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你可好些?”玻璃罩下的宫灯映出皇上龙眸中的含情脉脉,从宫女手里拿过巾帕,温柔小心地为皇后擦去额间的汗珠。
满被瞻的络络丝缕,借着光色流延出朵朵合欢暗纹,皇后倚在皇上肩头,露出忧怜之色:“皇上在朝凤殿陪臣妾一个下午,龙体受累,叫臣妾如何会好?”
“你呀,你呀。”皇上忍不住戏刮皇后的粉鼻,“在百花宫那下子,把朕的心都要吓出来。莫说一个下午,为了你的身子,叫朕陪上一辈子亦无怨无愧。”
皇后眼角湿润,转过身抹去泪滴说道:“能得皇上这句话,臣妾哪怕立刻死了,心也知足。”
皇上柔声喝住:“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说这般不吉利的话,也不忌讳。再者说,‘夙兴,妇沐浴,纚笄、宵衣以俟见’,卿既闺名求夙,为朕之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朕日后便唤卿‘求夙’,免得你只记得朕是九五至尊,却不记朕也是你的夫君。”
“皇上。”皇后心里的温情密意自不消说,似娇弱的花蔓,偎倚在皇上甘香的怀里。
眉心和水烟会意,相视一笑,一个焚燃水安息,一个去打灭宫灯,且令芙儿、茉儿松放开垂地宫帘。
芙儿并茉儿不知好歹,隔着南越王漆绘古屏探头探脑,被水烟揪出殿外,以不敬之罪让池姑姑将二人交达暴室处置。
红帩凤榻之间,弥散着道不尽的床笫缠绵,那稍稍怅惘的诱情深吻,令彼此灼欲迷乱。
直到今夜,王求夙才溶释豆蔻时节,那难堪偶遇所遗迹的阴霾。
“禀报皇上,敬事房的乌公公求见。”印姑姑不合时宜地进殿传报,皇上略撩金红彩绣缕金游龙戏凤软纱帐,微微倾身锁眉道:“他来做什么?”
印姑姑领会皇上的话音,在漆屏后回道:“回皇上话,乌公公是来向皇上询知圣谕,讨问今晚在何处安寝?”
皇上倦倦说道:“自当是在坤仪宫了,难道你们没长眼吗。”
印姑姑领谕,复退身告知殿外的乌公公。
“什么?!”乌公公并四个执事太监张口结舌,“请姑姑再说一遍?”
印姑姑没耐心地搭道:“公公又不是耳背忘性,老奴的口齿也不是不清楚,犯着让老奴再复圣谕。老奴还有事项要打理,请公公自便,恕不恭送。”
乌公公被受了一张冷脸,识相且窝火地速离坤仪宫,身旁的记例太监没脑地求问:“公公,皇后娘娘侍寝还用不用记在册上。”
正叫印姑姑堵得气没地方撒,乌公公回身狠抽那太监一巴掌,“废话!”
“哟,公公这是从哪儿生出这么大的气儿,撒在小太监身上?”乌公公鼠眼一瞟,把满是褶子的脸笑成麻花。
“飘花姑娘,唉哟,瞧姑娘的气色可真好,姑娘的堂姊妹脑瓜子都没了,姑娘也不显一丁点伤感劲儿。”
飘花一只手剔着新染的指甲说道:“进了这紫微城,谁还去认什么兄弟姐妹?各保各的命,别说堂姊妹,就是亲姊妹,飘花也犯不上为她们陪哭抹泪。”
乌公公皮笑肉不笑:“飘花姑娘年纪轻轻,倒比老奴还有见识,老奴佩服。咦?姑娘手里这一盒是什么宝物?能不能打开,让老奴开开眼。”
飘花眨着眉眼,一手托拿新造的漆盒,漆盒上有一对栩栩如生的螺钿彩蝶,“这是我们主子敬送给皇后娘娘的蜜饯,可是用仙女蝶采的花蜜做成,精贵得很呢。”
乌公公紧握拂尘,扬脸笑道:“既然精贵得很,那老奴是没福气开眼了。”
“公公别误会,”飘花夸张地摆手说,“飘花可不敢不给公公面子。皇后娘娘在百花宫遭险的事,宫中上下早传开了,主子吩咐过飘花,以后做事多长心思,不要沾惹上宫里头似是而非的话风。”
乌公公冷着脸笑道:“行不留过,言无是非。良娣主子若是身子正,怎地还怕影子歪斜?”
