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500|H:333|A:L|U:http://www.*****.com/?chapters/20125/29/2335534634739033623867500230377.jpg]]]
(十八)
楚潭没有吃午餐,他十二点多钟就来了,坐在那石椅上,他痴痴呆呆地看着从他眼前滑过去的车辆,心里像倒翻了一锅热油,煎熬的是他的五脏六腑。生平第一次,他了解了“等待”的意义。
时间缓慢的拖过去,好慢好慢,他平均三十秒看一次表。她真的会来吗?他实在没把握。在那焦灼的期盼和近乎痛苦的等待里,他忽然对自己生出一份强烈的怒气。他怎会弄得这么惨兮兮!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并没什么了不起!她仅仅是脱俗一些、仅仅是与众不同一些、仅仅是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和有对深幽如梦的眼睛……噢,他咬嘴唇。见鬼!他早就被这些“仅仅”抓得牢牢的了。人啊,若不多情,怎知多情苦!楚潭,你是呆瓜,你是笨蛋,你是浑球……才会让自己陷进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深井里!你完了!你没救了!你完了!
再看看表,终于快两点了。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他在铁塔下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走了不知道多少趟。伸长脖子,他查看每一辆计程车,只要有一辆车停车,他的心就会跳到喉咙口,等到发现下车的人不是她,那已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就立即再沉下去,沉到肋骨的最后一根!他做了四年多的医科学生,第一次发现“心脏”会有这样奇异的“运动”!
两点三分、两点五分、两点十分、两点十五分……老天,她是不准备来了!他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红砖,心慌而意乱。两点以前,曾希望时间走快一点,奇怪两点为什么永远不到。现在,却发疯般的希望时间慢一点,每一分钟的消逝,就加多一份可能性:她不会来了!他看表,两点二十分,两点半……他靠在石墙上,恼怒而沮丧,她不会来了、她不会来了、她真的不会来了!他闭上眼睛,心里在发狂似的想:下一步该怎么办?闯到姑夫家去、闯上楼去、闯进她的房间去……
“楚潭!”有个声音在喊。
他迅速地睁开了眼睛,立即看到了百合。她正站在他面前,一条白色的丝绸长裙迎风飘飞,她的长发在风中轻扬,她站着,那黑淀淀的眼珠里沉淀着太多的不满、愠怒与无奈,她瞅着他,静静的,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夏百合——真是人如其名!那样的纤尘不染、那样的脱俗飘逸!简直不占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味!她根本不是一个凡间的女子!简直就是百合仙子!他咬咬牙,真希望从没见过她,真希望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她!那么,楚潭还是楚潭,会笑、会闹、会玩、会交女朋友的楚潭!绝不是现在这个忽悲忽喜、忽呆忽惧的疯子!
“我来了,”百合瞪着他:“你要怎样呢?”
他醒悟过来,站直了身子。
“我们去喷泉边谈!”他慌忙说。
他们走到喷泉边,这不是星期天,所以冷冷落落的,几乎没有几个游人。她默默的走在他身边,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他也不说话,低着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脚下的草地,他还没从那暮然看到她的惊喜中回复过来。喷泉边有许多供游人休息的椅子,楚潭问:
“坐一下,好不好?”他对自己那份木讷生气,他对自己那小心翼翼的语气也生气。
她无可无不可的坐下了,脸色是阴暗的,像阴沉的天气,一点儿阳光也没有。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努力在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
“听我说,楚潭,”她忽然开了口,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黑黑的、深深的、暗暗的、沉沉的盯着他,这眼光把他的心脏又再往肋骨的方向拉,拉扯的他心中发冷了,“你实在不该这么鲁莽,你也没有权利胁迫我到这儿来。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这是唯一的,也是仅有的一次,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他定定地望着她。
“我就这么讨厌吗?”他低问,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他的语气已相当不平稳。
“不是讨厌,而是霸道。”她说,眼光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蒙蒙的浮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楚潭,”她沉声说:“你弄错了对象,你完全弄错了,我不是那种女孩子。”
“不是哪一种女孩子?”他追问。
“不是可以和你玩笑、游戏的女孩子,也不是可以和你认真的女孩子,我哪一种都不是。而且我也已经不是一个女‘孩子’了!”她加重了“孩子”两个字。她摇摇头,有一绺发丝被风吹乱了,拂到她面颊上,她的眼睛更深幽了。“我经历过太多的人生,遭遇过生活上的不幸,也付出过惨痛的代价,这使我的心境苍老,使我对什么……都没兴趣了,包括你,楚潭。”
他震动了一下。
“看样子,我们在两个境界里,”他咬咬牙。“我这儿是赤道,你那儿是北极。”
“赤道上的女孩子很多,”她慢慢的接口,声音温柔了,她在同情他,像个大姐姐在安抚不懂事的小弟弟。“像安琪,她对你一往情深,你不要错过幸福,楚潭。安琪是多少男孩子梦寐以求的。我请你帮我一个忙,绝对不要伤害安琪。”
他瞅着她,眼里的火焰更炽烈了。
“我没有能力伤害安琪。”他打鼻子里说。
“是吗?”
