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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狼子野心

师恩重如山,师情慈如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对弟子养育,教导,让其成为杰出的人物,可谓含含辛茹苦,比父母更亲。可是却有为人子弟者不惜亲杀死自己的授业恩师,又是什么使其丧失人性,泯灭情,痛下毒手呢?爱情、亲情。友情。金钱又抑或受命,但又有什么比师恩更重?!陈太斗冲出天香酒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狂奔,只想冲出这充满寒冷,残忍,痛苦而又暗无天日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走过了多少路。陈太斗抬头望着灰蒙蒙,似有若无的月亮,悲不自胜地道:“月儿,你一定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情世间又有谁可懂。”冷不防一把苍劲的声音接口道:“你心我懂,狼子野心我通通知晓,凶残本性我更知道得透彻不过!”幽夜中听到这样的一把声,连早已让悲痛折磨得麻木的陈太斗也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面前已多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却不是八臂神枪手马飞庄与小花枪闽平光?陈太斗望着这怒气冲天,仇恨填膺的二个人,心中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低首道:“师叔,闽弟,是你们?”在此以前他和马飞庄,闽平光会晤总是神情温和,情意亲切的,不想如今却成了狭路相逢的敌人。陈太斗只觉今是而昨非,昨是而今非,恍如梦中,令人有种难以适从的感觉。命运莫非就有梦一般的神奇。难测。今天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小花抢闽平光恚声道:“畜生,你还有脸叫我们。我正愁找不着你,好,犯上弑师,人人得而诛之,我就为师伯报仇。说完烂银抢已待储怒搠出。马飞庄按住他,道:“光儿,且慢动手,为师话问他。”闽平光说道:“这样无人性的恶贼,还问他作甚?”话虽如此,手还是停主了,只怒气冲冲地瞪着陈太斗,其神态就像面对杀死自己师父的仇人。

马飞庄盯着陈太斗,一雯也不雯,冷冷道:“刚儿说你欺师灭祖,犯上弑师,纯属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现在,为师叔倒想听听你说?”

陈太斗于几天之间失去了一切的东西,一切幸福,又身受不白之冤,以前的心高气傲、睥睨自雄早已荡然无存,勘破了一切事,看透了世态炎良,人情冷暖,已不再在乎一切,所以也不再强辩,闻言只冷淡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叔如果以为我是弑师之人,那就请动手,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马飞庄厉言道:“孬种,你这是承认,还是妥协之辞?”

陈太斗不再回答,只仰头望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月亮和漂渺的浮云。拒绝回答有时乃是无声的抗议,比什么尖酸刻薄之言都更令人感到愤怒。

马飞庄怒意更盛,一振腕,长枪已急刺而出,枪花朵朵,于一眨眼间刺出了一十六枪,枪枪都是刺向陈太斗的要害部位,无论那一枪刺中,陈太斗也必死无疑。闽光平静观而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残酷的笑意,幸灾乐祸的笑意。

马飞庄外号八臂神枪手,出枪便似八条手臂同时动作,任何人也休想在他的手下毫发无伤。

陈太斗更不能。眼见着无数枪尖同一时间刺来,他没有闪避,只定立于原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面色一片坦然,对死亡的坦然,对人生的坦然,对生命的坦然。

枪花如梅,一朵朵“梅花”在他眼前仿佛都幻化成了谢颂梅的笑靥,正对着他甜甜的笑,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高贵而烂漫,孤傲而倔强,多情而典雅。

一霎间,陈太斗的脑海中又涌起了无边浪潮,欢愉快乐充臆了他的每一寸神经。谢颂梅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言一行,一喜一愁,无不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一个人在人世中爱过痛过,又有什么再可遗憾的呢?

陈太斗一念及此,他笑了,伤心人的笑容分外难得,更何况面对死亡时所露的笑容。这世上任何人在走至人生的终点,面对死亡时,也许都会回忆起一件事、一个人,或痛心,或悔恨,或挚爱,或心仪,形形色色。这世上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以死殉情的人也许都不惧死亡,可是又有谁会像陈太斗一样不在乎死亡的呢?绝对少之又少不会太多,至少我未听说过。。

一旁的闽平光看得呆了,自心底赞服陈太斗超乎常人的行为,亦不禁起了自惭形秽之心。

陈太斗也许不在乎生死,马飞庄却十分在乎,他枪未及陈太斗之体已止住,在离陈太斗一寸距离硬生生滞住了,满天枪花倏然消失,化作了一枪。

本以为这一出手必杀陈太斗,岂知他居然及时住手。闽平光不明,陈太斗更不解,道:“师叔,为何你不痛快一枪了结了我。”侥幸逃生却反而一心求死,这样的人实在又少见得很。

马飞庄回腕收枪,拄枪大笑道:“你明知我要杀你,却又不闪不避;你明知我不杀你,却又要我杀你。好,终于也知道了!”

