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山顶上跳出来,毫不吝啬地将阳光撒向山川。五月的紫外线虽然还不是很强烈，但因为山里没有一丝风，空气很快就闷热起来。
路已经转了方向，原来是朝正东，现在是东南。因为又进入了另一道山壑，路原来在山的右边，现在变成了在山的左边。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走了五个小时，太阳已经从东边大山的背后跳了出来，阳光直射在他们的脸上。
“耿台，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康丽娜一边擦着头上汗嚷嚷到。
耿国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都是满头大汗。他又朝周围看了看，想找一块儿有荫凉地方作为休息地。可周围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别说树了，连草也没有。他突然想起，再往前，拐过弯儿不远就到江边，过了桥，路就会沿着江边贴着山的右边，就都成了阴凉。
“要说是该休息一会儿了，可你看看，这儿连个阴凉也找不到，晒也把人晒干了。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再往走大概一里地就到江边了，到了江那边就都是阴凉了，咱们还是到那儿再休息吧。”
没有人吭声，但也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都觉得被太阳晒着实在难受。
见没人反对，耿国庆继续朝前走去。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继续前行。
又是一阵挥汗如雨的急行军，他们来到公路的一个转弯儿处。原先，公路是顺着那条山沟向东南走的。过了这个弯儿，公路开始沿着滚河边向东北方向走。滚河是岷江的一条支流，河面不宽，二三十米，但水流湍急。河两岸都是悬崖峭壁,路就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一边是陡峭的山峰,一边是一百多米深的深涧,下面就是滚河。
他们刚转过弯儿，往前一看，前方的路又被堵上了。先前把路切成一段一段的是碎石和沙土，而转过这个弯儿以后，堵在路上的全部是石头。小的石块儿砖头大小，大的磨盘大小，再大的汽车大小，最大的有几层楼高。这些石头堆在路上犬牙交错，像一座张牙舞爪的石头阵。
一看前方那阵势，康丽娜马上就泄气了：“耿台，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坐在路边的一块儿石头上了。
因为已经到了山的阴凉处，耿国庆说：“好吧，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准备翻越那一堆石头，但不能时间长了，这往下的路还长着呢。”
其他人都是席地而坐，只有南生堂从包里掏出两件衣服，一件衣服往地上一铺，另一件衣服往头上一蒙，倒头就睡。耿国庆从他的这些动作中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种情绪。
光是闹闹情绪没什么，他要是有了其它想法，那可就有了麻烦，而且是大麻烦。耿国庆心里这么想着，也找了一块儿石头坐下来休息，但他的脑子却没有休息，他在考虑如何化解这种危机。
耿国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来到南生堂的身边重新坐下来，用手摇了摇蒙着头躺在地上的南生堂。
南生堂撩开衣服睁开眼睛一看是他：“你，有事吗？”南生堂仍然躺在地上没动。
“也没啥事，就是想给你聊聊。”耿国庆说。
南生堂迟疑了一下，还是坐起来了：“聊什么，你说吧。”
“李主任走了，今后广告部的工作恐怕你得考虑考虑了。”
一听这，南生堂不耐烦地说：“考虑啥呀，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怎么了，你已经绝望了？”
“我绝望？在我的字眼里根本就没有‘绝望’这两个字。”耿国庆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南生堂不服气地说。
“就是啊，我都没有绝望，你更不会绝望。要是绝望了，那就不是你南生堂了。”耿国庆又开始给南生堂戴高帽子了。
南生堂说：“不绝望这事儿也轮不着我考虑呀，那是主任考虑的事儿，我只是个副主任。”
耿国庆说：“主任没有了，当然得重新选拔主任了。”
“再怎么选拔也没我的份儿，咱一朝中无人，二不会……”南生堂本想说“二不会花钱行贿”，但他没有说出来。
“生堂，你这话就不对了，朝中无人怎么了？朝有人又怎么了？上次选拔广告部主任不就是公开竞聘，由全台职工当场投票决定的？人家李主任比你票多，人家当选和朝中有人没人没有关系。”
“他比我票多？既然他比我票多为啥不敢当场公布投票结果？”
南生堂的一句话，把耿国庆给问住了。他又回想起那次广告部主任竞聘的情景。
在耿国庆未来电台之前，由于原来的老台长思想比较守旧，电台一直按照十年前的老模式运作，在节目质量、创收、创优各方面都处于全省地市级电台的下等，这和D市在全省的经济地位极不相称。耿国庆到来之后，决定对现有运作模式进行改革，通过改革改变这种落后的局面。他带领中层干部和骨干力量到外地进行了多方面的学习考察以后，制定了一整套的改革方案，受到了市委宣传部和市广电局的赞赏和支持。
改革的主要内容包括两项。第一项改革是在频道设置上的改革。原来他们只有两套频道广播，一套是《综合广播》，一套是《经济广播》。现在决定将原来的《经济广播》改为《文艺广播》，原因是《经济广播》的专业性不够强。在这个内陆省份的中小型城市，单单围绕经济可做的文章也不多，内容难以支撑起一整套广播节目。如果按照大经济的概念去做，内容涉及到方方面面，做来做去做成了第二套《综合广播》。倒不如借鉴外地的经验，做成纯文艺性的广播，以满足人们的休闲娱乐需求。在把《经济广播》改为《文艺广播》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套《交通广播》。随着私人汽车拥有量的大量增加，开车人和乘车人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广播受众群体，而且这个群体是其它媒体无法涉及的群体，其对广播的忠诚度也是其它媒体不能相比的。省内几个和D市规模相等的城市，都早已开通了《交通广播》，而且通过《交通广播》带动了广告创收的大幅度提高。
