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几千年前,佛祖在灵山说法,讲到妙处,天下落下无数莲花,山上飞禽走兽迎风起舞。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众弟子不明白其含义,面面相觑,唯有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于是有了不立文字,以心传心,教外别传的禅宗。
迦叶成了禅宗第一代祖师,他圆寂前,将毕生的精神力凝结一颗舍利子。龙隐大陆的历代禅主均可接受这颗“精元舍利”的传承,使得历代禅门都出现了绝顶的人物带领禅宗长盛不衰。
五百年前,禅门发生了一场巨变。巨变带来了无尽的杀戮,其结果是禅门分裂成多个大大小小的分支,禅宗最核心的传承“精元舍利”也消失无踪,禅门势力因此大减。云门宗地处龙隐大陆天龙帝国云门山脉中,是众多禅门分支中的小小一只。
五百年后,一个深秋的黄昏。
云门山脉中,一处小山谷被秋色染成金黄,在深邃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静谧安祥。山谷中央有一丛青翠的山竹林。竹干绿色中带着斑斓,竹叶间夹着几抹秋意的黄。
竹林前面有一处草坪,坪上有只陈旧的草织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一个灰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脸颊轮廓清晰,一头浓密笔直的黑色短发,眉宇间透出刚毅。少年的目光一直盯着这簇深秋中依然青翠的竹林,眼中有着血丝。
草坪上有两株千年槐树,不时飘下金黄落叶,在少年周身一米处遇到一堵无形气墙,黄叶片片层积,灰衣却片叶不沾。
少年的眼眸随着落日夕阳,映着竹干上的泪样斑斓。巍然不动的神色还是透出几丝疲惫--毕竟已经在蒲团上枯坐了三天三夜。
五岁起听老和尚憨山讲禅,秋宁对禅门传承感悟颇深。三年前,他十四岁就顺利地从先天期进入格物境。禅门传承里,格物境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的境界,还是属于“寻”的境界,需要“格物”然后才能“致知”。大陆各个宗门都有自身的不同传承,但同一修为境界的名称是一致的。格物境之后是致知境,用禅宗说法,那是“空山无人,不染尘埃”的境界,是将所格之物化开的修为境界。秋宁如今已经隐隐感受到的那扇致知的大门,他一直在寻找契机扣入其中。
一日,见到山中这簇青翠斑斓的竹林,秋宁忽有所感。顿时放下随身携带的门中至宝“悟心蒲团”,静坐在竹林前开始格这片竹子。
三天三夜过去,秋宁已从纷乱意马的思绪中归心。眼中所见,鼻中所嗅,耳中所闻,心中所感,已全然被这一簇苍竹充满。渐渐的,秋宁似乎化身为竹,十七年的岁月记忆在斑斓的翠绿中化开。
十七年前,憨山禅师在密林中捡到他时,秋宁仅带着一块翠中带点泪样斑斓,似玉似金的无名石,石头用一个小锦囊包着,锦囊上面绣了一个小小的“秋”字。无名石的质地坚硬之极,秋宁曾试尽一切方法也未能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虽然石头一直没有显示出什么奇特的地方,秋宁却一直将它挂在胸口。在这个基本与世隔绝的宗门里,秋宁平时只是同几位师兄弟听亦父亦师的憨山老和尚讲禅,或看书,或在深山里悟道修行。也常常抓些野味烧烤,偷偷大快朵颐,吃饱后听师兄们讲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
三日前见到这簇竹林,秋宁第一次感应到胸口的那块石头传来的一丝微弱而精纯的精神力,牵引着周边的天地元气,沉寂的气海开始扩张。他开始知道一直伴随他的这块石头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有神奇的功能。
静坐三日后,秋宁的心神已完全系在眼前这片竹林上,化身为竹,他只要破入那道竹门,就能破境。然而那扇看似触手可及的竹门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时间在秋叶飘逝中又悄然过了四天,逐渐增加却不住外溢的灵力迫得槐树叶在离灰袍更远处飘落。落叶变得时急时缓,阳光下似空中金色的舞蝶。秋宁气海的灵力已经有些紊乱,这是气海枯竭的征兆。
格了七天七夜竹子后,由于心神的剧耗,秋宁心头那抹青翠的绿意消散了,渐渐幻化为一株斑斓的枯竹。老和尚曾数次郑重提及自身的破镜感悟:“欲破境重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需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当前,身心气海几近枯竭的秋宁其实已欲罢不能。
破境的风险曾使许多修行者饮恨,轻则气海破裂,跌落境界,重则天人永隔。这个时候,如果没法顿入,秋宁也许永远无法看到泥土下开始酝酿萌芽的新笋来年春天的破土。然而秋宁的内心并没有后悔,他的眼神愈发地坚定。即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疑地选择眼前这条凶险的破境之路。
正当秋宁的神志一节节变得竹子般空洞,胸口那块无名石突然开始微热起来。石内一丝微弱但精纯的精神力又出现了,滋养着秋宁空乏的心神,牵引着天地元气,灌入气海。
少年顿时像一只缺水就要干涸的鲤鱼,滑进清澈的溪流中。枯竹重新泛出青翠欲滴的叶子,泥土下那深埋冬眠的笋尖也开始新生,等待破土露角。
那扇竹门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就在眼前。秋宁不由伸出手,想推开。然而,他的手触到的仍然只是竹子。几声脆响,几根修竹在不经意外放的元气下崩裂,化作空心的竹节。秋宁的心轮如竹节般依然无法充满。
那扇苦苦追寻的门似乎就在那里,但却咫尺天涯。像十四岁那年,宗门邂逅的那个星眸少女,本来那么真实,却突然遥不可及,音讯全无。
竹门开始虚化,随时可能消失。秋宁知道到如果错过,这扇境门将和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一样,也许永无再见之日。秋宁心中泛起深深的不甘,眼中充满了潇湘竹红泪般的血丝,口鼻开始渗出滴滴鲜血,洒在散落在地的斑斓竹节上。
老和尚曾经感慨的一句话在他耳畔响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当然不甘,于是冒着油尽灯枯,气海破裂的危险,强行拔高精神力,伸手推向那扇门。
绝望与不甘的极致冲突使得秋宁十七年的记忆在恍惚中炸开,似深秋黄昏中漫山遍野飞舞的金黄落叶。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秋宁隐约记得老和尚提到禅祖顿悟瞬间炸开了前三百世和后三百世的记忆,刹那永恒轮回,终得大道。
秋宁的记忆碎片似深秋的缤纷落叶,走马灯似不断地破碎,组合。渐渐形成一副水墨山水,画中有秋林,落叶,寒潭,夕阳。那是三年前那个秋天的画卷。画的中央,秋宁清晰地看到那双充满羞涩笑意的星眸。
阳光在恍惚中慢慢黯淡,周遭和秋宁的记忆一样,不知不觉已将夜。一种不一样的无边,永恒的黑暗慢慢包围了伸着双手的少年。也许,那里有这个深秋般永久的安宁吧,秋宁如是作想。他的不甘与挣扎平息了,对着那未知的无尽黑暗,他坚定地伸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