“因为我先被伤害了!受伤的动物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伤害别人!”
“楚潭!”她喊,有些激动:“你简直有点莫名其妙!我们本就属于两个世界,彼此相知不深,认识也不深,你像个愚蠢的小孩一样,只知道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哪怕那样东西不值得去追求……”
“慢一点!”他忽然叫了一声,把手一下子盖在她的手上,他的手大而有力,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听我说,我知道我看起来像个傻瓜,我知道我鲁莽而霸道,我知道我对你而言是个害了初期痴呆症的小孩子!可是,听我!别说话!我们在机场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宣判了终身徒刑!你可以嘲笑我,可以骂我,可以轻视我、可以不在乎我……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从那一天起,每次去姑夫家,不为安琪,只为你!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加入,你的未来必须是我的……”
她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他。
“你有没有一些自说自话?”
“我是自说自话,但是你已经听进去了!”
“你有些疯狂!”她喘了口气。“楚潭,感情要双方面的,我的心早就死了!可惜你来不及加入我的过去,偏偏我只有过去而没有未来!……”
“你有的!”他激烈地说,脸涨红了,他捏紧了她的手,捏得又用力又沉重。“只要你把你心里那扇封闭的门重新打开!你封闭你自己!”他喊着,激烈地喊着。“你不许任何人接触到你的内心,这就是你的毛病!但是,即使你坐在你那座监牢里,你仍然无法不让你自己不发光不发热,就是这么一点点光和热,你就无意的燃烧了别人!是我倒霉,是我撞了上来,傻瓜兮兮的被这点光和热烧得粉身碎骨!你骂我吧,轻视我吧……我更轻视我自己。为什么要受你吸引?为什么要去机场接你?我贱,我没出息,所以我该受苦!你安心要坐牢,我凭什么去为你打钥匙?我恨我自己!你不知道有多恨?恨我自己!恨那个去机场接你的早晨!恨我为什么是安德鲁的侄子?恨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更恨的是你!你不该这样飘然出尘、不该这样充满感性和灵气、不该这样清幽高贵!而且,当我站在机场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该一棍子把我打昏,而不该用你那对发亮的眼睛来看我……”
她扬着眉毛,微张着嘴。越听越稀奇,越听越困惑,越听越感动……她的眼眶湿了,视线模糊了。他那强烈的表达方式使她招架不住,他那激动的语气和炙热的眼光使她完全昏乱了,迷惑了。她凝视着他,从主动被打成了被动,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了。她只是瞅着他,一眨也不眨地瞅着他,眼里泪雾弥漫。
“噢,又来了!”他大大的叹了口气。“你这样的眼光可以杀掉我!”