闽平光愕然道:“师父,你不杀他,反说知道了,却又知道什么?”这也正是陈太斗想问的。

马飞庄朗声道:“一个人倘若心中有愧,在面对死亡时是不会如此坦然的。然则,心中有愧的人在面对死亡必定会绞尽脑汁,想尽各种方法来觅生路,甚至在束手无策之下会以命相拼图生。而你在死亡之前却坦然相迎,毫无所惧。由此可知你光明磊落,心无所亏,对得住天地良心,对得住恩师旁人,又岂是暗器伤人的卑鄙龌龊之辈?”

陈太斗心有所喜,亦有所疑,疑先于喜,道:“暗器?师叔此言何解?”

马飞庄嗟叹一声,道:“尔师非死于剑戳,而是死于川中唐门修罗夺命搜魂球之下!”

陈太斗为之动客,道:“修罗夺命搜魂球?师父是遭川中唐门的毒手?”

闽平光面上杀气全无,眼中仇视亦冰消瓦解,接口道:“这乃是家师细查师伯的尸体时发现的,师伯的咽喉被修罗夺命搜魂球射穿至死。至于那把剑,也许正是凶手栽赃嫁祸于你以逃罪责。现在我们的正准备上唐门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既然已知师兄非杀人凶手,那就请师兄和我们一同去,好吗?”言语谦和,极力为陈太斗开脱,与方才的咄咄逼人,咬牙切齿成了个明显的对比。

人性的易变在闽平光身上表露无遗,人情冷暖,也许正是由世上许许多多像闽平那样的人才产出的。陈太斗心情激荡,思绪如潮,沉默了半晌,才道:“平白无故的,那人不但杀了师父,还嫁祸于我,令我饱受折磨。我非要揪出此人,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心地如斯之恶毒。到时不光是为师报仇,还洗雪我所蒙的冤屈,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得二人相信自己,他心中也开朗了些,似乎在黑暗见到了一丝光明。

马飞庄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笑道:“好好,你不愧为邢师兄的弟子,看到你如此争气,我也心安多了。”他抬头望了望夜色,道:“夜已深,咱们先找个地方安憩再作打算,走。”领头而行,两行眼泪也无声无息的流淌下来。

老人,刚强的老人,心中的悲痛到底有多深?

夜凉如水,比冰水更冷。

凄凉的月光洒满了苍茫的大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惟见阴沉沉的死气,这时不正到了季节的尽头吗?

天地萧瑟,静夜寒冷,令人心碎。

皖红玉的心也许未碎,却已将碎。眼见自己的心上人只是一个劲地冷落自己,而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死去活来,无时或忘,她又怎不心伤难过?

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自古伤别离,天地何堪!

皖红玉以尖锐的言辞将情敌的形象、人格数落得一钱不值,自己却反而无一丝快意。皆因她已深深知道,自己纵然再努力百倍,不住贬低谢颂梅,也一样徒劳无功,根本无法取代陈太斗心中“她”的位置。谢颂梅在陈太斗心中已是根深蒂固,再也无法动摇其万一。

徒作蜻蜓撼石柱之举,何苦来哉?!

现在,皖红玉就像午夜孤魂一般到处游荡着,脑海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究竟走向何方,更不知自己如今置身于荒郊野外,阴森灰暗之处。

她就是这样失魂落魄地行着,一步步踏入黑暗之中,

月色灰朦,本就不大光亮,这里更连一丝亮光也见不到,就仿佛自人间一步踏入了地狱,步入了不见光明的深渊。

任何人也不敢来这里,夜晚更不敢,皖红玉却于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这里。

寒风似刃,阴寒侵体。皖红玉逐渐感觉到了寒意,两眼无神地环视了四周一匝,陡然全身一阵颤抖,脱口而出:“断龙绝谷?啊哟!我怎会入来这儿的,该死?!”

断龙谷乃不祥之地,平时她连正眼也不敢瞧这儿一眼,每次经过总是匆匆一瞥,从不敢多看或多作停留,当真忌之若虎。

如今鬼使神差来了这见鬼的地方,她大惊之下便举步正拟退出,突觉右脚踝一紧,一件冷冰冰,滑溜溜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抓住了她的足踝。皖红玉心中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只觉力气已完会消失,走不得又鼓不起勇气低头去看,只一个劲呼道:“别……别抓住我我求求‘你’了。小女子走进此地纯属误撞,实无心冒犯胜境,请‘你’念在我的家里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爷爷需照顾,就大发慈心,放我一马,下次我再不敢闯入的了,求求你?”

