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过去
被沥青铺盖的公路，笔直地伸向远方。无际的原野被这一条细长的黑线，割裂成两半。
尽管昨晚才下过大雨，那些遗留在坑洼中的雨水，早已蒸发殆尽。干涩的秋风，鼓动着苍凉，压弯了渐黄的草茵。
才跳出地平线的束缚，就被乌云装入黑袋的初阳，淡淡地从云层中露出几道光线，以示抗议。
凛在夏尔跳出的一刹那，猛地踩下刹车，双手跟着狂甩方向盘。
“哧~~~~”！尖锐地摩擦声，划破了公路地宁静。在180度的大转弯后，警车像脱膛的弹壳，在轮胎与地面激烈摩擦中，向前滑着。
警车颤巍巍地挺稳后，凛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他吸了一口凉气：那小子跳出去时，车是150码的速度啊！
而随着强大的惯性，在后座上睡得正酣的尤菲，直接被甩了出去。她单薄的身子撞向了前排座椅，听碰撞时的声响，应该摔得不轻。
凛抹下额头上的冷汗，慌张地褪下安全带。在转身下车时，他的手掌碰到了电台的按钮，顿时疼地龇牙咧嘴。
“报应啊……”他瞥了一眼那近手指宽的伤口，低声地吭骂着。
可当凛脚一触地，高大的身子几乎倾倒，看来整夜的疲劳驾驶，对他也够呛。
等他踉跄地走了到警察尾，放眼一望，什么也没有！
干涩的秋风刮过原野，扬起阵阵尘埃。那条笔直的沥青路，除了从车轮延伸出的长长车痕，空无一物！
这么会？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敢对耶稣发誓——自己是亲眼看见夏尔跃出警车的！
突然，手背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凛咬着牙，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握着方向盘！
“哗啦啦——”，裹挟着泥土气息的冷风灌进警车的前窗，吹打着凛的寸头，让他头皮发麻——自己居然还在坐在驾驶座上！
“前面！”后方传来冷冷的哼声。
凛被这声音惊醒，他一抬头，迎面一辆大卡车咆哮着汽笛，眼看就要撞上了！
回过神的他，这才明白自己还在驾驶，单手飞快地搬过方向盘，在差之毫厘的空隙间，两辆高速飞驰的“子弹头”呼啸而过！
“呼呼~~~”凛额头浮出了细密的血管，他猛地吸了一口空气，才让暂时脱氧的大脑缓过来。
一直视万物为浮云的凛，这会真的发火了！他刚毅的脸庞涨红地像即将喷涌的岩浆！在把额头狠狠敲向方向盘后，他捏紧了拳头，条条青筋蟠虬在上面，彰显着他的愤怒和力量。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凛瞥了一眼被电台按钮刮伤后鲜血淌淌的手背，咬牙切齿，对后排的小男孩发出了通牒。
“哼！”夏尔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他抬起被短发阴影盖住的蓝眸，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大叔不断浮动的后背，“你不是说过吗？脾气的人，本事也要大！看来，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夏尔的话彻底激怒凛，他左右摇动了下脖子，骨骼便发出“咳崩渴崩”的声响。活动完胫骨后，凛轻伸手臂，直接捏住了夏尔的微微隆起喉结，“臭小子！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掐断的的脖子吗!”
大叔从鼻子喷出的怒气扑打在小男孩的额头上，夏尔慢慢抬起眼睛，翻动着浓密的睫毛。
“狂犬发疯都是这么咬人的吗？”
在听完夏尔挑衅后，凛脸色一变，浓黑的眉毛一挑，带着咄咄逼人的口吻，“好小子！能把我激怒也算一种本事！不过你的把戏还嫩了些——”
在把夏尔上下打量一番后，凛留意到小男孩手指上的戒指。
熠熠发光的戒指，穿过夏尔纤细的中指，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看来刚在自己应该是不经意间瞥见那戒指，才被他催眠的……这个年龄，不借助气味和音乐等其他辅助感官的配合，单凭‘意识’暗示，就能把我催眠，夫人他们应该下了一番功夫吧。”
小男孩惬意地端坐在后椅上，他翘着腿，褶皱的衣服有着好看的弧度。而他没戴戒指的左手，握着一本破损严重的字典。
“伯爵的字典？！”凛的视线停留在那本因为翻阅过多而“发福”的厚纸堆，满是吃惊，那微张的大嘴好一会儿才合拢，嘶哑着嗓子问：“怎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从你的表情来看，”夏尔垂下眼帘，右手婆娑在有些坑洼的硬纸封面，慢慢地说：“这应该是个好东西……怎么来的？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不然，怎么报我刚才‘跳车’的仇？”
其实，在尤菲的潜意识世界，潘娜就将潜藏字典的位置告诉了夏尔。小男孩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它——那时他一直低着头，双手却不停地在坐垫下摸索。
“你说我的把戏太嫩了？”小男孩尽量压低声音，以防吵醒尤菲，“是怕下不来台面，故意找的借口吧？”
从小就大大咧咧的凛，火气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他咧开大嘴，“虽然刚才的催眠很精彩，各种环境因素都有所考虑：车高速行驶风向的变化，秋日初阳升起的规律……细节也都处理的不错，人紧急情况下的反应时间，车痕的遗留长度……看来你还蛮懂‘现实催眠’的真谛——一切最真实化，但是，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夏尔更换了坐姿，似乎很期待凛接下来的话。“你现在打开车门试试。”小男孩皱起了眉头，他按着凛的指向，扭动了车门把手。很紧！夏尔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车门依然纹丝不动，应该是被锁死了。