“放肆!难道公公就不怕我们主子把公公的金玉良言,告诉给皇上。”
乌公公弹去衣袖上的唾沫星子,字正腔圆地回嘴:“良娣主子怕是没间隙把老奴的拙句告知皇上,皇上他老人家可在皇后娘娘的寝宫留夜呢。”
“什么?!”飘花惊的摔散点心盒,乌公公横起架子,拉长话音说道。
“姑娘又不是耳背忘性,老奴的口齿也不是不利落,犯得着让老奴再说一遍。老奴还有要事要去处置,姑娘自便,恕老奴不送。”
乌公公趾高气扬,领四个执事太监蹭开飘花,抬手眯瞥白雾撩绕的皎月,“孩儿们,今晚上的月色可真不错,宫里头有日子没过这么好的月色。走,等办完差,公公赏你们酒吃。”
“谢公公!”乌公公歪过脖子,睥睨一眼发懵的飘花,大甩拂尘扯嗓子道:“走咧——”
团蝶琉璃炕案上,散着漆盒破烂的骸骨。蝶良娣坐在炕沿,抖抖嗦嗦身子,下死狠盯破烂的漆盒,几乎快瞪掉眼珠。
飘花低下头忿悁说道:“奴婢去给皇后娘娘敬送蜜饯,不成想皇上在坤仪宫留夜。不知怎的,皇上动了肝火,将漆盒摔得粉碎。蜜饯被摔成了渣末拿不了,奴婢只好收拾漆盒的残骸,回来复命。”
胸中窜涨的怒气,几欲逼蝶良娣爆裂。蝶良娣勉强咬紧打战的贝齿,未言一字。
飘花继续忿怨地说:“主子休要生气,皇上不过是误解主子。主子只需编习好新舞,等到长袖一舞,皇上自然会回到主子的身边。”
“滚!”蝶良娣把炕案及漆盒残骸直打到飘花脸上,凄厉怒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的东西,快滚远点!”
飘花捂着被碎裂的利碴划伤的面容,落荒逃了出去,惧吓到差点跌绊门槛。
隔壁的迎常在睡得正香熟,忽被邻墙传来的砸摔声惊醒,怨恨恨起榻燃灯,“深更半夜,谁作死诈尸,不让人睡安稳?”
月环打着哈欠,进来侍候迎常在更衣,冷笑回道:“还不是舞裳院那位,打了宫女,砸了物件,这会子该抱着皇上赐给她的那件舞裙,哭得正伤心呢。”
迎常在和上衣襟,坐在床边说道:“这也奇了,自来都是她让别人哭,她在皇上龙怀里笑,怎生今日换了个过子?”
月环嗤鼻一笑,奉给迎常在一白瓷浮花茶盅,“那位听见皇上在皇后娘娘寝宫留夜,就闹成这样儿。人贵有自知之明,晴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内侄,还育有皇长子,尊荣无比,连晴妃娘娘都对皇后娘娘毕恭毕敬,她又算是什么东西,敢跟皇后娘娘叫板。”
迎常在很享受地吮了一口茶,接过月环递上的香帕,点擦罢说道:“也别笑话她,蝶子只会飞,哪会长脑子。你我在宫里呆这五六年,也有了些经历,这重重深宫,水深浑得很的,什么事不是人下套做出来的?从她在采桑渚跟皇后争风,进而向皇上进谗言,就已死了半条命。皇上八岁的时候就被先皇封为太子,怎会没慧见?她看皇上冷落皇后,以为自个说皇后什么话,皇上都能信,哪里料知皇上也听说了皇后贤名,跟她的添油加醋对成了两头话,反倒是对皇后动了心思。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月环侧耳细听,“照这样说来,皇后娘娘不单单只是贤德而已。”
迎常在捻捏着针线,藏齿笑道:“你以为呢,皇后这个名头,皇后娘娘可不是白当的。”
月环看着迎常在手里的绣鞋,心存疑虑:“主子要讨好皇后娘娘,这时候去送这双绣鞋未免也太早了。”
“不早,正好呢。”迎常在打起一万分精神,一针一线地绣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