断龙谷,传说曾有一队军马被困于此,最后一个个在饥饿寒冷中死去。他们一个个都不甘就此长眠,冤气冲天,不肯去阎王殿报到,成了这儿的孤魂野鬼。为报复世人,凡有人闯入这儿就休想出去。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乃是皖红玉的爷爷告诉她的,曾再三告诫她千万别入此谷窥视。因而现今她以为乃谷内鬼魂作崇,留难于她,才出口哀求。

无论她如何哀恳,甚至连眼泪鼻涕也搭上,那件捉住足踝的东西始终不放松,且又加了一件过来,只闻一把微弱得几乎连蚊蚋也有所不如的声音传入她耳际:“小……小姑娘,你……你别害……害怕,我是人,你别怕?”

皖红玉在几乎吓得晕过去之下听见人声,惊魂稍定,心跳稍止,却还不敢低头去看,道:“你真……真的是人吗?那你……你为何抓住我脚,求……求求你放开我?”

“我是……我是人,却……却,命不长矣!小姑娘,你,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我会给你报酬的!”声音中极尽哀恳之情。

皖红玉只觉抓住足踝的那双“手”渐渐松开,她这才敢垂首去瞧个究竟。

雪光掩映下,只见一个老人满头满身都是冰雪,趴于雪地上仅仰起那已冻得苍白的脸正满怀祈盼地望着她。

绝谷、雪地、垂死老人的哀求。皖红玉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融化,先前的恐惧一下不知去向,替而代之的乃是怜悯、心软,她蹲了下去,伸手扶起了老人,软言着:“老丈,你是什么人,何以走入这鬼地方?”这句话说完,她突然发觉这老人的四肢百骸竟已僵硬得如冰似铁,不由得机伶伶打了寒噤,毛骨悚然。

老人说道:“我叫庞不德,说来话长……你,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拜托你了。唉,被人追杀,今亡……今亡于此……你可否答应我?”他说话已是语无伦次,只念着求助。

皖红玉害怕未起,怜悯又生,道:“老丈但有所求,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帮你完成。只是若力所不逮,只怕……”

老人庞不德喜形于色,截口道:“行的,你一定做得到!好,你先解下我背上之物再说?”

皖红玉掰去冰雪,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由于心存惧意,解了很久才解开,舒了口气,道:“老丈,解开了!”

庞不德呼了口气,道:“你就帮我把这把这件东西保存好,要记住,千万勿让人知道你有这件东西,更不要让人抢夺去?”皖红玉拿着这件东西,只觉其轻若无物,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剑非剑,刀非刀,刀剑又岂有这么轻的。哼,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件无用之物,为何这老人临死将之托付于我呢?”随口道:“连我爷爷也不能告知吗?”

庞不德说道:“不能。多一人知晓多一分危险,告知旁人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连累他人,这一点你要切记!”

皖红玉心下惊惧莫以名状,几次想启齿询问这东西的来历,却又不敢。庞不德又说道:“这件事也许很令你为难,但是我……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真的!”言辞中充满了渴求。

皖红玉表面柔弱,其实却是侠骨柔肠,闻言再不顾虑其它,冲口而出道:“请放心,我决不负老人家所求,此物在我这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我在世一天,也决不让此物有失的。”

庞不德缓缓吐了口气,道:“好,很好!本座在临终时撞见你,上天待我已不算薄。姑娘,既然我有言在先,现在就请你伸出左手来吧?”

皖红玉一下敏感,惊惶道:“伸……伸,伸左手干……干什么?”

庞不德苦笑道:“我的时间已无多,你不要大惊小怪了,快点伸出手来。哦!你以为我会害你吗?傻丫头,如今我纵有害人之心也已无害人之本了,更何况我有求于你,又怎会加害你?”三言二语都出自肺腑,绝无丝毫虚伪成份。

皖红玉被说得反而不好意思了,脸上红晕一现,终于还是伸出了左手。

庞不德慢慢地递出了右手,以手掌抵住她如白玉般的手掌,沉声道:“疑神静心,心无旁鹜,千万莫说话,也莫抗拒,顺其自然,忍其巨痛,自有获益!”说话中已有一股炙热的气体自他手掌心的劳宫穴涌入皖红玉的手掌心劳宫穴中。皖红玉不明其所以然,亦不敢抗拒说话,只觉那股热气顺手彼传至胸腹而归于小肚丹田,传来的热气逐渐加大,加巨。她也逐渐感到难受非常,全身都如开水烫煮,五脏六腑似乎也要爆裂,难受得她额角汗水淋漓,头胀欲炸。如此寒夜,竟不能让她稍觉冷却。

只不过庞不德有言于先,要她“忍其巨痛,自有获益。”所以虽然难受无比,她也一声不吭,以坚韧不拔的脾性强自忍住了。

热气持续了三盏茶时份,终于消失。

庞不德垂下手,脸色由白转黑,淤黑。方才他以强大无俦的内力压住剧毒,不让其发作,如今将毕生功力尽数贯注于皖红玉的身体内,体内毒质冲却禁制又发作起来。

他自知大限已至,时间无多,心中却已所憾,喘着气道:“好了,你性子很合武林人准则,强倔善良,我武学有你继承,死已无憾!”一面说着一面探手入怀,掏出了一本小册和一把似金非金,似铜非铜,金铜交映的小刀,递给皖红玉,道:“我已将几十年苦修的真元全部输入你体内,从今之后你的内力已充沛非凡,再照这本小册上记载的武功练习,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必可成为武林上乘高手,这就是我给你的报酬了。……”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又道:“至于这把金铜刀,日后你若见到身穿黑衣,上绣七色彩虹的人,即可以此命令他们行事。无论要他们干什么,他们亦会唯命是从,绝不敢违抗,重生剑也就有保障了。”

