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里有泪,何人泣之?
晶莹剔透,象牙般的玉梯台阶上,巫启皱着眉头,面色发白的站在第十四层一动不动,他双目紧闭,额头上不时有汗珠顺着鼻翼滴在玉阶,发出啪啪的响声。
原本光洁带着铜色的身体下,没被兽皮裙遮住的腿部和脚处,内外两侧均有惊人的诡异血线向着腰腹蔓延。
那血线便是巫族特有的十二祖脉,分布在身体各处,共有七十二条。巫蛮之术共分十二个境界,每一层境界有六条祖脉,便是用巫族血脉中的气血充满祖脉,这层境界便可修成。
十二个境界可以划分批为三个等级,每四层为一等级,每一等级又分为小成,大成,圆满,大圆满。
前四层为气血境初期,后为中期,后期最为重要。初期的巫蛮气血被称为煞气,因含有祖巫精血的缘故,故气血煞气里充满了暴虐凶厉的气息,在升为中期时,巫族巫士便会进入巫山蛮林里猎杀妖兽,使身上的气血煞气在妖兽的死气冲刷下形成巫士气血境中期才有的杀气,杀气杀人于无形,平常巫士被杀气笼罩便会心神受创,修为大损,最后,修到气血境后期的巫士杀气会产生质变,全部气血杀气蜕变为祖巫气血,气泽金黄,充满阳刚、尖钝之意。
每一个境界修为差别逐渐增大,后期巫蛮之修可斩杀数个中期修士,可毁灭数十初期巫士。
血线为巫族蛮修之本,历来修到气血境后期大圆满的不多,可一旦修到大圆满,显化巫纹,就可一步登天。
传闻,修到气血境大圆满的巫士,身上祖巫气血之气会转变为紫色,那是一种巫族身份的象征,大圆满巫士化纹会被祖巫给予将位,可到中央巫廷领取真正的巫器,获得极高的身份地位。
而巫启本不是巫族之人,身份来历荒部阿妪也不知晓,对于巫蛮之修之法修炼天赋不高,在十二岁修到初期大圆满时便被自身原因引来的瓶颈卡到这个境界无法突破。
他在这几年已经尝试用无数办法来修炼,可是事实证明,他只是在做无用功,所以,他心灰意冷,不再修炼巫蛮之法,而专心修炼阿妪教导的术法一脉的巫师传承。
或许是本身天赋异禀,从十二岁转修术法,一次便在识海里凝结出血精之气后,他的术法修为突飞猛进,在没有被巫公从荒部赶出时,就已经修到伏气境界的中期了,可是他故意隐瞒术法修为。
所以,当时荒部巫公只知道他虽然是一个气血境中期,但永远都不会再变强,术修之法也微弱的,只靠着部落巫祝僻护的废柴,并且还在荒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但如果荒部巫公知晓他把一个年纪仅仅十二岁,短短一个月就把术法修到伏气中期的的天才赶走了部落,并且这个天才在被赶出荒部后短短三四年里修到了伏气后期接近大圆满,快要聚韵,坎比当年荒部巫祝的他的阿妪,估计,肠子都会悔青。
而此时巫启的处境可谓是异常危险,因为看到了自身气血煞气壮大的机会,所以他不顾一切的连过了十层台阶,把身上的压力里蕴含的神秘力量吸收后,并且明显感到体内几年没有动静的祖脉蹴然间有了变化,隐隐的有突破瓶颈的异动,心中大喜。
但就是当他轻松越过第九层来到这第十四层时,因为之前把血精之气全部收回到了识海,体外只有并不弱小的气血煞气护体的时候,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不要忘了,这毕竟是仙族当时有名的大人物羲王陨落时留下的东西,即使再怎么不厉害,但也能把他的气血煞气给悄无声息的攻破。
所以,他到达第十四阶的刹那间便陷入了玉阶上独有的幻阵中,这时,他正在幻阵的幻境里苦苦挣扎。
……
……
幻境内。
一座非常高大宏伟的长方形建筑矗立在荒部的西南方向,这是一座令荒部无数十四岁将要成年孩童想起,晚上都会做噩梦的建筑。
每一个巫族孩童在十四岁成年礼时都会被放入这座大型部落才有的斗兽场里和巫族长辈捕捉的妖兽进行血斗,如果不敌妖兽,便会被妖兽残忍杀死,没有人会救助。
因为在巫族,十四岁了连受伤的三品妖兽都打不过,就会被视为是巫族的废物,巫族长辈不会救被妖兽淘汰的废物的,即使是最亲密的人。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部落中年轻候选巫祝祭祀,就可以不在十四岁成年礼时进斗兽场进行血斗。因为,每一个候选巫祝祭祀都是部落里珍贵的宝贝,衡量一个部落是否强大,就是看这个部落有没有巫师。
巫师分为巫司、巫祝、巫史。一个小部落得一个巫司,地位可高于于其他没有巫司的小部落,一个中型部落有一位巫祝,其他中型部落便会以它为首,一个大型部落,有一位巫史,便可统领无数中小型部落,这样的大型部落,整个巫族,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
