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阳一惊,赶忙上前一把扶住风儿,只觉得手中风儿的身子一阵瑟瑟颤抖,忙问:“这是怎么了?”
风儿胡乱地抹着眼泪,勉强答道:“我……我没事。”声音竟也是颤颤的。
逸阳心知有异,眼光朝风儿的腿上扫去,但黑色的裤脚倒也瞧不出什么。风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直盯着逸阳,眼泪却仍止不住地滑落在石板地上,一双双摔得粉碎。
逸阳见她见了自己只是怕,却又什么话也都不肯对自己说,一时没来由地一片心灰,沉声说了句:“没事就好,你去歇一会子罢。”
风儿如蒙大赦,点头“嗯”了一声,转身便要回锁风轩去。逸阳看她走路仍是慢吞吞的,但此时左腿微跛,似乎是有伤,便又叫住风儿,也不再问话,只让她挽起裤脚。
风儿犹豫了好一会子,又不情不愿地拖延了一阵子,最后可怜巴巴地望向逸阳,看逸阳从始至终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慢慢卷起裤管。
果然,风儿的左足小腿上有一处用白布包扎,而那白布已被伤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逸阳心疼之下,将风儿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轻轻解开裹伤的白布,见伤处明显是被什么动物的咬伤,还被生生撕去了一小条皮肉,创口上草草敷了些药粉,却又已经给血冲开了不少,忙问:“这到底是怎么伤的?”心下却已经猜到必定是昨日她和暮宇偷跑出山庄去玩耍,不知是给什么野兽咬伤了。
风儿早吓得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嗫嚅道:“昨日……我出去……有……有野狗……”不知是因为伤处疼痛还是因为惊怕,脸上失了血色,苍白得可怜。
看风儿吓成这个模样,逸阳也软了心肠,想想既然自己昨日并不曾追究她偷跑出去玩耍,今日不如也就作罢。何况她这伤受得很是不轻,背地里草草敷了些药,这一夜只怕也是疼得煎熬,既然吃了这许多苦头,也算是受了些教训。自己方才出手也有些莽撞孟浪,一扳之下竟将这伤口又生生撕裂开,这样的剧痛,她竟是一直咬牙隐忍,这个倔丫头……她跟自己,近在咫尺,却终归是隔着千山万水。
逸阳愈发心灰,不想开口,只拿了自己的帕子给风儿先包好伤口。风儿也低着头只不出声,逸阳心知她是在害怕自己斥责,干脆也不作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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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哥一直一言不发,我心下愈发忐忑,一动也不敢动,由着他将我抱起来就要朝锁风轩走。我正想犹豫要不要向他坦白以求从轻发落,却见三师哥贺南鸿急急快步朝这边跑来,见面就道:“师父让大师哥立即带了风儿去知剑堂,不得耽搁。”我一见三师哥看向我的眼神,顿觉大事不好。
大师哥身子一顿,随即将我放在石凳上坐好,三两下给我整好裤脚,又将我抱起放在地上扶我站好,便牵了我的手往知剑堂而去。他走得并不快,我咬牙倒也能跟上,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拉着我,反正不管我此时心中如何想去找我宇哥求救或是商量对策,我也不敢掉头就跑。
跟在他身后,忽然发觉我竟然还是不及他胸口高,原来还是我自己个子小,怪不得我老是见到他就觉得心颤肝颤的。算了,怕也没用,祸已经闯下了,就是大师哥能大发善心饶过我,师父那一关我也过不去。
果然,一迈进知剑堂的门,我就瞧见了坐在客位上的蒋老头。他头上包着白布,正向师父比比划划说着:“……小老儿虽说是老来得子,可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自己的娃子有不是也不会偏袒……”
如此当真事到临头,我反倒不再忐忑,倒是站在蒋老头身边的蒋元宝一见我就炸了毛,一手用力拉扯着蒋老头,还用另一条被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不住地朝我指,口里哇啦哇啦喊着:“就是她!就在她!就在这个小子打伤我爹和我的!她闯进我们家来偷梨子不算,把我们家的狗也打死了,还……”
“你先别嚷嚷,爹这里正跟秦掌门说事呢,她跑不了。”蒋老头赶忙一把按住元宝的脑袋,仍向我师父絮絮叨叨,“秦掌门,这些年来九离山庄一直都跟咱们村上相安无事,只是这个黑衣裳的娃子须得好好管教管教,偷个梨子原算不得什么,可她小小年纪出手就生生掰断了我家元宝的胳膊,还打破了我的头,这实在也是忒凶狠了。”
我大着胆子抬起头,想瞧瞧师父的脸色,却迎面对上回过头来的大师哥,他只看了我一眼,那冷冰冰的眼神直让我一个寒噤从心底打了出来,我也不敢再去看师父,垂下头只听候发落。
心里不住安慰自己:反正今日这顿打是逃不过去了,害怕也是没用。可跟在大师哥身后行过礼,叫了声“师父”的时候,我听得出自己怯怯的声音里分明带着颤音。
低着头,听得师父冷冷问我:“风儿,你昨日偷跑出山庄去了?”