改革的第二项内容是对全台广告实行承包经营。就是由广告部主任对广告创收实行承包。广告部主任要先交纳风险抵压金，完不成承包任务，风险抵压金充公。完成承包任务，返还风险抵压金，并按照风险抵压金的同等数额发给主任完成任务奖。在任务数额以内，返还百分之十作为广告部经费和日常奖金。超过承包目标的部分拿出百分之八十返还给广告部作为奖金分配。其中百分之五十归广告部主任，其余百分之五十由广告部其他职工分配。多超多得。风险抵压金的数额按照承包目标的百分之二交纳。考虑到是第一次这样做，所以按照省内同级规模城市广告任务数额大概为三百万的百分之六十确定承包任务，因此，当年D市广告部的承包任务为一百八十万，那么风险抵压金就是三万六千元。广告部主任实行公开竞聘。报名参与竞聘者要在全台干部职工大会上进行演讲，阐述自己的经营方案及措施，然后由全台干部职工进行投票，谁得票多谁就当选。之所以让全台职工投票决定，是因为广告创收直接牵涉到大家的奖金。
这套改革方案一出台，马上就在全台引起了轰动。特别是广告部实行承包，都说是大有可为，弄好了可以一年暴富。可到了报名的时候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有两个人报了名，一个是李连珍，一个是南生堂。耿国庆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都说大有可为，却都不报名呢？有人说，这不奇怪，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三万六千元的风险金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万一完不成，别说名没有了，连本钱也得赔进去，所以敢冒这个风险的人不多。对于这种说法，耿国庆觉得有道理，但他总觉得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别的因素。是什么因素？他一时还琢磨不透，只是有这种感觉。后来他才了解到，另一个因素是以前老台长也搞中层干部竞聘上岗，但那只是走走过场，所有人选都是老台长内定好的，别人参与竞争也是白搭。不过，那是他以后才知道的。
对于李连珍和南生堂谁能胜出，当时，耿国庆认为南生堂的可能性大一些。他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当时南生堂虽然只是一个军事栏目的监制，职位没有李连珍高，但他敢直言犯上，这是谁都不能与之相比的。以前老台长的一些做法，大家虽然不满意，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南生堂敢到老台长的办公室理论，这让很多人佩服，都说他有种。李连珍虽然是办公室副主任，但大家都对他对领导阿谀奉承的媚态看不惯，背地里都叫他“李连英”。可最后投票的结果，却出乎耿国庆的预测，李连珍的票竟比南生堂多出三票。所以李连珍当选了。事后，耿国庆才逐步了解到，出现这种结果的原因是，李连珍虽然带着样子巴结领导，但他也不大得罪群众。办公室负责考勤，有人偶然迟到了，按规定得扣钱，但找到李连珍说说，他就睁眼闲眼地过去了。南生堂虽然敢直言犯上，但这家伙平时狂妄自大，谁都看不起，而且对下属也比较狠。军事栏目的两名主持人说，他自己不会做节目，节目做得不好了，却不找自己的原因，动不动就扣他们的奖金，还经常骂人，简直是个魔鬼。再有就是南生堂的演讲，他自己不懂得怎么演讲，但还不愿意求人，所以就罗列了一大堆的空话套话，并没有具体的措施和方法。
本来按照耿国庆原来的方案，全台职工投票要当场验票，当场唱票计票，当场公布投票结果。可按照组织程序，组织部派了一位组织科副科长来主持监督这次公开竞聘。这位科长姓任，叫任贞，五十多岁。据说，这位任科长党性很强，办事十分认真，一向公私分明。对于这样一位同志，耿国庆很是纳闷，这么好的一位同志，为什么五十多岁了才提到副科？在跟任贞谈具体的竞聘程序时，耿国庆特别说到，广告部承担着全台的广告创收任务，直接关系到全台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问题，所以应该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全台干部职工。任贞说，很好，应该相信群众。但有一点他不同意，那就是当场验票计票，当场公布结果。耿国庆问为什么？任贞说，虽然是群众的意愿，但也要由组织体现出来，这是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你这次公布结果了，以后万一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怎么办？组织将被置于何地？耿国庆说，要是群众有疑问呢？任贞说，群众嘛，有疑问是难免的，不能因为个别人有疑问就改变组织原则，要逐步培养他们服从组织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让他们相信，组织的决定永远都是正确的，不要随便怀疑组织。这个工作做好了，今后就没有人再产生疑问了，你这台长也就好当了。任贞最后拍着耿国庆的肩膀说，在这方面，老台长很有经验，你应该多向老台长学习学习。任贞的话让耿国庆心里很不舒服，但人家是组织部派来的，他只好服从。
这就是当时为什么没有当场公布投票结果的原因。
“当场没有公布投票结果，那是组织原则的需要，除了民主也得有集中。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对你说，这次中层干部竞聘虽然没有当场公布投票结果，但最后都是依照得票多少选任的。”
