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匆忙地走过住院部的狭窄小路，眼前颓败的景象让人无尽凄凉，满地的枯枝败叶，踩在上面沙沙直响。道路两旁的植物无精打采地生长着，几株死树混即其中。
天灰蒙蒙的，心情极度压抑。
住院部的大厅里，几个面黄肌瘦的病人围坐在角落里聊天，东倒西歪的坐姿再加上有气无声的音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的衰弱程度，这情景让我对东亚病夫有了实体的印象。
毕业后，我怀揣着梦想同时也揣着那张羞于示人的毕业证走向社会。跟大多数初入社会的学生一样，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盲目憧憬和失落彷徨后，我找到了一份不太满意的工作。由于工作场地地处偏远，我必须住在那个破烂的工厂里。
工作很简单，工资待遇更简单，我拼命地省吃俭用仍不能自给自足，好在家里及时地给我发来了几笔援助款，才没使我陷入债务危机。
最让我讨厌的除了数不胜数的各级领导就是寒冷的冬天了。我住的地方相当简陋，玻璃窗漏风暖气片冰凉，抵御严寒的方式大多是要靠火力壮来完成的。
入冬后没多久我就病倒了，高烧持续不退，开始的时候我还准备凭借着我这不太强壮的体格与病魔顽强的搏斗一番。可后来随着病情日渐加重，我跟病魔抗争到底的决心也动摇了，万般无奈我也只好辞去了那份寒冷的工作去医院寻求帮助了。
门诊部里一个长得特别有责任心的中年女医生接待了我，简单地询问了我的症状后，就给我开了几张化验单，叫我先去化验。我按照医生的指示去几个科室做了检查，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后，我拿着化验单回到了门诊部。
医生看完我的化验单，脸上不时流露出忧虑的神情，沉痛地跟我说了一大堆令人费解却足以使我肝胆皆颤的话后，然后大手一挥，安排我住院了。
2
二楼一个中老年护士看完医生给我写的病历，便带我去病房住下。老护士面对我时的表情很冷漠，顾客是上帝这话在这没起作用，她对我这个主动送钱上门的顾客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我被安排住在一间标准的三人间病房，病房里有四个中年人，两个男的是病人，另外还有两个与之年龄相对应的女性，根据其亲密程度分析可能是他们的老婆或情人。两个女人朝来夕去，主要的职责就是替她们各自的心上人处理一些日常杂务，有时闲暇了，两对男女便天南海北的聊上一通，聊烦了，他们也会心照不宣的分开捉对跟各自的配偶温声软语的说些情话，每当这个时候两个女人都很合作，发着嗲积极配合着此情此景。两个温馨的情景同时出现在我面前，多少让我有些羡慕和不平衡，虽说两个女人长得都不太尽如人意，可那也总比没有强啊。
面对他人的幸福我很是无奈，除了偷偷眼谗也别无它法，谁让我诸多的恋情都没取得实质成果呢，倒霉呀，忍着吧。大不了凡事都要亲历亲为自力更生，反正我也习惯了。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几个人显得都很友好，均以微笑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接下来便是常规检查，大量的医疗器械在我身上找到了用武之地。我在一个矮个护士的指挥下，做出各种另人难堪的姿势以配合检查。
好在这一切时间都不太长，我把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了与周围陌生人的交流上，为了赢得众人的好感，我逢人便说好话，违心地赞美着每一个人。这也算是公关吧，这项技能是我在学校里练就的，是长期与老师们周旋的过程中研发成功并在实践中加以完善的，其实际功效主要用于自保。
上学时，由于学习成绩一直都不太好，很难用品学兼优来打动老师。但是甜言蜜语发挥了作用，虽说过分的言不由衷有时也会让我产生些许不适，诸如脸红心跳恶心呕吐等等一系列生理反应。但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在我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对我个人的赞扬大多是靠花言巧语换取的，共青团员的光荣称号就是那个时候获得的。
我的付出很快便有了收获，只要有我出现的地方都是皆大欢喜。就连起初那个整日不苟言笑的老护士，每每相逢也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喜悦的神情。
3
住院后的第二天，我发现隔壁的病房里住着一位姑娘，五官清秀，皮肤雪白。我经常借故在该姑娘的病房门前徘徊，瞅准机会过去搭讪。一来二去就熟了，可聊来聊去才发现，这姑娘居然是我的小学同学。
她叫刘颖，曾就读于一所名牌大学，疾病提前结束了她的寒窗生涯，把她从一个未来的学者变成了患者。久别重逢的我们都觉得挺亲。
有事没事我就去找刘颖一通胡扯，评说过去追忆童年。