荒部,数千年以前是大型部落,可被困云麓南域,传承不断缩小,数千年下来,也只能沦为一个中型部落,而且,是一个没有其他小部落供养的,被巫族遗弃的部落。
雄伟沧桑,充满岁月洗刷痕迹的斗兽场里,数十根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粗壮树木制成的横梁和落地柱撑起足以放下千年树龄老树的屋顶,长不知几里,宽没有边际似的大殿里,儿童手臂般的笼栏把广阔的空间圈成无数个单独的斗兽笼。
今天,这里异常安静,以往荒部强者和上位者观看巫士斗兽的热烈血腥的场面没有在斗兽笼里上演,那精铁铸造的栏杆上,斑斑血迹沁染其上,仔细看去,还有苍白的骨茬和毛发粘连在干涸的血渍中,浓浓的血腥味混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咔咔,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从大殿尽头传来,一道瘦小的身影被狠狠地丢了进来,一阵绝望的呼喊和求助无果后,大门被紧紧关闭。
………
听着耳旁青铜大门缓慢关上时发出的令人窒息压抑的喀喳声,看着这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让他永远都忘不掉的地方,巫启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自己不是在荒山洞府里的一处仙族遗存中,攀登羲王梯吗?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
声音颤抖沙哑,像是对着空荡荡的森然大殿发问,又仿佛是自语,浓浓的不解和深深的恐惧让他灵魂深处的记忆苏醒,使得他埋藏封锁在内心最深刻的痛苦瞬间爆发,洪水一样席卷全身每一处细胞,每一道毛孔。
巫启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那一天特殊的巫童成年礼,那一天阿妪传来生死不知的消息,那一天自己最懵懂的爱情破碎。
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一柄透明的匕首,狠狠地刺中自己的心,那最原始,最痛彻的痛,让自己呼吸都变得难受。
强忍着来自灵魂的旧痛,巫启想努力控制着幼小的身躯站起来,他知道,接下来的成年礼,或者说本来就不应该有的血斗成年礼里,有那些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给他特殊的礼物。
让一个手里从来没有沾过血的候选巫祝祭祀参加血斗成年礼?这无疑是想让他走向灭亡,而事实就是如此,巫公还有僚首都希望他死。
当他命令身体站起来时,那个两年前还没有发育完全显得瘦弱不堪的躯体竟然不听使唤,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他甚至能够听到身体里的肌肉无助的颤栗的声音。
身体中的巫启在多次尝试后,放弃夺取身体控制权,他知道,这个身体里,还有着他十四岁时的灵魂,而这个灵魂才是他此时身体控制权的主人,自己不过是在原本的身体里以第一人的角度观看着罢了。
明白了一切后的巫启沉默不语,看着当时自己无助的身影在这斗兽殿的大门前瑟瑟发抖,听着口中若有若无的呼救声,他的手狠狠地抓紧了,泛白的指节可以直接透露出他心中的恨与紧张,因为他经历过这一切,所以,他明白当时的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吼吼……无数声妖兽的咆哮声蓦然在这斗兽大殿中响声,接着喀喳喀喳重物撞击铁链的声音也从中传出。
只见,黑暗的大殿中原本的无数个空荡荡的斗兽笼子里,此时却出现了无数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等到朝最近的一处斗兽笼栏里看去,染满血迹的斗兽笼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身材高大,体形健硕的妖兽。
这种生物像是巨猿,可眉心却生有一支螺旋形长角,浑身血红,生有浓密的毛发,眼睛如火炬一样烁烁放光。
当看到如此狰狞可怕的妖兽成群出现,经历过一次的躲在身体角落里的巫启内心还是忍不住大骂。
让当时还是孩童并且没有经历过厮杀的自己,对付这些比平常巫童成年礼多了百倍的妖兽,真实禽兽!还妄自己喊了他十几年的巫公!
