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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弃名离京(三)

塞外自是天高地阔,珞谦驾车一路疾驰北上,虽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一身粗布青衣的打扮也都助他平安的躲过了沿途守卫的盘问。直至出了山海关他们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就这样日间赶路,日落就寻地儿投宿,也不知又颠簸了多久,车窗外的风景也已经从盛夏的繁枝绿叶转向了秋叶凋零,连入夜后的寒意也渐渐浓重起来。

流芳早已厌倦了马车外一成不变的荒山野地,正安静的蜷在车内,身上盖着从山海关采办的裘毛褥子,双眼无神的看向摇摆不定的车顶,清秀的小脸上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珞谦虽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对于那天晚上有关宫里和母妃的消息还是星点都不曾向她透露,也不愿再听她张口闭口叫着“恩人”的称呼,所以她也就跟着流云唤珞谦“公子”了。

轻叹一声,她决定暂且不纠结于母妃的事了,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她身旁熟睡的流云,这一路上虽然枯燥,但有他相伴也是生趣不少,至少能打听到一些关于他们主仆的过往,尤其是那位独自在帘外驾车的就像这天气一样冷冰冰的公子,看他平日里处事还真没想到他才将及弱冠之龄,可谓是少年老成,说起来也是因为在年幼时家中遭遇了什么不可抵抗的变故罢。唉,行走江湖的人,谁又没有点故事呢,想到那天小流云故作老练摇头慨叹时的模样,流芳不禁又笑出了声。

“阿嚏——”又来了,这鬼天气,流芳心中嘀咕着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衣袖蹭了蹭微红的鼻头。再仔细看那方帕子,纯白平整的绢面上在一角绣着一枚小小的太极八卦图,图旁附着一串奇异的符文,正是那天在城外遇见的,那个奇怪的青衣少年和他莽撞的随从所赠予的帕子。自从她在阮妙灵房中醒来之后,这帕子就和她那些脏乱的衣物一齐消失不见了,她为此还稍稍的惋惜了一阵,直到上了马车出了京城,大家心神微定想要大大舒一口气之时,小流云才神神秘秘的靠了过来,从随身的包裹里摸出了这方帕子,讨好似的说道:“流芳姐姐,看看这个,一直想给你的,却总是忘呢。是我在收拾你换下来的衣服时发现的,见它不一般才清洗了留下来的,我想着如果是你家里人留给你的,还可以做个念想呢,是不是啊,流芳姐姐?”

家里人?流芳鼻子一酸,接过了那方手绢,可惜不是呢。不过,这也算是个念想吧,毕竟相逢在彼此的困境之中却还不吝伸手相助,这份情谊怎能忘却呢?流芳转念一想就送给流云一个大大的笑脸,向满怀期待看着她的流云道了谢:“谢谢你,流云,我一直想找这帕子呢,没想到你留心收了起来,真是太好啦,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小流云的脸倒是红了起来,他羞涩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着说:“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啦,流芳姐姐,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呢,因为,你跟我的姐姐很像哦,她也是不怎么爱说话,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可是对我极好的。”

“你有姐姐?”流芳有些诧异,竟然一直不曾听他提起过还有个姐姐。

“恩,她比我大三岁,名叫流烟,也是公子取的名字,好听吧?只是我们来京城后没多久,也就是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她都没跟我告别就不见了。还是求了流铭哥哥才告诉我说公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她去办,所以就要离开我们一段时间,我,我真的很想姐姐……”小流云欢快的语气突然变得低落起来,纯真的双眼渐渐蒙上了水雾。

“没事啦,流云,你姐姐办完事就会回来的。再说了,你不是也觉得我像你姐姐吗,虽然我只比你大了一岁,但也是姐姐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啦,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了,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流芳挺起小小的胸膛,小手卖力的拍着胸口说着,心中却默默的想起还有宫中年幼的妹妹啊,我的血肉至亲,你是我在那里面唯一挂念的人了,一定要平安幸福的活下去啊。还有重伤远去的红樱,我一直盼望着与痊愈后的你早日团聚,不管将来怎样,我们都要在一起才好。

“真的吗?哈哈,太好啦,我有两个姐姐啦,啊,还有公子和铭哥哥,还都对我这么好呢。”小流云雀跃着,一扫之前泫然欲泣的模样,要不是在这逼仄的车厢内,他怕是要跳将起来了。

