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暗,隐隐望见远处绿柳丛中一角飞檐,阿碧将船向柳荫中划去。一座松树枝搭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上,回头向段、柳二人笑道:“请上岸吧!”三人逐一上岸,岸上四五间房舍,玲珑雅致,房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二字。
到得厅上,阿碧请二人就座,便有仆人奉上清茶、糕点。端起茶碗,清香扑鼻,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绿色茶叶便如一颗颗小珠。柳若嫣认得这便是“碧螺春”,段誉却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香,笑着连声称赞。柳若嫣脸上微笑,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茶、吃糕点。阿碧并未多看,否则定会发现,柳若嫣看向段誉的目光里满是情意。
茶水清香,糕点却更精致,段誉赞道:“这些点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绝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张口去吃?”阿碧微笑,说道:“公子只管吃好,我们还有。”
忽听得环佩叮当,内堂走来一位老夫人,身穿古铜色裙子,珠翠满头,极其雍容华贵,满脸皱纹,两眼迷蒙,似乎看不见东西。这位老夫人撑着拐杖,颤微微地走过来,说道:“阿碧,是你家公子的朋友来了吗?怎不向我磕头?”
阿碧向段誉连打手势,低声道:“快磕头啊!你一磕头,老夫人就高兴了,什么事都答允你!”段誉并不在乎磕头这事,他在乎的是柳若嫣。因此,他不动声色,悄悄向柳若嫣的方向看过去,用目光询问可否。磕头倒是无妨,可万一老夫人高兴了,未来老婆却不高兴了,这就大事不妙。
柳若嫣收到段誉的眼神,自然心里明白。他在意她,时刻想着她,她自是高兴的。她知道这老夫人是慕容复另一个丫环阿朱所扮,她当然不愿段誉给阿朱磕头。怎么可以让誉哥哥被人欺负呢,只有本姑娘才能欺负他!
“阿朱,段公子是我恩人,不要捉弄他!”
朱碧二人把柳若嫣当成王语嫣,这位自家公子的表妹,于她们便如半个主子一般,有什么吩咐自然是要听从的。段誉听柳若嫣向这位老夫人唤“阿朱”,倒是愣了一下。他的记心极好,尤其是将柳若嫣的话句句都放在心上,自然知道这阿朱也是自己的妹妹,原来这位妹妹如此精灵古怪。
老夫人盈盈一礼,挽着阿碧的手,两人一同退入内堂。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走过来行礼,说道:“阿碧姑娘请二位到‘听雨居’用晚饭。”段、柳二人跟随那个男仆,曲曲折折走过几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男仆指着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段、柳二人上了小船,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便到了。
二人踩着松枝做成的木梯走到“听雨居”门前,阿碧一身绿衫站在那里候客,身旁站着个浅红衣衫的女郎,也同阿碧一样的十六七年纪,神情似笑非笑,一脸顽皮。阿碧是瓜子脸,清秀淡雅,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番动人气韵。
柳若嫣轻笑:“阿朱,你这样一个小美人,难为你扮老太太扮得这样像。”阿碧微笑,请段、柳二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首相陪。一会儿,男仆端上各样菜肴,段誉每样都试了几筷,无不鲜美爽口,赞道:“有这般的山川,方有这般的人物。有了这般的人物,方有这般的聪明才智,做出这般清雅的菜肴来。”
柳若嫣微笑着,向段誉问道:“你猜猜看,是阿朱做的呢,还是阿碧做的?”
段誉答道:“这樱桃火腿,梅花糟鸭,娇红芳香,想是阿朱姐做的。这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当是阿碧姐手制了。”段誉倒是不在意叫自己的妹妹做姐姐,既然阿碧说阿朱妹子喜欢听别人叫她“阿朱姐”,那便哄得她高兴吧。只是可惜,这会儿若要与她兄妹相认的话,怕是不妥,只能以后再说。
阿朱拍手笑道:“你猜谜儿的本事倒好,阿碧,你说该当奖他些什么才好?”阿碧微笑道:“段公子有什么吩咐,我们自当尽力,什么奖不奖的,我们做丫头的配吗?”阿朱道:“啊哟,你一张嘴就是会讨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说我坏。”段誉笑道:“温柔斯文,活泼伶俐,两样一般的好。阿碧姐,先前你划船唱的曲儿令人陶然欲醉,若有乐器伴奏,想必更妙。”
阿碧盈盈站起,说道:“只要公子不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阿朱走到屏风后面,捧了一具瑶琴出来。阿朱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茶几上,向段誉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请过来看看,可识得我这是什么琴。”段誉走到她身前,只见这琴比之寻常七弦琴短了尺许,却有九条弦线,每弦颜色各不相同,沉吟道:“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见,想来一定比寻常的七弦琴的音色更加丰富些。”
阿朱的目光里满是赞赏,微笑道:“段公子请坐。”说着拨动琴弦,乐声流转,宛若水波。柳若嫣随乐起舞,婷婷袅袅。阿碧唱歌,段誉听她唱的是李白的诗《折荷有赠》。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阿朱轻笑,说道:“‘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公子出门,许久未回,看来阿碧是想念公子想得紧。”
阿碧脸上一红,“阿朱姐姐,你又打趣我!”
阿朱向段誉问道:“段公子,今日这歌、舞、琴声,哪个最好?”
段誉看着手中那朵荷花,两眼一眨不眨,这花便是柳若嫣在曲终之际信手摘下,踏着舞步递来,恰与诗名相符——折荷相赠。若问他,这歌、舞、琴声,哪个最好,这答案他是连想也不必想的。且不说柳若嫣舞姿极美,就算并非如此,在段誉看来也是最好的,但他并不说哪个最好,却念了首诗,正是岑参的《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诞歌》。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此曲胡人传入汉,诸客见之惊且叹。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琵琶横笛和未匝,花门山头黄云合。
忽作出塞入塞声,白草胡沙寒飒飒。
翻身入破如有神,前见后见回回新。
始知诸曲不可比,采莲落梅徒聒耳。
世人学舞只是舞,恣态岂能得如此。”
朱碧二人虽不如段誉这般懂诗,却也听出段誉是用这诗赞柳若嫣的舞。柳若嫣在她二人眼中便是王语嫣,是半个主子,她二人自不会与主子争辩什么,想来段公子以诗赞舞,王姑娘自是高兴的。只是……听说王姑娘熟知天下各派武功,却不曾听说会跳舞。二人心中疑惑,却也不问什么,或许是王姑娘闲时学来解闷,也未可知。
阿朱向柳若嫣盈盈一礼,说道:“表姑娘,你许久未归,舅太太担心得很,四处寻找。明日一早,我姊妹送表姑娘回曼陀山庄,可好?”柳若嫣猜测,难道自己穿越过来那时,王语嫣竟然不见了?她点点头,说:“好”,又向段誉道:“段公子与我同去,可好?”段誉点头说“好”。无论柳若嫣去哪,他是一定会随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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