皖红玉听了又惊又喜又不忍,道:“你是说我以后便可成为武林高手,像江湖豪客那样打抱不平,锄强扶弱了。但是,你……你……你……”一言未毕,泪已盈眶,心伤难禁。庞不德说道:“傻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只争迟早,我活了六十载,几乎什么也经历过了,临死前又使武学有传人,已不虚此生。你心地善良,不大明人情世敌,江湖险恶,以后若练功有成,出走江湖,一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江湖中有一邪恶组织,名唤偏龙教,你万万不可与之同流合污,为祸武林,否则我死于黄泉也不会瞑目的。”声声句句,循循善诱,劝慰解说,有若慈父良师。

皖红玉含泪不住点头,道:“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我绝不会太过轻率。天真,更不会自甘堕落,与他们兹合干伤天害理的坏事,绝对不会!”语气坚决,毫不犹豫。

庞不德一叠连声道:“好,好样的,太好了!”想到传人嫉恶如仇,心向正道,他紫黑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是受慰开怀的笑,却又是那么凄怆,那么悲凉。

死神的降临,乃是人生最后的一刻,是伤心绝望的一刻,还是得以解脱,心得安乐的一刻呢?自古洎今,每一个人对死亡的态度都有所不同,有之凛然赴义,更有之视死如归,还有之含笑迎死,有之甚者卑身弓屈膝、拼死反搏,流泪痛哭。指天骂地、屈膝求饶,恳天求地……死,到底是可怕的,还是可恨的呢?庞不德仰望穹苍,但见夜色沉疑,铅云随月飘荡,死亡的阴影已于无形中扩展,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月色迷蒙,风寒月冷。想不到我纵横江湖几十年,临老却卒于荒郊雪野。顿了顿,对皖红玉道:“姑娘,我,我还有一事相求,你,你能不能答应我?”语音越来越见微弱,脸上黑气更重。

皖红玉既感激于他传功之恩,又见他已是将死之身,虽然明知他所祈求之事也许很难完成,可是还是忍不住连声答应道:“你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一定答应你的。”

庞不德看着她,目光之中似有犹豫之色,道:“你,你……可不可……可以叫,叫,叫我一声师……师父,可不可以?’他终于鼓起余勇说了出来,眼中更多了几分强烈的希翼。”皖红玉一愣,殊未料他所求之事竟会如此简单,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受人真传,叫一声“师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庞不德满脸期待之色,这也许是他此生此世最后的一回期待,究竟可得成否,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期期艾艾之中却不闻应声。他苦笑一下,以为皖红玉嫌弃于他,不肯认他一个将死的不明来历者为师,这的确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也怪不得你。”

皖红玉大声道:“师父,师父,你别这么说,我能认得这样一个优秀的师父乃是福泽,师父!”

她叫完之后,只待庞不德欣喜之言,欢愉之笑,但是等了很久,也不闻庞不德再致言辞。她不解之下再定睛一看,这才发觉庞不德脸上的苦笑已僵住,双目虽未阖上,却已神光涣散,复而探其鼻息,触手冰冷,气绝已久。庞不德终于还是悄然而逝,究竟直到死亡一刻他有没有听到皖红玉的敬师之词呢?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一件事我们却可以知道,那就是他终于又可与老友邢中豪相聚,逐了他心意,从此再无任何可分开他们,邢中豪也不能。月色如银,映雪生辉,夜已很深。陈太斗胸上剑伤已敷上了金创药,并且已包扎上,这些都是闽平光用心完成的。自释误之后,他对陈太斗的态度像猝换了一个人,和和气气,言辞温雅,亲切得如兄弟般。

陈太斗心有不解,于返途中忍不住问道:“师叔,你们远在河北,山长水远,师父的死迅又怎会传得如此之快,而你们却恰于师父死后赶来,莫非……”

闽平光接过话茬道:“段兄谢妹二人前脚刚离开,后即有人‘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师伯有难,盼我们前往援救’,所以我们便日夜兼程赶来,想不到还是迟到了一步。”

马飞庄长叹一声,叹气之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懊悔。难受对晚到不能及时相救邢中豪而深深自责。

陈太斗沉重地吐了口气,道:“师父遭厄,竟有人事先得知,又去通知你们,这人又是什么人呢?”这句话似乎是自言自问,问的实是闽、马二人。

闽平光答道:“信中并无署名,而送信之人的投信方法也十分奇特,乃是以一枚金镖钉于正厅的《南极寿翁图》上,也不知投信之人是谁?”陈太斗“噢”了一声,沉吟不语,也不知想着什么?