于是,猝然间,他就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的嘴唇热烈的压在她的唇上。一阵烧灼的感觉烫进了她内心深处,她更昏乱了,更迷惘了,更不知身之所在了。他的胳膊强而有力,他的胸怀宽阔而温暖,他的嘴唇湿润而热切……她闭上眼睛,眼泪滑下来了,流进了两个人的嘴中,热热的、咸咸的。她的心在飘浮、飘浮,像氢气球似的膨胀、上升,一直升到云层深处。
忽然,有片树叶飘落下来,那轻微的坠地声已使她心中一震。立刻,思想回来了,意识也回来了。夏百合!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叫着:你在干什么?你忘了你是谁吗?你忘了你的身份和地位吗?而且你也忘了安琪吗?你早已无权再爱与被爱了,尤其是面前这个男孩子!
她用力推开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他双目炯炯,亮得耀眼。他的手强劲的箍着她,不允许她挣扎出去。低下头,他再找寻她的嘴唇。
“放开我!放开我!有人来了!”
“我不管!”他任性的,手臂的力量更重了。“只要我一放开你,你又会把自己锁起来!”
是的,她会把自己锁起来,但是,她锁她的,关他何事?她拼命挣扎,在他那越来越紧的束缚里生气了。有种近乎绝望的犯罪感抓牢了她,她恼怒地低喊:
“你放不放手?”
“如果我放手,”他盯着她。“你答应不逃走,答应坐下来好好谈下去?”
“好!”
他放开了她。立刻,她举起手来,想也没想,就给了他狠狠的一个耳光,转身就预备走。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大怒,对自己的怒气更超过了对他。为什么要让他吻她?为什么要赴这次约会?你明知道他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危险分子!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他叫着,用力摇撼着她的胳膊,他脸上清楚的浮起了她的指印。他被触怒了,瞪大了眼睛,他愤怒而狂暴:“我告诉你,从没有人打过我!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清高的女神吗?你不肯承认你也只是个女人,一个能被打动的女人!……”
她大大的被刺伤了。是的,她只是个女人,几句花言巧语、几句技巧的恭维就足以软化她的感情,闯入她那牢牢关闭的内心去!她只是个虚荣、软弱,没有骨气的女人!她打了个冷战,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句话: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夏百合!你是自取其辱!
她咬紧牙关,只愣了两秒钟,就迅速的拔开脚步,向马路对面直冲而去!
她直接回到了安德鲁家,把自己锁进了卧室里,躺在床上,她神思恍惚,眼前全是纷纷乱乱的人影。一会儿是安琪在责备她;一会儿是楚潭在诉说他如何“恨”她;一会儿又是张埋藏在她心底的面孔,正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她闭上眼睛,关不掉这几张面孔;用被蒙着头,也遮不住这几个人影。最后,全化成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那个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人……她睁开眼睛来,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再过几个月,这条小生命就要出生了。不行,她要躲开楚潭,她必须躲开楚潭!否则,她会万劫不复!
从那天以后,百合就一直躲着楚潭。而楚潭呢?他几乎要发疯了!他恨不得掐死百合,可是,百合躲得太快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他不相信,他一定要找机会再把百合单独约出来,否则,他真的会发疯的!
他在等机会,可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等到的却是一个令他彻底崩溃的消息!
