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从昏睡中悠悠醒转的小寿媖发现自己正舒适的躺在一张置有锦被罗帐的床榻上,周围还缓缓流转着似有似无的清雅香氛,心下疑惑顿生,自己分明身在刑场之外观望,只是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似乎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随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她立刻起身下床,发现全身上下焕然一新,不但都梳洗过,还换上了丝质的粉色衣衫,双踝的伤口也已经处理过,细细的包扎着绷带,而那方绣有八卦图案的帕子和除下的衣物均已不见踪影。
她忐忑的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床前是一组木质雕花的屏风,阻隔了门外的视线,透过屏风看去,房间四壁的装饰繁缛而精致,只是置办的家什并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左手边是一扇镂空雕花的圆窗,似做装饰之用,并不能从里面打开,窗外隐隐透着暗沉的光线,预示着暮色已降临,窗下是一架古琴,琴边燃着一个小巧的铜质香炉,丝缕的青烟袅袅升起,之前嗅到的清雅香氛想必就出自于此吧。真没想到自己竟睡了一天,想到城外的红樱她不禁心中惶恐,病的那么重,又拖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吱嘎——”门扇被推开了,小寿媖迅速转入屏风自缝隙间偷眼望去,只见门外探入一只白色的软靴,随即迈进一位做道家女冠打扮的秀丽女子,青纱裹素衣,耳鬓额际的发丝轻拢向后再高高的绾起,余下的青丝便随意的披散至腰际,绾起的发髻上是一枚莲花状的精巧银饰,缀着与衣衫同色齐及发梢的青纱方巾,莲步轻移间便轻盈的飘扬在身后,映衬着那张不施脂粉的丽颜愈发的仙灵。
“人呢?”紧随在女子身后又闪入一个遮着面容的年轻男子,他着一身深蓝色劲装,腰间佩着柄青光宝剑,正是昨夜潜入宫中并于危急时救出小寿媖的神秘男子,只是此刻修长的身形依旧却大不如之前的风姿挺拔,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步履踉跄。
“放心,我稍微用了些药,还在睡着罢。珞谦?你——”似乎感觉到身后人有些异样,女子神情关切的转身察看,更轻抬藕臂欲上前搀扶。
“师姐,我没事。”年轻男子低沉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同时微微侧身避开了迎来的女子,自顾自的解开了面巾靠坐在圆桌前,沉默着,眼神哀戚而凝滞。
一双纤手意外的落了空,就那样悬停在近处,指间越发的冰冷了。女子凄然一笑,随即攥拳隐入宽大的袖笼中,温婉的音调渐渐尖锐起来:“哈哈——师姐?珞谦,七年了,我阮妙灵待你如何?可在你心中,我还是七年前的师姐,竟分毫近不得身前吗!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吧,昨夜你去了哪里,我根本就心知肚明,只是多年不曾相见的你,一出现就为了她身犯险境。可惜啊可惜,你只救回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还有那两个被抛弃的女娃子,哈哈哈——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神仙般的皇妃姐姐呢,她又去了哪里?”
“住口,住口!”似陡然间被触动了深及心底还不曾愈合的伤痕,那名唤作珞谦的男子歇斯底里的怒吼着,血红着双眼发泄般一拳紧接着一拳擂在了桌上,桌面在不堪重负之下传出细碎的破裂声。
“她死了,她死了——死得那样的惨!”圆桌轰然倒地,珞谦也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喃喃道。
“对不起,珞谦,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我只是……”不甘心,可惜这三个字还是说不出口,她是诚心奉道、人人称颂的妙灵女冠,也是号称音律歌舞冠绝京城的云中仙子,却终是错付芳心,败给了眼前这个为别人痛彻心扉的男子,纵使知道他的过去又如何,她想要的是他的未来,只可惜那个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她”死了,这便成了永恒,就像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横亘着,只怕他将来的生命里也不会觅到半点她的芳踪吧。阮妙灵黯然神伤,看着第一次在她眼前失态的珞谦,自知一时失言却终是不忍,安静的陪坐在他的身边。
只是各执心事的两人何曾料到,早已清醒藏身在屏风后的小寿媖此刻正暗自听得真切,要说起先还因为不明了此二人的身份,所以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可是之后听见那女子提起“皇妃姐姐”,再联想到昨夜宫中和今晨在城门口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在刑罚场看到的血淋淋的场景,奈何她再懵懂无知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何况她还是母妃常常夸赞的冰雪聪明的常安公主呢,母妃……那女子口中的“皇妃姐姐”和男子口中的“她”,该是母妃吧……死了吗?小寿媖心慌意乱的思忖着,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这两人又是谁,为何会来救她,啊,还救回了一个怪物,那又是谁,该不会是母妃?不对不对,那男子分明说是死了,还有两个女娃,自己就在这里,另一个呢,难道是红樱也到了这里?寿媖此际已是心胸起伏波澜翻涌,生生的被满腹疑问折磨着,不堪承受之下就想冲出去问个清楚,不料双腿站得久了还不及挪步便压着屏风向身后倒去。