闽平光突然说道:“陈师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你的剑又怎会插在师伯的身上的?”

一言惊得陈太斗浑身一震,那天雪地上所发生的事又浮现在脑海中。冰天雪野中,有少女独行已够令人不可思议,竟还有两名黑衣人伪装调戏她以引自己出来打抱不平再夺走佩剑,而这二人又以黑巾蒙面,掩人目视。这一切不正是预先所布下的圈套吗?

一念至此,陈太斗不禁冷汗直冒,在这之前,以他的头脑,早就该想到这些,但是他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点,偏偏让师死蒙冤,父母失踪,情人反目弄得一塌糊涂,只一个劲想死。

冷静,痛定思痛,一个人多么需要这六个字,正如鱼需水,人要地一样。等到陈太斗再一抬头,这才发现“天香酒铺”已在望,他急步冲了过去,却见灯黑铺关,白衣少女皖红玉当然已不在。他急得直跺脚,暗恨自己太没见识,一步步走入人家预先挖好的陷阱也不自知。

马飞庄与闽平光赶了过来,见陈太斗面对一间已关闭的酒铺直顿足,不由得大惑不解,齐声问道:“你这是干啥?想酗酒吗?”

陈太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酒,方才我已喝个够,也不想再喝了。”边向前走,边将磨锥山边的离奇遭遇说了出来。

马飞庄只听得紧皱眉头,道:“依你这么说来,那夺剑的两个黑衣人蒙面汗子似乎是昔年下五门的拐骗名手邝忠冉敏,他们号称神混搭挡,骗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高明异常,也不知有多少人受骗上当。只是这二人已销声匿迹长达二十五年,照讲不会在此出现才是?”

陈太斗说道;“邝忠冉敏?他们不仅夺了我的剑,还夺了我师父的性命,又令我替其受过,白受弑师之罪名。哼,我与他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却费尽心机,千方百计陷害我。有仇不报非君子,师仇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必杀他们的。”话语中恨气冲天,仇意填胸。

闽平光忽而喜声打断他们话题,道:“咦,月开客栈竟还未关门拒客,太好了!”

原来他们在谈论述释之间已来到“月升客栈”门前。

月升客栈的店小二至掌柜老板全让“断魂帮”二十条大汗的光临所惊动,喂马炒菜抹桌准备上房,一连串忙得他们晕头转向,只唯恐招待不周,又怎有多余时间去关门?!

三人行入等了一阵,方有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店小二迎了出来,道:“深吗来答,乞晚宿钱?”语无正确,字眼错漏百出态度却十分谦恭。

这也许正是成功店小二的样子,无论对待客人,他们也不会怠慢,除非是乞丐、出家人、小孩。

马飞庄说道:“先端上饭菜让我们饱吃一顿,再准备三间房间,快点!”说着,一绽银已落在店小二手中。

要人动作快,就要先让其有动力之源,这乃是一个千古不变的定理。

所以不用多久,饭菜已陆续端上备好,三人饱餐一顿。陈太斗饮酒于先,只略吃一些,闽、马师徒长途跋涉,脾胃特佳,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饭菜几乎一扫而光。完毕之后,马飞庄对陈太斗道:“斗儿,你有伤在身,不宜太累,况又心身受创,今就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赶路,去休息吧!”

陈太斗心中又有一股暖意涌起,一个人在受尽冤屈的无情折磨下,最需要的正是相信和关心,也只有相信和关心才能激起意气消沉之人的信心,令其感激莫名。

为什么一贯都深爱着自己的人就不能在此时此刻给予其最起码的信任和关爱呢?还不惜挺剑反戳,既伤其身又伤其心,何等残忍无情。而一个平时少接触,素无感情的人却给足了这一些,难道这就是老于世故,久经风霜和相亲相爱、彼此知心的微妙差别?

每当一想及此点,陈太斗的心便会一阵刺痛:“颂梅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一个深爱着对方的人又怎会不信对方呢?难道在去河北的路途中,二人日久不见,她春心摇旌,移情别恋,爱上英挺不群的二师弟?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之间的爱情又怎会如此脆弱,连一些微考验也经不起,但是若然她对我还一如往昔,又怎会……

陈太斗心乱如麻,思绪万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寐。

爱自己的女子竟会生异心,移情于另一个男子,这样的事实又有谁可接受?!只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又岂容你不接受?

