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氏母子千辛万苦,逃出城来,却四顾茫茫,不知投奔何方。沈氏本是湖北江陵府人氏,心想虽然离开家乡多年,没甚亲友,但回到家乡,语言相通,轻易不致识破身份,也好寻些生计,将观音保养大成人方是道理。沈氏性本坚毅,此番磨难,更是刚强果决,说走就走,母子二人向南而行。
天色渐晚,母子投宿一间野庙内。沈氏拾来两块木板,权作唐其势和真哥的神主,供在神像前的破案上,撮土为香,和观音保大哭一场。沈氏含泪说道:“孩子,妈妈今晚跟你说些话,你仔细听着,要一辈子牢牢记住。你本是蒙古贵族之后,姓钦察氏,名叫观音保,祖父是右丞相燕铁木儿,父亲是左丞相唐其势,被奸臣陷害,杀头抄家。”观音保睁着哭红的小眼,点头答应。沈氏又道:“从今以后,这些家世万万不能再提起,一旦被人知道,你和妈妈就都活不成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姓沈,叫沈南海,乳名阿保,爹爹妈妈都是南人,湖北江陵府人氏,爹爹沈三是个镖头,得病死了,跟妈妈过活,记住了没有?”阿保道:“记住了。”沈氏不放心,命他复述一遍,果然不错。
阿保说完,忽然问道:“沈南海?南海是什么意思?”沈氏凄然道:“南海是观音大士居住的地方,盼望南海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我儿一生无病无灾。”抚着儿子的小脸,又道:“阿保,以后我们就是南人啦,服饰语言都要和南人一模一样才行,蒙古话再不能说了,妈妈教你说湖北话,你要用心学起来。”阿保一一答应,语声渐渐模糊,原来已朦胧睡去。荒山野庙之中,清冷月光照着母子二人相依相偎,惨然入眠。
天明上路,从此一路往南。沈氏仍然涂黄脸庞,在发髻上撒些面粉,扮成个年老妇人,阿保就作南人童子打扮,为雇车坐船,不便十分褴褛,都是半旧衣衫,普通赶路人模样。这一路的风雨苦楚,真是说也说不尽,好在沈氏出身贫寒,耐得辛苦,阿保年纪虽小,身子底子健壮,母子勉力支持。
这一日,到了河南境内,天气即将入冬,彤云密布,寒嗖嗖的小风直刮入体。沈氏见官道旁有间茶馆,便想带阿保进去喝碗姜茶,一来避避寒气,买些干粮,二来打听晚间宿头。进得茶馆,颇有几桌客人,母子俩拣个角落坐了。
一碗姜茶尚未喝完,门帘一掀,进来三个蒙古人,身材高大,身着行装,腰间挎着腰刀和公文袋,一望而知是出门公干的蒙古武官。沈氏心中一跳,向阿保使个眼色,低头喝茶。掌柜连忙上前呵腰侍候,为首的蒙古武官会讲生硬汉话,道:“叫人,出去饮马!”掌柜忙叫小二提水出去,又小心问道:“老爷们用点什么?”蒙古武官道:“好酒,牛肉!”掌柜不敢多说,忙忙的去安排。
蒙古武官环视一周,沈氏母子和众客都不敢抬头,只有中间一张桌旁坐着个褐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自顾自喝茶,并不理会。三个蒙古武官见状,走到跟前,为首的喝道:“起来!”褐衣男子面露不忿之意,但又克制不语,起身走开,与旁边的客人拼桌而坐。
三个蒙古武官大剌剌坐下,高声谈笑,旁若无人。当时蒙古人作为统治阶层,地位极高,欺压其他人种视为等闲,即使将汉人南人打死,不过赔少许钱财了事。众茶客见蒙古武官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机的便结帐走人。沈氏另有心事,更不敢久坐,收拾干粮包裹,放些铜钱了账。
蒙古武官说着说着,其中一个不知触动哪里,攒眉咬牙。为首的便道:“图鲁,伤口又磨破了么?”另一个道:“难怪骑马都没个样子,到底哪里伤了?”图鲁忍痛道:“他娘的,上个月打猎,屁股叫野猪咬啦!”阿保听见这话,小孩心性,忍不住扑哧一笑。为首的蒙古武官心思细腻,正好看见,心道一个普通南人小孩如何听的懂蒙古话,大为起疑。沈氏正起身要拉着阿保走,见他发笑,再偷眼看蒙古武官神色不对,知道要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
这几名蒙古武官的确是从大都而来,到河南境内办事,京城内捉钦犯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如何不知。为首的蒙古武官见他们正好一个妇人,一个小孩,便用蒙古话喝道:“你们俩人站住!”沈氏惊慌,和阿保加快脚步向外奔。这一跑更露心虚,为首的蒙古武官对其余二人道:“唐其势家的逃犯!”三人精神大振,跳起来揪住母子二人,沈氏拼命挣扎,乱中听得“嗤”的一声,将沈氏左边衣袖撕裂,露出雪白的一条手臂。
茶馆内突生此变,掌柜小二和众客都吓呆了,不通蒙语,不知何故,只见沈氏衣袖扯破,肌肤莹白,头发挣得乱了,青丝披下,原来是个美貌的年青妇人,都心道蒙古人调戏妇女,敢怒而不敢言。
为首的蒙古武官扳过沈氏手臂,摸了几摸,一则有意轻薄,二来坐实了两人年貌与钦犯相符,九成九要立功受赏,得意的哈哈大笑。阿保被图鲁牢牢挟住,见母亲被人欺负,气得大哭。这时听得“啪”的一声,有人击桌而起,怒道:“简直欺人太甚了!”
这人身法甚快,话音刚落,已欺至身前。另两名蒙古官见他来势凶猛,大喊:“脱脱,小心!”那为首的蒙古武官脱脱猝不及防,退后一步,这人顺势右手一掌,击在脱脱胸口,左手提着沈氏后颈,滴溜溜一转,轻轻向后推去。那脱脱受这一掌,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带翻一片桌凳,好容易稳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另两人见脱脱吃亏,把阿保掷在一边,都拔出腰刀来。这时茶馆内客人已散得干干净净,掌柜小二也骇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人就是先前那褐衣男子,一张黑脸怒得通红,脱下外衫抛与沈氏,随即气沉丹田,摆开架式。
下期预告:路遇侠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