一声巨响惊动了已然恢复平静、各自呆坐的二人,他们同时跃起警觉的看向此刻正趴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小寿媖。阮妙灵眼中闪过异光,自己分明用了独门的迷药,尽管分量很轻却也不至于醒得这么快,还有,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又听到了多少,可恶,竟没有察觉到。不过看到小寿媖丑态百出的模样她还是松了口气,不过是个无知幼童罢了,算了。那边厢的珞谦则立即覆上了深蓝色的面巾,他似乎还不想以真面目示人,独露出阴郁的双眼,眼中狂怒的血红已经完全褪去了,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疏离。
“你一早就醒了么,也不出个声,真是淘气!”阮妙灵浅浅笑着,一边扶起动弹不得的寿媖,一边假意嗔怪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的温婉动人。
“你——我——”寿媖并未理会阮妙灵,只是瞪圆双眼定定的瞅着站在残桌边的珞谦,苍白干涩的薄唇开合着,似有满腔的困惑即将要喷涌而出。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但是我现在还无法解答,也许等将来时机到了,我就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珞谦清冷平静却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慢慢踱到小寿媖身前,负手而立俯首看向她,将那瞬息变换失落的神情尽收入眼底,看着这张与“她”酷似的精致小脸,他内心强自压下的刺痛又如藤蔓般疯狂生长,在他此刻清冷的外表之下,却压抑着嗜血的叫嚣,等着吧,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挖出此次事件的真相,不过是朝中肮脏的权钱交易,却一再夺去他的至亲至爱,七年前就已上演,现在亦是如此。这所有罪恶的生命,我定要用你们的鲜血来祭奠纯洁无辜的魂灵,洛莹,你——绝不会枉死。
“将来再告诉我?难道你不送我回宫吗?还有我母妃她……”小寿媖不解,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襟,急切的问着。
“哼,回宫?”珞谦的双眼瞬间变得阴冷,一把拂开了寿媖颤抖的小手,转身走到门边站定,似在平复着满腔汹涌的怒气,声音愈发低沉起来,“你还是忘了吧,你和你的婢子都被那皇宫抛弃了,一如你的母亲。你,已不再是大明皇帝的长女常安公主!”说完径直向门外走去,徒留寿媖痴傻般的立在原地。
“抛弃了?”小寿媖默默念着,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
“唉,可怜的孩子。”一直静静站在寿媖身后的阮妙灵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一边抚着她轻颤的后背,一边细细道来,“今日皇廷已经通告天下,曹氏端妃谋逆弑君被处以凌迟极刑,曹氏所出皇长女常安公主因惊吓过度以致疯傻,因病重被禁足在西苑中将养,至于次女宁安公主,念其年幼则交由没有子嗣的沈贵妃抚养了。所以,那宫中已经没有你这个常安公主的栖身之所了。”
什么?!小寿媖瞳仁紧缩,她这个如假包换的皇长女仍在宫外,那宫中怎会有个疯傻病重的常安公主,难道父皇真就如此绝情,不仅以极刑处决了母妃,在自己凭空消失之时,不但不寻她,还这样不管不顾的随便拟了个谎言就断了她回宫的路?究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她已经真真切切的被抛弃了?!
“如果我不离宫,是不是……”小寿媖仍不死心的问着。
“傻孩子!不离开就小命不保了,幸亏珞谦得了消息,冒着性命危险救了你呢。想那宫中深沉,阴谋重重,连你母妃都莫名的丧了命,又有谁来保你们周全。况且此次起事疑点重重,除了珞谦还有其他人曾在宫中出现,显然是有人从中谋划陷害,目标不单是你们母女,还有皇上……总之,你现在还无法参透这些,等将来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现在只要安心呆在这里就好。走,姐姐领你去看看你的小侍婢。”阮妙灵心思缜密,本想将个中利害娓娓道来,却瞥见小寿媖越来越迷茫的眼神,心知自己说得太多了,恐怕这女娃一时消化不了,便适时的噤了声。
小寿媖慢慢垂下头,眼角晶莹的泪珠滑落,小小的薄唇倔强的紧抿着,任阮妙灵牵着她的手离去。能再见红樱的喜悦完全被先前的震惊和悲恸所湮没,而阮妙灵的一番话也字字清晰地烙在了她的心底,那纯澈的心湖已然荡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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