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蒋宇建刚走进办公室,正在值夜班的刘舒月,“啪”地就把电话挂了,骂道:“显摆啥呀!不就是有两个钱吗?”刘舒月见蒋宇建愣愣地看她,就说:“不是读者打来的新闻热线电话。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姐妹给我打电话了。她刚考上车本,买了一辆七八万的轿车练手,车开得熟练了。这不,今天买了一辆100多万的轿车。那辆七八万的轿车,没磕没碰的,她给她二姨家的妹妹开了。”
“就是有钱呀。”蒋宇建随声附和道。
“我这个姐妹,就是有眼力。我们宿舍6朵金花,就她等到了最后,嫁给了个富二代。现在,她一天什么也不用做,就是想办法花钱。唉,就我着急,早早就把自己嫁了。”
“那你刚才发那么大的火?”蒋宇建问。
“最后,她问我买了多少钱的车。我说六万元。说完,我就自己和自己生起气来了——我口挪肚攒的,好不容易买了一辆车,竟然不如人家练车用的车。她还说哪如把她那辆车给我了。其实,她说的是实话,我们宿舍,属我们俩关系最好。人家花七八万,就像咱们花七八百。你说是不?”刘舒月拍了一下桌子,软软地坐了下去。
“嗯。”钱是个令蒋宇建敏感的话题,蒋宇建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家离单位近真好。想啥时候来,就能来。”刘舒月感慨地说:“还不用买车。”她哪里知道蒋宇建已经削尖脑袋,想办法挣钱买车了。
“还省了油钱。”蒋宇建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说着打开了电脑,“我把这个明天见报的稿子再看一遍,看看数字、时间、人名错了没有。”
“你成天搞曝光,不敢出半点差错,小心紧张患了精神病。”刘舒月说完,开始玩“斗地主”游戏了。
王铭芳在线,蒋宇建很快就把她加为好友。
“你在单位?”王铭芳问。
“是。我的老婆特别爱吃醋。她要是知道我和女的聊天,非得把电脑砸了。”
“你老婆这么厉害!”王铭芳感慨地说:“恭喜你。那是因为她太在乎你。哥们,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我给你传一篇文章,你一看就知道了。”蒋宇建点开了那篇记录他和王铭芳真挚友谊的的文章《飘》,通过QQ,把它传给了王铭芳。
王铭芳打开《飘》,凝神静气地读着:
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日子里,我(蒋宇建)和同学们一样在为自己的前途奔波着。这天,我怀揣着数学老师写的介绍信,走进了火车站。在等待西去的列车时,火车晚点了,我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本小说读了起来,不经意间,我发现东侧的站台柱子下坐着一个女孩,她也在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这个被同学们戏你为“骚人”的文学青年,不由得对她注意起来,为竟然能在站台遇见像我一样“酸”的人而高兴。
我们攀谈起来。谈文学,谈人生,谈事业和理想。她谈起来兴致勃勃,浑身充满青春的朝气,为自己的前途未卜而委靡不振的我被她的满腔豪情而感染着。她就是王彩虹,是位于东郊的一家财经院校的学生会主席,她这次进城来是给她组织的演讲比赛的获奖者买奖品——书。她坐在这里,正在等待开往东郊的列车。我们谈兴正浓时,那列西去的列车进站了。我们匆匆地留下对方的地址和学校传达室的电话号码,她送我走上列车,挥动手中的书,为我祝福。
然而,事与愿违,数学老师写的那封介绍信没起作用,那座城市的那家工厂拒绝了我,我神情沮丧地回到学校。好在临毕业时,我被学校所在地的一家公司接收了。
走上工作岗位的我,一心想实现自己的抱负。我带着上大学时在一些杂志和报纸上发表的诗歌和散文作品,敲开了总经理室的门,向总经理展示自己的所谓才华,我要求他批准我办厂报。总经理答应了我的这一要求,还让我做他的兼职秘书。
我开始忙活起来,白天在车间里和师傅学习焊接技术,晚上和公司里的文学青年办厂报,我还不时地被总经理叫去,为他写起草文件,初出茅庐的我乐此不疲,我对公司的前途充满希望,我满怀激情地写下《我爱你,兴源》,“兴源”是我们公司的名字。
不久,我们公司竟然走向了破产的边缘。总经理成天在外面声色犬马,不问公司的生产情况,还让我继续在厂报上写激励人们上进的文章,我拒绝了。总经理因此对我疏远了,我在一些同事眼中变得平庸起来,他们对我冷嘲热讽,这很让我心痛。然而,公司的前景渺茫,更让我悲伤。
此后,我一喝酒便醉,无人理解我内心的惆怅。这时,我想起了王彩虹——也许只有像她这样的“酸人”才会理解我,我决定去看看她。在床下的箱子里,我找出一张已经尘封了半年的纸片,它的上面有王彩虹学校的电话和地址。
我来到王彩虹的学校时,正值中午,我被她同宿舍的同学告之,她们已经提前毕业了,王彩虹在一个星期前到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一家造纸厂工作了,她可能在这天傍晚回宿舍取她的全部家当。在王彩虹的宿舍里等,不合适,我便来到王彩虹学校北面的田野上等太阳落山,等她回来。田野上的坑洼处的积水结了一层薄冰,成群的乌鸦在远处不停地叫着。
这天傍晚,王彩虹果然回宿舍了。我的出现使她非常兴奋,比我小2岁的她竟然像老朋友那样拍着我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王彩虹意气风发地讲起她在单位里的工作,她说自己将会在那里实现理想。了解到我的处境后,王彩虹对我说:“你们公司的设备是一流的,你应该学会操纵它们,辞职后,也不愁找一碗饭吃。如果无聊,就报自考,通过自学取得本科文凭。”她的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令我豁然开朗。