“这块伤疤还是我当初用铅笔盒给你砸的呢吧？”刘颖指着我额头上的伤疤问。
“早没了，现在这块是我后来在跟外校的同学互动的时候，被椅子砸的，你打的那块被覆盖了。”我摸着脑门说。
“你这脑袋长你身上可算是倒大霉了，有空你就惹事生非，多大的打击也是他给你顶着，你说你自打有这脑袋开始算起，你带给他多少伤痛啊！”
“那还不是你们这帮人敌我不分，就跟你似的，上来不由分说照着我这脆弱的额头就是一下，都不带瞄准的！那铅笔盒可是铁的，我怀疑我后来没考上大学的主要原因就是你在童年时给我的那一记重击，把我给打傻了！”
“你活该，你在我的花裙子上画王八，你还往我的书包里搁蛤蟆，你最坏了！”
“那还不是你不让我抄作业，还总打我报告。”
“你活该，自找的，谁让你总欺负我。”
“早知道你能出落的这么漂亮，当初真应该对你好点儿。”
“我从小就漂亮，只是你一直都没发现罢了，本人可是先天型美女！”
“是是，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更漂亮了。”
“挺会说话的嘛。”
“马马虎虎，你后来怎么样？考上那个据说能够使人飞速进步学有所成的精英中学，后来还混进了名牌大学，你现在肯定学富五车了吧？”
“也就那么回事儿，其实学历多半都是用来蒙人的。”
“有道理，我发现我可越来越嫉妒你了，你是要才有才，要貌要貌，你说我怎么跟就你正好相反呢，社会打拼若干年，功不成名不就！你瞧你，这模样长得多靓丽，没趁着现在姿色尚存，在校园里顺手牵他一两个看着顺眼的帅哥，体验一下爱情的滋味？”
“没有，好的已经被人提前挑走了，我才不要拣别人剩下的呢！”
“就是，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不能凑合，万一要是挑走了眼，回头再把咱终生幸福给耽误了，那可太不划算了。”
“爱情其实是最没劲的东西了，它在一定程度上会束缚人类本能的情感走向！”
“是挺没劲的，这么没劲的东西你有过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之后的日子，我频繁出入刘颖的病房，搞得其他人窃窃私语或背后指指点点。我对这一切不以为然，照旧跟刘颖朝九晚五地常来常往。
当然，使我们能够经常见面的原因并不是相互欣赏，而是刘颖的病房地处于交通要塞─—厕所边上。为了解决个人问题，我每天都必须要无数次的从她病房前经过才能到达指定的地点，重复着上次做过的事情。这也就增加了我们重逢次数，也为我经常的不请自来提供了借口。
慢慢地，我发现刘颖好象也挺喜欢我的，因为她经常主动的为我排忧解难，除了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为我做外，其它超出她兴趣范围的她也会竭尽全力，比如为我清洗脏衣服替我铺床叠被整理杂物等。要知道这种事情，即使在我那个号称曾带给我无限温暖和无比幸福的家里也是需要自力更生的。这种被人无私关怀而且不用回报的感觉让我心喜不已，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晚上睡觉有时都能不自觉地偷偷乐醒。
我认为我的春天到来了。
有了适合生长的气候和土壤，剩下的就只有辛勤播种耐心呵护了。从那以后我对刘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俘获她的芳心。
4
刘颖用一盒红塔山骗我陪她去逛商场。我走进商场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刘颖同志似乎对每一件商品都有着浓厚的兴趣。那些被裁剪的怪模怪样的纺织品，在她看来奄然就是一幅幅艺术品，用手不断抚摸的同时眼睛里还会放射出贪婪的目光。
我身心疲惫地紧随其后，稍有怨言，便立即招致刘颖不满甚至愤怒的一瞥，我也只好收起倦意换以全神贯注装作兴致勃勃。
我尾随着刘颖在商场里走来走去，莫名的悲愤在胸中涌动，我恨做衣服的，我恨开商场的！中途，我去跟导购小姐打听楼上还有多少层卖衣服的？导购小姐不无同情的告诉我，楼上还三层，而且全是卖衣服的！
刘颖类似趁火打劫的购买方式让我为她的钱包感到忧虑，可能是晚饭时间到了或许是她也逛累了，才率领着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让她心爱不已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刘颖甩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我拎着大包小包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虽然我们已经满载而归了，可她仍旧显得意犹未尽。走着走着，刘颖回头问我。
“你说我买的这些衣服漂亮吗？”
“非常漂亮，你真有眼光！”我非常肯定地回答，生怕她那根筋不对了，再去下一家商场继续选购。
“那件红色的上衣好看吧？”刘颖继续问。
