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南海出来打猎,草中忽地蹿出一只肥大的灰兔儿,急急遁走。沈南海紧追不舍,又将手中石块对兔儿掷去。这是只积年狡兔,经验丰富,行动迅捷,每次石块堪堪要击到身上,便后身一拧,变换方向逃掉。
沈南海又好气又好笑,追发了性子,不知不觉进到密林深处。这兔儿摆脱不了追赶,兜了几个圈子,“嗖”的一下钻入一棵参天古树树根处的暗窟。沈南海飞扑向前,终于拽住一只毛乎乎的后腿,将兔儿硬生生拖将出来,抱在怀中,得意的哈哈大笑。他忽觉身后有异,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体大,遍体红毛的“人”站在身后,不知是盯着沈南海,还是盯着他手中肥兔,双眼灼灼,作出舔嘴咂舌模样。
这下突如其来,沈南海直吓得心撞如鼓,突地意会到这就是教主说的野人,强抑住心中恐慌,道:“野人大哥,你要吃兔儿么?给你便是。”说着提住兔耳,将肥兔递向野人。这红毛野人伸出一条长毛披拂的臂膀,将兔儿接过,老实不客气的对准兔喉就是一口,跟着啜饮兔血,吞咽有声,血自口中流下,面目更显狰狞。
沈南海不敢再看,道:“你慢慢享用罢,我先走一步啦!”慢慢从野人身边绕过,幸好并不阻拦。沈南海且喜还识得来路,先慢走几步,觉那野人尚未追来,越走越快,渐至飞奔。及至将出树林,忽听后有树枝被踏断之声,回头见那野人一张血脸,挥舞着半片血淋淋的兔儿,向他飞跃而来。
沈南海魂飞魄散,拔脚狂奔,听那野人发出吼喊之声,不禁亦张口呼道:“教主,教主!野人来啦!”话音未落,野人已到身后,轻舒猿臂,将沈南海搂在怀中。沈南海只觉这手臂如铁箍一般,直箍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越是挣扎,野人搂得越紧,一张血糊糊的毛脸伸将过来。沈南海怕野人来咬自己喉咙,使出平生之力,对准野人咽喉之处就是一掌。哪知这野人皮粗肉硬,被击一掌,浑如无事,倒是沈南海被抱得太紧,兼之使岔了劲,肋骨一阵剧痛,昏了过去。
等他悠悠醒转,自己已躺在所居山洞之中,教主正在身旁照料,一脸关切,面容十分慈祥。沈南海道:“教主,有野人……”声音微弱之极。教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已打发他走,其实他并非要伤你……唉,等你好了再说罢。”
沈南海肋骨断裂,断骨戳伤了肺部,咳嗽中带着血沫,不知怎地又寒热大作,身子时而冰冷,时而火烫。教主自然精于医药,接骨疗伤不在话下,只是所需的一味主药是盛夏时节开花,眼下时令不对。沈南海迟迟不见好转,日见消瘦。
一晚,教主将沈南海扶起,两人都盘腿而坐。教主运起内力,双掌贴于沈南海背心之上,为他增补元气,驱邪疗伤,过得两个时辰方自收功。沈南海头上身上冒出大颗汗珠,衣衫湿透,一双眼睛却颇有神采,自觉好得多了,转脸看教主,却神情委顿,面色蜡黄,又似那日初初受伤模样。
教主道:“南海你觉得好些了么?”声音甚是微弱。沈南海道:“我好多了,可教主你怎地这般模样,是功力耗费太多么?”教主道:“我没事,将养些时候就好。”原来这一个多月以来,教主已将体内毒气收拢集聚至脐下气海穴,再用月余时间运功逼出体外即可成功,但见沈南海病势沉重,实在于心难忍。这样一来,毒气随着真气流动重新流至五脏六腑,要再逼出又要大费一番手脚了。这话却不曾说与沈南海听。
到底年轻底子好,沈南海自教主为他运功疗伤后,身子一日好似一日,不久肋骨复原,已然痊愈。这天早上,沈南海正准备出门打猎,忽见洞口端端正正摆着两个竹筒,不知何物,忙叫教主来看。教主看了笑道:“这是他知道错伤了你,送来给你喝的。”拿起竹筒轻轻摇晃,只见内装美酒,色如琥珀,香气扑鼻。沈南海奇道:“他是谁?是那野人么?”心中有许多疑问结成一团,只是问不出口。