男子得意地摆动着食指，对男孩的徒劳很是讥讽。“臭小子，你可别忘了这是警车！为了防止后座的人逃跑，都会设有锁死装置。想要下车，必须得我按下这个按钮！”他伸手点了点电台附近的一盘按钮，“跳车时，你那么轻易就打开了车门，可能吗？！”
“就算你能打开，”凛说着，又从驾驶前台取过一只烟，点燃后，凝视着‘嘶嘶’的燃烧烟头，缓缓地吐着字：“你的毅然，和她比起……夏尔，你忍心抛下这小女孩吗？”
男孩顺着凛的目光，又落到了酣然而眠的尤菲身上。她均和地呼吸着，像果冻般通透的两颊，绯红一片，丝绸般的刘海被橙红的阳光浸透。一旁依偎的白猫与她耳鬓厮磨。空气中漂浮着亮晶晶的毛发。
不被人世烟火所染的天使，沉睡着。
“尤菲……”夏尔眼里满是不忍。对，他的的确确不忍。
“她还会睡多久？”夏尔的软肋又开始隐隐作痛，只要一涉及到尤菲，他才会放下那副刚毅的蛋壳。
“一天吧……潜意识世界的防御系统会记录下这次入侵，在建立起更完善的免疫前，她会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凛，”夏尔的语气与刚才比起缓和不少，甚至有一丝乞求，“你的身份……母亲已经告诉我了。你是外公的私生子……”
一听到“私生子”，男子刀削般的脸庞抖了一下，那几个本不该出现在他字典里的字，格外的刺耳。被揭开伤疤的疼痛，并没让凛暴跳如雷，这一点让他自己也很吃惊。难道真的麻木到了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吗？
“舅……舅，”男孩叫地格外地生涩，这个称呼，果然很难转变过来啊。
“臭小子，你还是叫我‘凛’吧……‘舅舅’，听得我直冒鸡皮疙瘩……”凛摸着短发，憨厚地笑了笑。毕竟，那个称谓并没带给他什么实际的好处，反而招来了“私生子”的骂名。“如果不是与父亲联姻的艾斯科特家族的正配太过强势，自己的母亲又怎会郁郁而终，自己又怎么会沦落，成为家族利益斗争的一颗棋子？”
“原以为到了警局做卧底，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就可以走上白道，简单地过完一生。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自己还是违背良心，做出了保护家族的决定。那些在刀口上的日子，那些步履薄冰的过往，我是发誓都不想再体会了。但是，自己果然是个贱**！关键的时候，自己果然狠不下心来。”
“舅……”夏尔在男子瞪胡子吹眼下，只好又改口：“凛……你体内还有一半的日本人的血液……母亲说，要不是你母亲，外公他早就英年早逝了……弗莱可欧的家族病，除了通过联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日本人？有一半日本人血液又怎么了！你体内的弗莱可欧血液又高贵多少？”血液的问题似乎是凛的禁忌，夏尔只是不经意提到，他就变成愤怒的公牛，充满攻击性：“你自己的血液就完全纯正？！”
“算了……”男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却不小心被呛到了，一阵咳嗽后，涨红了脸，“要不是这该死的家族病，他又怎么会娶艾斯科特家族的贱人！我母亲又怎么会……”说到这，凛猛地咳嗽了两下，“这个病，这么多年，以弗莱可欧家族的权势，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还用得着联姻？”
夏尔知道，凛嘴中的“贱人”，就是自己的外祖母。男孩整张小脸瞬间全白，可看过家族史的他，知道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夏尔欲言又止。
看着小男孩隐忍的表情，凛无奈地掐掉烟头，眉头紧锁，良久后才说：“你用不着给我装样子。就算我母亲再不幸，我也不会找你们报复的，那是上一辈的事，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我懒得管，也管不着……潘娜把你们交到我手上，她那样精的人，没把我看透，又怎么敢冒这个险，你倒是可以放心，用不着再做刚才那些小动作来试探我……妈啦，唧唧歪歪的，我最讨厌自己这么婆妈了！”
男子苦恼地挠着头皮，钢针似的短发间闪动着油亮的光芒。他眯着眼睛，向云缝中的太阳看去，那里喷发出夺目的辉耀。
“母亲曾经说过，‘如果你不想哭，就抬头看太阳吧，那种温度能蒸发悲伤。’”凛转过头冲夏尔一笑，“这个方法真的不错。”
看着炽白的太阳，小男孩眼前有着七彩的光斑，一朵又一朵，绽放开来。
“凛……以我现在的能力，使用瑞亚戒指会有怎么的后果？”尽管忍了很久，小男孩最终还是问了。
“怎样？公平交易吧——你要来做什么？”男子依然讨价还价。
“……给尤菲一个新的过去，她必须幸福的活下去……”
“小子？你……”
“她也遗传了那该死的家族病，那该死的家族病……”夏尔咬着嘴唇，从肺腑发出的低沉声，顺着血管，流遍他的全身，剧痛无比。
……
“……小子，她会恨你的，不，连自己过去都改变的人，是恨不起来的……”
然而，在车内交谈的两人，并没有留意到的小女孩，她紧闭的眼角微微抖动着，那里挤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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