“好看，真像个消防员！”
“没品味！”
“我怎么没品味，假烟假酒我一口就品出来了。”
“什么都不懂，是品味！是说你的审美能力有待提高！”
“我这审美能力还用提高啊，已经够高的了。”
“少废话，我叫你提高你就得提高！”
“行行，我一定提高，以后一定加强这方面的培养，没事儿就多听听烦人的音乐，多读些酸掉牙的言情诗，多多地自我熏陶，反正怎么陶冶就怎么来，向你们高雅队靠拢！”
“不用自责啦，你这落后的审美观不会影响到本小姐愉悦的心情的！”刘颖拍拍我的肩感激地说，“不过今天还是要感谢你，同志，你辛苦了！”
“也不是太辛苦。”
“想让我怎么谢你呢──是请你吃饭呢还是陪你去看电影？”
“让我想想啊，先请我吃饭完了再陪我去看电影，然后你再──”
“哎哎，别过分啊，你只能二选一，能够充分享受购物的乐趣而自己又不用花钱这本身就是一大幸事，你怎么还不知足啊，好像自己有多亏了似的。”
“照你那意思，我这两条无辜的腿被你无端给遛细了，是不我得先找一没人的地方偷着乐会儿，完了还应该对你千恩万谢呀？”
“那倒不用。”刘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和两排出众的洁白牙齿。
“反正你应该对我的付出有所表示，而且是深入表示！吃饭跟看电影都不足以慰藉我疲惫的身心。特别需要重点强调我这两条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腿，受伤最重了，这可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
“好吧，好吧，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谁让本美女乐善好施呢。”
“自己想，往我身上缺的那地方想！”
“你身上缺的──缺德！”刘颖笑嘻嘻的指我，“他们都这么说，说你十分缺德。”
“成心是吧，别的。”
“缺心眼儿？这方面你也挺缺的。”
“行了行了，你别猜了，一会儿该说我缺钙了，还是我自己说吧，你有没有发现我身边缺一女朋友啊？”
“你说什么？”
“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觉得吧，你说咱俩也都老大不小的了，议事日程上呢也该有个人问题这一项了。况且咱俩又都相互熟悉，就往一起凑合凑合得了。”
“你该不会就因为陪我买了一次东西就赖上我吧？这么点儿小奉献就要求人家以身相许──是不有点儿过分啊！”刘颖瞪着大眼冲我喊。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过分！反而觉得咱俩郎才女貌配在一起特别合适！而且又都知根知底，省的你在去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了。怎么样？跟谁好不是好啊！”
“那也不能跟你好啊，你是坏人！我怎么能跟坏人交朋友呢！”
“谁说我是坏人了？”
“你就是坏人，好人能长你这样嘛。”
“我这样怎么了？我还觉得挺不错的呢。”
“反正我觉得你不像好人，电视里特务汉奸都是你这长相，还油嘴滑舌的。”
“坏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啊，合着只许你们好人恩恩爱爱，眼瞅着我们断子绝孙啊！”
刘颖远比我的声音还要高：“你嚷嚷什么！”
“我没嚷嚷，我这不是一时心急说话快了点，怎么样，行不行啊？”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没有！”
刘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若有所思。直到该名少女消失在远处，她才回过头来慢悠悠地说。
“那我考虑一下吧。”
“你还考虑什么呀，咱俩这两颗孤独的芳心正好凑一块儿，一起磨擦去吧！我跟你说啊，咱俩要是不擦出一大火球来就算咱俩的磨擦力不够。”
“我那是芳心，你的是黑心！”
“行行，你芳心，我黑心。”
“你看──”刘颖看着我笑了，“连你自己都承认了吧。”
“我承认什么了我，大姐，搞个对象不用那么费劲吧，又不是外人，瞎客气什么呀！跟我你还装什么矜持啊，像我这么优秀的模范青年，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你现在是近水楼台，还不赶紧的拦腰抱住不撒手，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可没觉得你有多优秀，再说了，人生大事总得细细斟酌吧，要是其他不开眼的女同胞中意你这号的，我愿意拱手相让。”
“别别，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这么老大的便宜要是给别人占了我都替你惋惜。”
“那我还需要在考查考查。”
“没关系，随时欢迎您光临指导，多提宝贵意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