陈太斗思来想去,心痛如绞。也许是伤口流血过多,疲命的奔跑,整个人也太疲惫,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睡当真天打雷击也置若罔闻,发生一些什么事他自然一点也不知道。

朦朦胧胧中似闻有人悲声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你别吓我,师父,你别死,师父……”声音悲怆,令人不忍卒听。

陈太斗一下惊醒,依稀辩出是小花枪闽平光的声音,顿感大事不妙,一翻身开门穿房而出。却见马飞庄的房前门边已围住了许多人,客伙客倌兼而有之,俱不住摇头叹惜。

陈太斗心中即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挥手分开人众挤了进去。

只见马飞庄全身是血,咽喉多了一个血洞,鲜血不止不歇地狂涌而出,人已气绝,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不信、愤怒、悲伤、难过、痛恨、懊悔。而闽平光正抱着他的头大放悲声,泪水滴得马飞庄全头全脸。

陈太斗大叫一声师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手抢过马飞庄,禁不住悲从中来,欲哭无泪,问闽平光道:“闽弟,这是什么回事,师叔为何会弄成这样的?”

闽平光以手拭泪,抽泣着道:“今早我……我起来想待奉师……师父,怎知……怎知敲门呼唤也无人回应,我立刻感到大事不妙用力撞开大门,就,见师父躺在血泊中,已死去多时……上天,你为何要这样?”他用力捶着胸口,嚎啕大哭,悲恸悔恨之情显于动作声音。由此可见,马飞庄昨晚便已遭人毒手,他在来不及还手之下已中招,隔壁闽平光竟一无所觉,可见下手之人武功之高,实在令人胆寒。陈太斗又仔细一瞧了一下,马飞庄咽喉竟是刀伤,一刀致命,又狼又狠又准。

正自彷徨无计,悲不自胜之际,忽觉马飞庄的手似乎动了一下,陈太斗惊喜之下,大叫道:“师叔,师叔,你醒了吗?求求你告诉我,杀你之人是谁?”

此言一出,众所皆惊,闽平光哭声顿止,惧客突现,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飞庄的“尸身”。

马飞庄果然苏醒过来,艰难地动了动手,一双怨毒无比的利睛紧紧地盯着某一个人,这人只被盯得浑身颤抖,有如筛糠。

这情景陈太斗并未注意,只一个劲地问:“师叔,快告诉我,凶手是谁?是什么人下的毒手?”马飞庄并未回答,用颤抖的手自怀中掏出一包布巾,递给陈太斗,断断续续地道:“唐门……为师报仇,务必赶去……”由于咽喉被斜切一刀,几乎断为两截,一开声说话血水便自断处汨汨涌出,语已不成声,难听之极。

陈太斗听了想得一会儿方明白,一手接过,道:“师叔,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这件事的,无论是为师为你为自己,我都会竭尽全力追查,决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可是,你必须告诉我,伤你的人究竟是谁?”

他知道马飞庄此时已是气息奄奄,一口气接不上,即会毙命,是以迫不及待地追问凶手之名。

马飞庄尽了很大努力,道:“师门不幸,他……断魂帮……为害不浅,他……啊!”一言未毕,人已气绝,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死去,再也不会复苏。

闽平光颓然丧气地坐倒于地,泪水又流了出来。

陈太斗大声呼着:“师叔,什么他,什么断魂帮,你倒说清楚些,师叔。”尽管他大呼大叫,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陈太斗一转头,便见闽平光泪水涔涔,却连额头也沾上了,全头全脸一片湿淋淋,心下转动几下,道:“师弟,你别太伤心了,师叔,师叔所言到底何指,你可猜到一二?”闽平光眼珠一转,举手以袖揩拭了一阵头脸,站起身来,道:“断魂帮?对了,昨晚我隐约闻得此栈乎有断魂帮之人逗留于此,而今天一早却已走得一个不剩,如此来去匆匆,莫非……”

陈太斗说道:“依你看来,杀人凶手乃是断魂帮中人?”

闽平光并不立刻回答,走到马飞庄身畔,凑近头仔之又细地检视了一下咽喉伤口,脱口而出:“刀剑一击,天地失色,刀剑相交,云断武忧。师父是给断魂帮座下剑双使之一的刀下不留人云断所杀,决不会错的。”

陈太斗想了想,颔首道:“普天之下,刀术有如此快、准、狠的也唯有云断了,师叔,我一定杀了‘他’为你报仇的。”

清晨,露重。风终于吹干了昨晚的露水,毛毛雪花又开始自天际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天气阴阴沉沉,大有倒塌之象。

这样的天气,任谁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纵然你是个知足常乐的人,纵然你是个很会自我寻欢的人,在此时此刻,你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有点阴霾的。毕竟真正可以做到永远快乐没一丝霾念的人并不会有,天气的恶劣,正给人带来无尽的骚扰,以前的一些不开心事也会随之纷至沓来,一个人又怎会开心得起来?