“嗯,那么,给我说说你们之前的故事吧?”流芳对此充满了好奇。

“好啊,我和姐姐还是在两年前家乡大灾的时候遇见公子和铭哥哥的,我还很小,都记不清啦,只知道爹娘为了把粮食留给我们都活活饿死了。那时候的姐姐就背着我,在荒废的田里想要挖坑埋葬了爹娘,可是那土地又干又硬,姐姐也那么小,手都刨烂啦土坑也没挖出来,幸好流铭哥哥出现了,就帮了我们,然后啊,姐姐就背着我一路跟在了他们后面,最后见拗不过,也看着我们俩十分可怜,公子就收留了我们,还给改了名字呢。”小流云兴奋的打开了话匣子,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这么看来,你的姐姐倒是十分厉害呢。”流芳慨叹着,两年前的话不就是和现在的自己一般大吗,不知道要是换做了自己,又会如何呢。

“是啊是啊,我姐姐就是很厉害的,后来啊还跟着流铭哥哥学了武功呢。不过最好玩的还是跟着公子去了很多美丽有趣的地方,就说现在要去的白头山,我就在那儿的雪谷中待过呢,那里有山有水,最美的就是下雪的时候了。还有啊,流铭哥哥说过等我们再回山里的时候,他也会教我习武啦……”小流云自豪的扬了扬眉。

“流铭哥哥对你可真好呢。”流芳有些羡慕的说着,唉,自己也想习武呢,可惜自从那个公子听了她的请求之后,至今都没有回应,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打算啊。

“那是当然啦,别看公子和流铭哥哥平日里都不说话还冷冰冰的,可是他们的心可都善着呢。哎,你都不知道,其实公子他们……”小流云似乎一边在夸耀着,一边在慢慢靠近流芳的耳朵,声线渐低地说起了公子他俩平日里不为人知的事情,引得流芳不时的惊叹出声。

“哦?哦?是吗是吗,哎呀哈哈……”

“嗯、嗯,是的是的,还有还有……”

车厢内两个小脑袋越靠越近,一个说得津津有味,一个听得不亦乐乎,两人还不时的发出刻意压低的细碎的笑声,殊不知隔墙有耳,更何况只是一层薄薄的布帘子呢。独自在帘外驾车的珞谦本无意偷听两个小儿的交谈,可惜身不由己,本来欣赏着四下里熟悉又恬淡的景致,已经逐渐舒缓的面容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了赧色,嘴角抽搐着,挺直的身影也有些发僵,这,被两个无知小儿当做打发时间的笑柄,还得在一旁守着,这滋味可真是难以言说啊!

而远在南方即将进入江浙地界的流铭和红樱就没那么惬意了,这一路颠簸而行,红樱沉睡的时间愈发的久了,低热晕红的脸庞,映得眉间的那点朱砂也愈发的殷红,而她的身体更是越来越虚弱,有时连清水都吞咽不下。流铭虽已及时解了毒,又经过这多日的自我调理,功力算是基本恢复了,可惜却总觉着体力还不及从前,偶尔还会出现精神恍惚、心胸窒闷的情况,不过他并不在意,只将这些都归结为匆忙赶路而没有静养的缘故。如今的他一心只想着能快些赶到龙虎山上,也好快些寻了玄心道人来拯救车上这个可怜的人事不省的小女娃,可他却浑然不知此刻在那龙虎山道观中,自是有一番繁忙紧张的气象……

山中宫殿气势恢宏,宫门正上方镶嵌着巨幅的八卦太极图,两侧是楹联抱柱“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此处便是历代道教的祖庭嗣汉天师府。这重重叠叠的楼宇之中,一间稍显隐蔽的庭院内,溢满浓浓的草药味,五、六个小道童候在那里,被奉为仙尊的张天师则坐在左厢房的床榻前,他敛目入定,一手轻捻白须,一手伸指搭在榻上伸出的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腕上,少顷,他缓缓抬眼看向床上手腕的主人,少年五官清俊,脸色却依然泛着淡淡的青黑色,他只能再一次摇头叹息,收手入袖站起身来。

“张天师,我家公子如何了?”石进一直安静的在身后看着张天师日日灌药、刺穴、把脉,都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昼夜交替,他满怀希冀的心也跟着一天天的凉了下来。今天这一脉看来又只能以失望收场了,可他还是不死心的上前问了一句。

“这,虽然体内周期发作的红炙热已经得以压制,他遭受的苦痛也能减轻不少,可是这种毒太过罕见狠辣,老道一时也难以勘破,现在就只能等着玄心回来助我了,他天赋异禀,医术造诣非凡,所以,有他在就必定能救回煊儿一命。”张天师看着石进痛苦揪心的神情,也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好言劝慰一番。

“师尊,师尊,大师兄回来啦!就在山门前了——”一个青衣小道童飞奔着前来通报,他带来的消息犹如久旱后的甘露,令院中人皆欣喜不已。

“快,快去迎接!”

“不用了——弟子玄心,拜见师尊!”只听宏声过后,一道清新俊逸的纯白色身影便出现在甬道的尽头,微微上翘的嘴角划出令人为之倾俯的弧度,这便是名扬海内被视为天人的医仙玄心了,看来那少年算是有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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