此后,我时常去王彩虹的单位找她,和她交换我写的不成熟的作品。有时,我们的作品会在一些杂志和报纸上发表,我们为对方的进步而骄傲。收到稿费时,我们便互相请对方吃猪头肉。
由于王彩虹争强好胜,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她到这家造纸厂不到两个月便被同事孤立起来,她的工作无法得到开展。
面对这次挫折王彩虹为我树立了榜样。她从这家造纸厂辞职后,依然信心百倍,一个星期后,她在当地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负责对外宣传。有着文学功底的王彩虹干起这份工作如鱼得水,游刃有余。3个月后,令人预料不到的事情在王彩虹的身上发生了,有人传言她和公司经理关系暧昧。众口烁金,王彩虹有口难辩。
王彩虹决定离开这座让她伤心的城市去BJ发展。作出此决定的这天,我们第一次走进绿草如荫、枝叶繁茂的东郊公园,一起为她设计未来。我要和她一起到外面打拼,却被她拦住了,王彩虹让我留在这座市,为她开辟根据地。
这年7月,我将王彩虹送上了去往BJ的列车。在BJ找工作的1个月时间里,王彩虹被中介公司连续骗了2次,她手头的积蓄已经花掉了一半,王彩虹决定返回她的母校对自己做些调整。
1个月后,王彩虹只身一人踏上了去往青岛的列车。她在青岛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工作。经历了许多坎坷后,王彩虹在这家酒店里除了工作外,就研究人和事。她在信中对我说:“希望我们的友谊不要发生任何不快。”
在这家酒店工作4个月后,王彩虹找到了人群的快乐,而且能够适应任何变动了。她在信中劝我:“蒋宇建,你换一个环境吧!与其窝在单位里生气,不如出去走一走,趁着年轻拼一拼,好吗?我相信你是能够做到的。”
在王彩虹的鼓励下,我向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到一家新闻单位工作。正当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艰难地开展工作时,王彩虹写信为我加油:“蒋宇建,我相信你会干得更好,因为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么自信、不屈不挠、善解人意。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去从心里评价一个同龄男孩。希望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男子汉。”
这次,王彩虹随信寄来了一张大相片。王彩虹在信中说,她可能在三五年内不回来看我,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带着微笑和成熟去看望久别的我。
3个月后,王彩虹在给我打电话时哭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我想她一定遇到了很大的挫折。王彩虹在电话中对我说,她将再次开始飘泊的生活,到深圳去打拼。
临去深圳前,王彩虹给我写了一封信,为了能够让自己有所作为,她将为自己的理想付出全部青春年华,这样才是她的人生。谁知半个月后,她在电话里痛哭,她刚从一个传销团伙中逃出,身上只剩下她塞在袜子里的20元钱和身份证了,她让我给她汇些钱,帮她度过难关。我从那个月的700元工资中拿出500元给她汇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你是个难得的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不嫌弃我,肯帮助我,我如有财富一定回报于你。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有事求你,希望听到:‘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想念你的——你买的猪头肉、葡萄酒、还有你的笑声和高傲的眼神……”从此,她便杳无音信。
王彩虹去BJ打拼时,便把她的毕业照片、日记本以及衣物等物品留在我这里寄存。以后,我每年都要把她放在我这里的皮鞋、衣服等物品丢弃一些,我认为那些被我丢弃的物品与王彩虹已经不相宜了。如今,王彩虹留存在我这里的物品只有1只手表、1本日记、1张毕业照片了。
“看完了。我哭了。”王铭芳说:“我现在不叫王彩虹了,我叫王铭芳。”
“为什么更名了?”蒋宇建着急地问。
“那年,我刚到深圳,就被一个传销团伙给骗进去了。半夜里,我从那个黑窝里逃了出来,我给我们家打电话。当时正是青黄不接,我父亲无法从村里借到钱,多亏了你汇来了500元钱——”
“我在路边,看到‘易经咨询中心’的招牌,我就进去了——从来不相信命运的我,这回折服了,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呀,我要算一算,如果我的命还是这么苦,我就不活了。那先生看了一番,说我命中缺金,应该起一个有金字旁的名字。于是,我花50元起了个名字——王铭芳。哈哈,当时身无斗志,便迷信起来,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可笑的。但是名字已经改了,以后,你就叫我王铭芳吧。”
“王铭芳。”蒋宇建想,她难道就是叶婷红嘴里常说的那个王铭芳。蒋宇建问道:“你去过我家!”