我料着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句:“是。”
师父冷哼一声:“你自己闯了什么祸事,从实招来。”
我偷眼见师父脸色阴沉,心中不由得埋怨:该死的宇哥,昨晚还说什么就是天塌下来都有他来替我扛,可眼前我就境况堪虞,他却根本就不见踪影!
万般无奈,我只得咬牙忍痛跪下,腿上伤处的疼痛让我一时连话都说得不甚利落:“师父……昨天的事不能都怪在风儿头上,是蒋元宝他……”
“你骗人!”我还不曾说完,蒋元宝已经跳着脚朝我大叫,“不怪你怪谁!就是你跳墙跑进我们家里来祸害的!就是你偷了我们家的梨子!就是你给我们家黄狗发现了就打死我们家的狗!就是你冲过来就掰断我的胳膊!你还打破我爹的头,你就是个活山匪!”
我给他这不讲道理的言语气得满脸通红,抬头就要争辩,却一眼正看见了师父手边垂下的黑色丝绦:原来他右手紧握的是我的墨玉。
我总算是找到我的玉了!
只是,它如今是攥在师父手里,不是挂在我的胸口。那是我的玉,谁也不能拿走,因为老师父说过,有它我娘就会来找我。我娘,我的娘……
心口深处又在作痛,这些年来,这疼痛越来越频繁,也痛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一颗种子已经在我心口最深处长成了一条布满有毒利刺的藤蔓,将我的心越缠越紧。那是我最后的一星指望,指望着最后一个会疼爱我的人来找我。
娘,你到底在何处?你可知道我盼你盼得心都快碎了?你不会像老师父一样突然就丢下我吧?你不会像师父一样突然就厌弃我吧?你会不会永远把我当做掌中的珍宝一样疼爱?你会不会让我永远不再害怕不再伤心难过?
我从不肯对任何人说出这块墨玉,也从不肯对任何人说出我对娘亲的盼望,因为我怕一旦说出来,愿望就不会实现。
猛地,师父一拍桌案:“风儿,你到底认不认错?”
我吓得身子一抖,想是方才一走神,没有答话,这会子看师父脸色阴沉眉心紧皱,知道若是再不说些软话讨饶,难保就要吃个爆亏,我可不想再挨二十板子,赶忙做出个乖乖认错的模样道:“师父,风儿再不闯祸了,求师父饶过风儿。”
偷眼一瞧,师父的脸色并不见缓和,心里发急,心下琢磨是不是该哭一哭才会有些效果,却正瞥见蒋元宝正朝我撇嘴,见我看他,他故意又瞪起眼睛吐吐舌头,嘴上还做出个“野娃子”的口型。
他这全无声息的三个字,仿佛三记重拳击在我胸口,又仿佛是三只利爪,将我心口深处的伤狠狠撕开,比方才大师哥撕开我腿上的伤口疼痛千倍万倍。我一时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心口里疼得要命,却哭不出一滴眼泪,慌乱之下只将师父当了救命稻草:“师父,元宝他胡说八道!是他欺负风儿,还放狗咬风儿,也是他先骂风儿,风儿是……”
“住口!”师父一口打断我的诉说,“你还不给人家赔礼认错!”
他这全不问青红皂白的怒斥,让我只觉得自己双手一松,仿佛立时就给滔天的山洪直冲下悬崖。想朝一旁的大师哥求援,却只见他一张冷脸上一双冷眼,更教人寒意透骨。
我已经知道了“野娃子”这三个字的含义,它意味着我没爹没娘没家没亲人,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理也没人可以依靠,它让周围山民的所有孩子都瞧我不起,它让我低贱得不如一条野狗。这三个字随时都让我心口的疼陡然化作重重一股怨恨,把整个心都缠得死死的怨恨。
我——不——是——野——娃——子!
恼怒让我将心底最痛恨的那句谩骂我脱口而出:“蒋元宝你混蛋!你才是少爹没娘的野娃子!”
“混账!”师父一声断喝,吓了我几乎一跳,我从未见过师父脸上如此现出怒色,想也没想,跳起身朝门外就落荒而逃。
我听见背后传来师父的怒喝:“拿住她!”随即就觉出脖子一痛,又是该死的大师哥!我给他拎住,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只能拼命大叫:“你们冤枉我!放开我!”我听见师父吩咐取板子进来,更是害怕,手刨脚蹬大喊大叫,只是拼命想逃脱。
二师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还闹!你想少挨打就快些认错罢。”可我当时只顾了狠命挣扎,竟是一把抓在二师哥的脸上,听得他“哎呦”了一声。
我来不及看一眼他给我抓伤的情形如何,身子就已然给大师哥按着趴在堂下的青石地上,我的外裤被剥下,只剩了里面的白绫子小衣,还不及我挣扎,板子已然是落在我身后,我只叫出半声,就赶忙狠狠咬住嘴唇,不肯再叫出声,只最后艰难喊出两个字:“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