他心中暗暗发誓,等到他成功术法修到聚韵后,一定会回到荒部,洗刷当初受到的侮辱和陷害。
此时十四岁的年幼巫启看着笼中这么多的妖兽,已经吓傻了,苍白的小脸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变得有些呆滞和无神,口中还带着微弱的喊着阿妪的求救声,随着又一次笼子的哐噹一响,足足有十几头妖兽被人从暗处的机关门里放出。
那些妖兽带着恶毒和怨恨的眼神看着门前无助哭泣有些瘦小的身体,口中不住的留下滴滴带着腥臭味的流涎,一声低吼蓦然从这些模样面目可憎的妖兽身后响起,那些神色狰狞可怖风中妖兽在听到这声低吼后赶紧让出了背后的地方。
只见一群妖兽让开背后的的空地,一只比其他妖兽都要高大雄壮的形似猛狮,双眼中央有一只诡异灰色瞳孔,脖颈里鬃毛金黄的妖兽,缓缓地从空地中走出。
在那些妖兽让出的圈子里舒展了几下被困的有些麻木的身体,三眼狮兽对着身旁的同伴吼了一声,转过头目光不善的看向巫启,那目光有一种多少年没吃肉而噬人的感觉。
甩了一下不知被什么敌人撕裂的断尾,三眼狮兽粗壮有力的后退猛然蹬地,身子刹那间便腾空而起,凶猛的动作直接带起身旁的空气,形成一阵大风,和那腾空的身体,一起涌向门口的孱弱少年。
转眼间,三眼狮兽已经到达少年巫启面前,躲在身体里的青年巫启都能感觉到一阵腥风铺面,然后,眼前就出现了狮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兽口中里的根根尖利的獠牙几乎触碰到他的脸,毫不怀疑,这些利齿能够轻易的划破他脸上的肉,刺进骨头中,然后不费力气的咬爆他的头。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宽阔的有些看不到边际的斗兽场的大门旁,少年巫启面前三眼狮兽的巨口似乎停止了咬动。
巫启在自己身体里也闭上了眼,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少时的自己被这可恶的狮兽一口咬爆头颅的惨景,因为他的记忆里没有在三眼狮兽来到自己面前,开口咬自己的以后发生的事情后所有记忆。
他只记得,在当年自己从斗兽场浑身是血的出来后,被丢在荒山里昏迷了一两个月,醒来后就没有了这时和以后大殿里发生的画面了。
无论他怎么回忆,也没有丝毫印象,还有一点很奇怪,就是他在荒山里每天染血厮杀时,只要一见到这中三眼狮兽就会本能的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杀意,然后就去想尽办法猎杀,他在山林里杀的第一只妖兽就是这一种三眼狮兽。
所以,他闭上眼睛,想着自己身上会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等待到底自己身上有什么奇迹发生,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身体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心中不免纳闷,头颅没有被咬爆,鼻子中还有淡淡的腥味传来,脸上也有粘呼呼稠腻腻的液体流动,他不禁忍不住好奇心的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角的第一眼感觉便是一个字,红。入目是墨红色的血液顺着额头前的发丝流淌着,流的满脸都是,自己刚才闻到的腥味和觉得腻腻的东西便是这在荒山里随处可见的血?只是不知道,这血,是谁的呢?
目光投向前面的地面,感觉还是红色遍地,只是这浓浓的血液里还参杂着碎骨和血肉变成的沫。原来,在刚才他闭上眼睛时,少年时的自己便已经开始了异变,把那和这时实力完全不相副的凶猛狮兽给轰成了渣。
双眼平静的看向远方那群发抖的妖兽,从他们恐惧的眼中巫启看到了,那时的自己为何产生异变,怎么从众多妖兽中杀出来的原因。
从它们灰褐色的瞳孔倒映出自己此时的身影,红色的兽皮大衣里罩着的瘦小身体不再颤抖,而是绷直的有些僵硬的跪坐在血液泼洒的地面上。
目光略微呆滞,却透出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寒意,白嫩清秀的脸颊被鲜血渲染的有些狰狞,削薄的唇紧抿,细瘦的胳膊撑着身子,额头被血发遮住半边,露出的那半边上,一枚椭圆形的泪滴状印纹烙印上面,散发着淡蓝泛灰的光芒。
处在自己身体深处不能动弹的巫启瞪大了眼睛,眼中尽是惊讶之色,充满了浓浓的不相信。
那滴泪,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