陈太斗不是神,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因此他也无法例外。一想到往昔那些其乐融融,开心无限的日子,他心便一阵抽紧。

回忆,有时也许会很甜蜜,有时却是难言的哭涩。

此时此刻,他方深切体会出道家学派创始人,春秋时代的思想家老子所说的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真正含义。

正因为以前的幸福令他丧失了警惕性,方致会酿成今时令日之祸。换言之,倘若没有以前的幸福,也许便不会有现在的灾祸了。人,为什么总是在痛苦之时想起过去的快乐,于伤心之际忆起开心日子,在含冤受屈想起以往契合,拿现在与畴昔作比较。如此一来,岂不是自讨苦吃,自寻烦恼,使自己意气消沉吗?若能在落难之时憧憬,痛苦之时自欢,伤心之时自解,含冤受屈之时极力反驳,勇敢进取,以实际行动起来洗清冤屈,岂不好得多吗?!

人类之所以不能反其道而行,也许正是由于上帝在创造人的同时,更创制了很多的悲哀、无奈、自怨自艾、不敢面对给予人,让人少了很多勇气。

闽平光蠕步而行,就跟在陈太斗背后,神情似乎很悲伤,依然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马飞庄的遗体已安葬,至于断魂帮的人,所赶的方向正在邢中豪的故居所在~~大泽山。

因此他们也朝这方向走,找断魂帮人云断“报仇”。

旷野无人,唯见积雪。陈太斗突然止步不前,一转转过身来,与闽平光面面相对,一字一句地道:“闽弟,你还想继续装模作样吗?现在说话了吧?”

闽平光停下脚步,悲伤之情一扫而光,双目闪烁不定,脸上神色倏忽十变,嗫嚅道:“师……兄,你……你说些什么,小弟……小弟怎听……听不明白的?”

陈太斗紧盯着他,眼神冷如冰雪,侵人心脾,道:“你不明白?你敢说不明白?”一边说一边踏前了两步。

闽平光持枪右手一紧,情不自禁后退两步,道:“你,你说什么?越说我越糊涂了,又,又怎……怎明白……”

陈太斗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一定要扮演到底,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师叔到底是怎样死的,我想你一定最清楚不过吧?”

闽平光先是一愕,之后脸上又恢复了悲伤之色,道:“家师,家师据伤纯系云断所为,这,这你不也知道了吗?又何必多此一问?”

陈太斗仰面向天,道:“我问的乃是不知道的,譬如说云断为何要对师叔下手,师叔因何得罪了云断?据说断魂帮素有侠名,帮中上下皆为侠骨铮铮的好汗子,云断更是仁心侠骨嫉恶如仇,他又因为什么原故要夤夜杀死师叔又匆匆畏罪潜逃呢?而且断魂帮众先你俩而投栈,难道他们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事先知道你们到此而自河南千里迢迢赶到这等候你们?”

闽平光眼珠转了几下,又道:“唔,大事不妙!也许是断魂帮中人勾结邝忠冉敏设计杀死师伯再杀我师,现在也许要赶去杀段、谢二人也说不定?咱们快去救吧?”说完转身迳走。

陈太斗身形一动,人已落在他面前,与之面面相对,道:“你还要假装到底,危言耸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吗?”闽平光盯着他,道:“你一再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拦阻我去救二师兄三师妹,见死不救又阻人去救是为落井下石,你竟意欲何为?”声音昂然,义正辞严。

陈太斗冷嗤一声,道:“意欲何为?首先,并不是我意欲何为,应该是你意欲何为;第二,你岔乱话题,心怀不轨;第三,云断的武功也许很高,师叔却非省油之灯,云断想一招之下便杀死师叔似乎还不大可能?你心中十分明白,却一而再,再而三血口喷人,可见居心不良。师弟,欲盖弥彰是没用的,你从实认了吧?”

闽平光神色微动,道:“你,你因何所据而云云,其话何指?”

陈太斗紧盯着他,一字字道:“好,我便挑明了说。普天之下,根本没有超过五人可将师叔来不及还手之下杀死,而这五人传闻已坐化升仙。再说像这样的绝世高手出招一定十分准确,而师叔喉咙上的那一刀偏了一线,师叔才会昏死复苏。哼,既非高手所为,必为最亲近之人所为。因为只有最亲近之人才能接近师叔,师叔才会毫无防备,继而一刀夺命,转嫁云断,与我相类,高明,狠毒,妙绝天下!”

闽平光只听得头皮发炸,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乱喷。就算家师非死于云断之手,又怎会关系到我,我并没有你那么没良心,犯上弑师,其心可诛。哼,枉我师父这么信任你,想不到反遭你毒害。好心没好报,好心遭雷劈,你好狠的心肠,泯灭天良的家伙。本来我想将你引至邢师伯故居,再与二师兄三师妹联手共诛巨恶,为师父师伯报仇。既然让你看出,我便不客气了。”说完已是跃跃欲上,仇恨盖于悲哀。陈太斗长嘘不已,道:“如出一撤,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果然不错。姓闽的,你先别得意,你枪法当然精,刀法却似乎十分蹩,一刀切不断喉咙管,让师叔复醒之说出了你的狼子野心,恶毒心肠。师叔对你深恩如山,十几年养育教导,待你比亲生儿子尚有过之,你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做得出又何不敢认,你还是男子吗?”言语软硬兼施,激撩富于话中。

闽平光低首不语,两行眼泪流了出来。陈太斗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如巨锤大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良心。特别是最后一句,更激起他满腔傲气,突然厉声道:“是我杀的又怎样?你还不一样杀死自己恩师,又何必假惺惺做作?”