教主并不作答,望着东边朝阳冉冉升起,忽地问道:“南海,你愿意拜我为师么?”这在沈南海实在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当即拜倒在地,道:“弟子早有此意,不敢贸然开口。师父肯收录门下,弟子三生有幸!”跟着便磕了三个响头。
教主安然受了他的头,道:“起来罢。你今年多大啦?”沈南海道:“弟子今年十八岁。”教主道:“嗯,我有二十年没收弟子了。当年收你纪青峰师兄作关门弟子之时,他比你如今还小。我亲传弟子不多,如今病的病,死的死,零零落落。你秉性质朴,资质不坏,一定要勤加修练,将来光大师门才好。”说这话时眼含期许之意。
沈南海顿觉惶恐,道:“弟子鲁钝,只怕辜负师父。”教主道:“你以前学过些什么武功?”沈南海便将萧震云传授的功夫一五一十说了,又道:“当年一起学艺,我义兄义妹都比我强,可惜他们没福,不得拜到师父门下。”
教主道:“天下多的是奇人异士,他们将来另有机缘,也未可知。你义兄义妹想来是萧捕头的一双子女?”沈南海道:“不全是。我义兄名叫丁羽,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虽未正式结拜,早有兄弟之情。我义妹名叫萧红鹃,乃义父亲生独女,亦是,亦是我没过门的妻子。”说到最后,有些忸怩,想起红鹃,心中一阵甜蜜;又想起义父与羽哥遇害,自己失踪,亦不知书信寄到与否,义母和红鹃的日子定然十分难过,心中又一阵苦楚。
教主笑道:“原来如此。”踱了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道:“你我已成师徒,有些事无需隐瞒。你记不记得那日莫清源说我是‘异族野种’?”沈南海见教主猛然说到此事,道:“他包藏祸心,弟子只当他胡说八道。”教主道:“他不是胡说八道。他这话其实不错,也不是什么秘密,教中许多老人都知道,只是不敢这般说出而已。”沈南海不知如何接口,只听教主悠悠说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神农架雄立湖北西南,巍然连绵百里,其间长草茂林,出没无数飞禽走兽,奇花异草遍生于地。当年神农氏甑别天下药材,尝遍百草,也曾来此采药,因山高岩陡,遂断木搭架,采得药材,济世活人。这就是神农架山名的由来。
神农架的良药天下驰名,采药制药,乃当地山民代代相传的本事。有一户莫姓人家,于此道更是出类拔萃,曾集十种珍稀药材,炼成灵药“正气保元丹”,服之可以正气培元,延年益寿。地方上的苟县令得到此药,便作为贡品上献,大得宫中赏识,定为每年供奉的永例。但这十种药材,有的十年开花,有的二十年结果,又岂是年年时时可得的。那昏庸官儿只道莫家拿乔,将莫家老大抓去,百般拷打,瘐死狱中。
莫家老二便带着全家老小,逃进了深山人迹不至的一个山谷,结庐而居,渔猎为食。祸不单行,莫家老大十九岁的女儿采摘野果时竟不见踪影,半月后狼狈而回,八个月后产下一个浑身细毛的男婴。这年轻的母亲难产而逝,到死没有透露半句关于婴儿的来历。莫家人疑心是野人之子,要将婴儿弃在荒野之中。莫家老二看那婴儿肤黑发浓,骨骼奇突,慨然道:“我莫家逃难到此,与飞禽同居,与野兽同食,和野人又有什么不同,此子就是我莫家之后。”竟将居住的山谷命名为“野人谷”,从此定居于此,代代繁衍。
下期预告:野人一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