“是不是依照得票多少选任的谁知道？又没有当场验票计票，谁票多谁票少又有谁知道？还不都是凭你们的嘴说的？”
南生堂说得耿国庆无话可说。他在心里不免埋怨起那个组织部的组织科副科长任贞来，本来光明磊落的一件事，让他弄得有嘴也说清。难怪他五十多了只当了副科，水平不行还自以为是。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说的绝对是事实。你得了44票，李主任得了47票，比你多三票。”耿国庆无论在心里怎么埋怨，但当着南生堂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诋毁组织部的干部的。
“他会比我票多？你没到群众中了解了解他的口碑，谁不知道他除了会拍马屁啥都不会。”
“至于他为什么比你票多，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找你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我是来跟商量工作的。”耿国庆极力耐着性子。
“我是副主任，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当主任？”
“我想当又怎么样？到时候一集中还是没有我的份儿。”
“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是特殊情况，不一定再在全台实行竞聘了，你是副主任，直接接替李主任也是顺理成章。”耿国庆的话已经说得很白了。他这么做一是想稳住南生堂的情绪。二是实际情况也不允许另选主任。上次竞聘时除了李连珍和南生堂外，再没有人报名参加广告部主任的竞聘。这是因为广告部主任的奖励虽然诱惑力大，但风险也很大，能不能完成任务谁也没有把握，所以凡是能在节目部干的都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特别是那些在编辑记者主持人岗位上的，更没有人愿意去干广告。编辑记者主持人多荣光多高贵呀，跑广告得低三下四去求人，跟要饭的差不多。
耿国庆的话让南生堂感到很意外。他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耿国庆，咦，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封官许愿了？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呀。他可是一向慎言慎行，从不说大话，更不会随便作出承诺。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地震把他的脑子震坏了？不对。他一定有什么企图。哦，明白了，他是做贼心虚。他的怀疑没有错，李连珍一定是他杀的，他给他封官许愿是想拉拢他，封他的口。可你耿国庆想错了。我南生堂是谁？我可是嫉恶如仇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硬汉，别说一个小小的广告部主任了，就是当台长当局长你也别想让我闭嘴。回去以后我马上到公安局检举你，你就等着接受法律的严惩吧。想到这儿，南生堂脱口而出：“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安排这事儿吗？”
南生堂的话也很让耿国庆感到意外。这家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说我没有机会，什么意思？呀！一定是他杀了李连珍，他又从秦素秀那里听到我在怀疑他，他极有可能想杀人灭口。要不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耿国庆也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你自己心里不比谁清楚？还用我说？”
南生堂咄咄逼人。耿国庆已经无路可退。他“噌”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南生堂的鼻子：“南生堂我可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胡来。我就是拼了我的命也不会让你得逞！”
“我也告诉你，我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阻挡，谁也阻挡不了。”南生堂已经不把耿国庆放在眼里了。
“你……你……简直是个魔鬼！”说完，转身对其他人喊到，“走！我们走！”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看到耿国庆铁青着脸，他们也不敢多问，急忙从地站起来，跟上耿国庆朝前行进。
而南生堂非但没有起来跟着他们走，反倒又往地上一躺，用衣服蒙着头睡觉。秦素秀走了几步往回一看，南生堂又躺下了，便扭过头来紧走几步，跑到南生堂的身边晃了晃了他：“生堂，生堂，走了，走了。”
南生堂没吭声也没动。秦素秀又用力晃了晃：“生堂，快起来，大家都走了，你还在这儿睡啥觉呀？”
这时，南生堂才掀开衣服露出脸来对秦素秀说：“你们先走吧，我太累了，得休息一会儿。”
“那怎么能行呢，我们是一个整体，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拉下呢？起来吧，还是一块儿走吧。”秦素秀说。
南生堂还是没动身：“没事，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去追你们。”说完，又把头蒙上了。
秦素秀无奈，只得又交待一句：“你可不要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啊。”然后转身去追耿国庆他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