激将法也许很估老,有时候却是最实用的,因此才会千古流传。

陈太斗嘘口气,冷峻地道:“师比父亲,你为什么要下手杀他,为什么?”声音冷得就像一把利刀。

他如今的一无所有皆因师而起,弑师的罪名压得他暴怒如狂,被人冤枉的滋味太可怕了,他最恨的亦正是忤逆弑师之人。闽平光“哼哼”冷笑声中泪珠如泉涌,狂吼似的道:”谁叫他多管闲事,谁叫他精明强干,谁叫他杀了……呀!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死,我杀了你……”说话之中手中烂银枪已刺出,泛起点点银星,齐袭陈太斗。

陈太斗早有准备,脚步一错,已滑开几尺,枪式落空,大声问道:“若说你是那种心狠手辣,灭绝人性的人,我决不会相信!但是你为何要强逼自己干那种毫无人性之事呢?为什么?你说?师恩厚意,于心何忍?”闽平光泪水奔流不歇,眼中充满了痛苦、歉疚、无奈,他闭紧嘴一言不发,银枪急刺,招招犀利,狠毒而迅急,令人目不暇接。

人生就充满无奈,有些事纵然你不想干也得干,因为你毫无选择的余地。闽平光的心中究竟蕴藏着多少事,多少痛苦,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枪乃百兵之祖,讲究的是刺出一条线,快、准、狠。闽平光随师几十载,早已学得其枪法精髓,如今一经施展,果真不同凡响。

陈太斗急于闪避,再不敢分神说话。他身法奇快,瞻之于前,忽焉在后,闽平光枪法虽好,也奈他无何。

可是一味闪避终非善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枪。

陈太斗非常明白,因此几招过后,他已出手还击。

只见他踏中宫,走洪门,身如鬼魅,居然一下子便钻进了枪网之中,紧跟着左手抓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枪杆,与此同时,右手竖立如刀,顺枪杆批了下去。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疾无论,江湖会使这几个动作的多如毛发,但能使得这么神奇鬼魅的就九牛一毛,少之又少了。闽平光也只觉眼前一花,枪已被捉,再见陈太斗右手切来,心知若让其切中,十指也会受损。

大惊之下,他双手运力猛回抽,想将银枪抽出,讵料此举直如蜻蜓撼石柱,枪似乎在陈太斗手中生了根,任他运尽全力抽之不动。

只一争持,陈太斗的右手已切到。闽平光暗叹一声,松手后跃。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陈太斗左手一推,枪杆头已攒制而出,连点闽平光胸前一十七处大穴。闽平光欲待躲闪,已然不及,登时动弹不得。

所有的一切都是来的突然,结束得特别快,快得出乎人意料。陈太斗的出手快得无影,配合得更是妙不可言,出手令人防不胜防。闽平光被制无法动弹,口仍会说话,道:“好功夫,不愧为大师伯的独门神功,令人无法预料,后发制人,好野!”

陈太斗持枪顿地,淡淡然道:“这些虽然是师父教我的,却非独门神功,乃是‘拾人牙慧’,罢了!”

闽平光惊诧无比,道:“何之谓‘拾人牙慧’,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派的功夫这么厉害,不可能的?”

陈太斗喃喃道:“淮阳八卦迷踪步,天山妙手夺魁,饮浆二煞连环,河朔随形棍。”

这句话并不大声,但在闽平光心中造成的震撼却大得惊人。不错,方才他闪身而穿入枪网的身法是准阳门的八卦迷踪步,伸手抓枪的手法是天山派的空手入白刃妙手夺魁,而在抓住枪的一刹那切出的功夫却是饮浆帮的二煞连环手,至于运枪杆点出的武功即为河朔游家的随形棍法。

这几门功夫都很简单,若单使一门,决无如斯威力,可几门一经巧妙地连接起来使出,威力不啻平增了十倍有多。闽平光所输的并不是武功,而是疏忽,他决想不到世上竟有一个这么大胆聪慧的人,所使的武功竟会是他连做梦也梦不到的。他无奈地闭上了双目,道:“桑榆之失,怨之吾从。既然现在受制于你,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陈太斗未动,一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不言不语。

风吹雪飘,寒风凄厉而苍凉,飘雪苍白而无奈,天地间忽然多了一种只有寒冬才具备的萧瑟、萧杀。所有生命到了这时都变得非常脆弱,易逝。

闽平光的生命是否也会变得脆弱,易逝,不堪一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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