这天,百合昏倒在家里,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安德鲁就坐在她的身边。
“我怎么了?”百合睁开眼,看着安德鲁,虚弱地问。
“没事,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安德鲁安抚着她。
“那我的孩子呢?”百合忽然坐了起来,激动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没事。”安德鲁扶着百合,让她躺下:“你先躺下来。孩子好好的,你别担心了。”
百合慢慢地躺了下去,安德鲁不禁看着她,呆住了。
“先生?先生?安德鲁先生,您怎么了?”百合打乱了他的思绪。
安德鲁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突然握紧了百合的手,坚定地说:
“百合,听我说。我知道,你太年轻,而我确实太——老了!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冒犯你。可是,你就像一团火,那样熊熊地燃烧着、那样的光彩照人!你真的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百合,我不敢要求你嫁给我,但是,答应我……”
百合震住了:
“先生,您……”
“你别说,听我说。”安德鲁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让我来照顾你,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同时,我也希望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得到你和孩子给我的欢乐,你们能一起陪我度过晚年。还有,我决定娶你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楚潭。”
百合震惊地坐了起来。
“你别激动!听我说,”安德鲁握紧了百合的手,稳住了她的情绪,继续说:“我什么都知道了,也早就看出楚潭爱上了你。安琪很天真,天真得近乎傻气。但是,我并不天真,也不傻。请你原谅我,百合,”他温柔地说:“天下的父母都很自私,即使安琪是我的养女。安琪是个感情非常强烈的孩子,她一直爱着楚潭。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只有她的表哥,再没有别人。我不要她受伤,我一直怕她受伤,她是个孤儿,很可怜。”
百合的背脊挺了挺,仍然不说话。但她的泪珠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滚落。
“哦,百合!”安德鲁轻喊,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他激动地去擦拭她的面颊。“我多虚伪!多自私!多残忍!我实在无权让你这样痛苦!你这么年轻,如果能有个新的开始,比什么都好……可是,我没办法,为了打消楚潭的念头,只希望你能嫁给我。当然,我也希望你不要嫌我太老!好吗?百合。”
百合哭着投进了安德鲁的怀中,激动地说:
“先生,我好感动,我真的太感动了!我没想到,这样的我,你还肯要我。最近,我一直不知道怎样应付楚潭?现在,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我答应你,答应嫁给你!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嫌你老呢?相信我,我会做个好妻子的!”
安德鲁真是太高兴了,他紧紧地抱住了百合。百合躺在安德鲁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滚滚而下,她将永远的把那个人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了!她要永远地做好安德鲁夫人!
半个月后,百合嫁给了这位比自己大了将近三十五岁的法国大富豪。这件事情几乎震动了整个巴黎,谁也没想到,这位阿伦.安德鲁会娶了一个那么年轻的太太。
这件事也震动了楚潭!婚礼的当天,楚潭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他砸碎了房间所有能砸碎的东西。他的心绞痛、他的意识迷乱!百合嫁了,这闪电的结婚,只代表一个意义,断了他所有的念头!断了他所有的希望!百合,你做得太绝!做得太傻!做得太狠!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属于过他!是的,她已经嫁人了!是的,她已经飞了!是的,她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男人了!而这个男人正是他的亲姑夫,这叫他情何以堪?老天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百合,你做得太绝!你做得太傻!你做得太狠!
楚潭没有去参加婚礼,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困兽般的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墙边,他一拳头对墙上挥了过去,拳头碰上了那坚硬的墙壁,像撕裂般的痛楚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又一拳挥向了那堵墙。然后,他伏在墙上,用自己的额顶住了墙,痛苦的、辗转的摇着头,嘴里低声地喊着:
“百合,百合,百合,你太残忍,太残忍,太残忍!”他的身子滑下去,坐在地板上,他用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百合,”他低语:“我会恨你一生一世!我会恨你一生一世!”
而同一时间,安德鲁和百合的婚礼正在隆重地举行着。百合这天很漂亮,许多人都为她而惊叹不已!婚前,安德鲁就已经为百合买下了巴黎郊区的一栋价值八千万法郎的洋房。婚后,他们住了进去。百合非常满足,过去的种种流离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消失,她要安心地做安德鲁夫人。
几个月后,百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安妮。长得美极了!脸蛋红扑扑的,眼光澄澈清亮。那双眼睛,似曾相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遗传吗?那双眼睛像极了埋在百合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的——那双深邃的眼眸!不、不、不!百合死命的摇头,安妮是阿伦的女儿,她应该是阿伦的女儿!不管怎么说,安妮是漂亮的。长睫毛自然卷,双眸如水,翦水双瞳,水汪汪的。百合把她抱在怀里,喜欢那小手臂的环绕,喜欢那童稚的声音,喜欢那妩媚的依偎,喜欢那由心底漾出的母性的满足,喜欢那新生命在自己体内的悸动……哦,喜欢!那一刻,她喜欢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整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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