到路的。
我点头,随着他走。
他走走跑跑,我只好又落在了后面。
“大姐,前面有路了,你再快一点,加油!”他喊。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那个山头,前面真的有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山路,弯弯曲曲的,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大姐,你看---寺庙!”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寺庙。
那寺庙就是目的地,我们就是要去那个寺庙。
自庙门前朝下看,山很高,路很陡,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走过的道路有多危险。
我拜佛,阿建很怕,因为佛像中有一尊神像,是一位老婆婆,那位老婆婆的眼睛是亮的,像真的一样。
阿建说:“她老是看着我,我怕她。”
走到前门,才知道这是灵峰寺。
站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的把一切高楼大厦尽收眼底。
阿健一个人抽签,又看都看地走了出来。
天太热,我们从前门下山,去山下的山村买雪糕和水,再返回时,阿建不跑了,他终于累了。
他嘴里一直都在为自己喊加油,等到终于爬到寺庙里时,他一屁股坐在佛像前的椅垫上,大叫一声:“我成功了!”
我在后面笑他,他指着椅子让我坐,又指着大佛的后面说:“大姐,你看,和尚。”
和尚?我饶过佛像,果然看到了许多的和尚,而且还只是穿了裤衩的和尚。
佛门圣地,如此的不雅。
回来的时候,我们去了洞池湖公墓,也叫做‘天乐公墓’。
阿建一直都没有叫过苦,坐在小河边休息,我才看到它的腿和脚流了好多的血.......
“大姐,你说拜佛和抽签,真的灵验吗?许愿真的会实现吗?”阿建问我。
“你信佛吗?信就肯定灵的!许愿也肯定会实现的!佛祖会听到你的声音!”我想起他抽的签,但他并没有去看结果。“你不想知道你抽的是个什么签吗?”
他摇摇头:“大姐,我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
“讨厌读书,讨厌老师!”他说:“我们学校,老师只对送礼的学生特别照顾,更何况,我们是外地人。”他的眼神忧郁着,在河边洗了脸,也洗了脚,他抬头朝我大笑着:“反正我是不可能读好书的,大姐!”
含笑大叫着跑了来,她看着我们,朝阿建喊:“阿建哥,你带大姐去灵峰寺了吧?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含笑气得鼓起嘴巴,一路追着阿建打,抱怨着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
礼拜一我们又去交警大队,楼警告说上虞的人今天是不会来的,叔堆着笑脸说:“警官,您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
楼警官冷冷地说:“我是不会帮你们联系的,我们只处理一次,一次不成功,就会把这个案子送交法院了。”
叔又笑着说:“那你把吴国兴的联系方式给我们,好吧啦?”
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把吴国兴的资料朝叔面前一拍:“自己写!”
叔抄完了号码,千恩万谢。
叔在门前打电话,叫过来两个男人,一个个头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骑着双人摩托车,另一个是叔的老板,个头不高,人也不白。
那个高大个的声音也挺大,他大踏步走进办公室,冲着楼警官喊说:“孩子的父母应该有10-20年的养老费的。”
楼警官的脸马上温和下来了,他说,那必须是60岁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又或是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必须有县级的证明才管用,可对方的身份证上是53岁,他把资料递给高大个。
高大个看了看资料,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责任认定书为什么不给他们呢?”
楼警官说:“是要给他们的。”
高大个把责任认定书交给了爸爸,和他们一起走出了交警队,他和叔一边商量着什么。
叔给吴国兴的侄女打电话,她说他们听从交警队的处理,高大个说,现在只能先这样了,等待着通知。
叔说也只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