“是。我去过你家。”王铭芳说:“一看你家挂的你的相片,就知道你的性格没变,你还是那么耿直,还是有书生的那股傲劲。如果,你能听我的话‘低三下四并不可耻。它原本就是一种生存方式,一种极好的谋生手段’,一定不致如此。”
蒋宇建感慨万端,“我现在开始变了——为了我的女儿,还有她向往的轿车。”
“你家现在就为这个纠结着?”
“是”
“哥们,叶婷红和你说了我当汽车经销商的事了吗?”
“说了。”蒋宇建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发展得这么快。”
“哥们,你到我那儿开上一辆轿车,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王铭芳在QQ上发了一个握手的图标,说:“蒋宇建,我这是肺腑之言。我不是说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不嫌弃我,肯帮助我,我如有财富一定回报于你’吗,现在到我回报你的时候了。请务必接受我的回报!”
“彩虹。不,王铭芳。你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可惜,你是个女子,你让我去开车,回来后,让我和叶婷红怎么说,怎么能说清楚?我和她说,你只是我的红颜知己。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我和女同事合个影,回家都得给她解释半天,后来,有这样的合影我都不往家里拿了。”
“那我怎么回报你呢?”王铭芳说:“我给你钱,你再去买车。”
“这钱得有来头。再说,我当初给你区区500元,你就这么回报我,太伤我自尊了。”
“当年那500元对于我来说,它的作用何止现在的五千、五万!”王铭芳说:“好吧。我从叶婷红那里找突破口吧。我以帮她的方式帮你。要不,我觉得这辈子总是欠你的。”
“好吧。你要把握好尺寸,千万别让叶婷红知道咱们的故事。”蒋宇建马上说:“你呢,也别让你老公疑神疑鬼的。咱们都是有家的人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
“我老公是对我绝对放心的。她看过你给我写的信件,他说凭他的感觉,你绝对不爱我。我们充其量只是个文友。”
“是的,我们是文友,是友谊深厚的文友。”蒋宇建说,“我感觉你就是我的小妹。”
“可笑不,咱们都有孩子了,才开始谈这个早就该直接谈的问题。”王铭芳感慨道:“我知道你并不爱我。我给你邮的相片后面写着我的小诗:‘长长的海岸线/纷飞的长发/甜美的心潮/澎湃的生命/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你不懂我这是向你暗示:“我爱你,你喜欢这样的女孩吗?”可惜,你看了我的相片后诗兴大发写道:‘生命的绿洲谛听远方的泉流/细碎的脚步辗过海波起伏的春秋/心绪的乐章可是奏响海岸线凝注的永久/’从这首诗中,我感觉到,你是在欣赏我,并不爱我。但我一直在骗自己,我觉得你应该爱我,只是不肯表达出来。”
蒋宇建说:“我的好友顾川旭也说,咱们应该相爱。可是我对你没有触电的感觉,我拉着你的手,就像拉着我妹妹的手——手心没有一点汗,没有一丝发颤的感觉,只是感觉你这个女强人的手,竟然也是柔软的。”
“这回我的心是彻底落地了。”王铭芳说:“让咱们继续做纯净的红颜知己吧。我留在你那里的东西,你都丢了吧!千万别让叶婷红发现影响你们的感情。”
“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现在是一件也没有了。”蒋宇建感慨地说,“你想想,我和女同事的合影,叶婷红都吃醋,她能容得下我保存一个女子的东西吗?在我和叶婷红结婚前。我就把你给我写的信、留下的物品、还有你的照片,都丢进了垃圾箱。然后,写下了那篇《飘》,来纪念我们的友谊、纪念你鼓励我走出泥潭的友谊。我现在还能背起你写给我的诗——《旅》:‘也许岁月将容颜衰老/也许时空将彼此隔离/难忘的依然是纯净的友谊’。”
“是的。如今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哥们,看我的表现吧。晚安。”王铭芳随后用QQ发了个笑脸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