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就这么在韩晓榛外婆这里住了下来。
本来他还担心看到韩晓榛会是一副深受打击的的样子,怕她想太多,才急匆匆放下手里的事情赶来的。
……貌似是他想多了。韩晓榛完全没有表现出悲伤或者要死要活的样子,每天只是很开心地陪着外婆聊天,买菜,做饭,喂鸡,喂猪,放牛。完完全全的朴实乡村生活。
何绍悄悄放下心来。韩晓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也许……只是真的来这里放松一下的。话说来之前赵军岩还说怕韩晓榛想不开来见外婆最后一面……这么烂的借口他究竟是怎么会相信的!
虽然何绍放下心来,但也没急着回去,反而是打了个电话回去,交代这几天他回不去,公司没有什么事就暂时先给压着,有大事需要拍板的再打电话来。
他也想想试试这样淳朴的乡村生活。就当是休假好了。
早上起来吃了早餐之后,先浸饲料,搅拌均匀了去喂鸡,顺便换个水,清理鸡舍;然后把昨天一天剩下的饭菜也加了饲料,提到猪舍里喂猪;接着把牛牵出牛棚,赶到小山坡去吃草放风,顺便在附近割点青草,带回家给猪加餐。
这样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要花不少力气。第一天何绍跟着韩晓榛做的的时候,虽然有点累,却觉得分外有趣,这样的生活是他之前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充满奇怪味道的鸡舍猪舍,散发青草芬芳的小山坡,还有蓝蓝的天空。
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割了草的韩晓榛觉得有点累,于是很自然地丢下镰刀,就地一坐,顺势一躺,整个人舒展在草地上。
何绍看着韩晓榛熟练的动作,有点黑线:刚刚还在割草……现在就这么躺下去了?
韩晓榛看见何绍在发愣,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躺下来试试,很舒服的。”
何绍没有犹豫,跟着就躺了下去……当然是找了个比较贴近韩晓榛的地方。
刚割过的草地散发着青草特有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泥土味,闻起来倒也不错。
韩晓榛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根比较长的青草,叼在嘴里,然后把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发呆。
何绍有样学样……其实青草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你在想什么?”良久,何绍首先打破了沉默。
“唔。我在想多久没这么闲了。”韩晓榛笑笑,“也好久没有人跟我一起这样发呆了。”
“你……觉得伤心吗。”何绍最终还是问出口。
“说不难过是假的吧。”韩晓榛倒也坦诚,“毕竟我很久之前就立志做医生了。也做了几年了,忽然空下来……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我以为你会更难过的。”何绍说,“为什么立志做医生?很累不是吗。”
“确实挺累的。”韩晓榛转头,“有时候一场手术下来就要几个小时,还要精神高度集中。每次做完手术都有种下一秒要累死的感觉。”
何绍没有说话。
“至于为什么要做医生……”韩晓榛继续看天空,因为嘴里叼了根草,说话有点含糊,“想做就做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何绍知道韩晓榛刻意跳过了这个话题。
“确实是,人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何绍看着天上的云,觉得有点像只猪,“就像我,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会去当公司的经历,其实我也不知道。总之,家里这么安排,就做了下来。”
“这样不是很好嘛。”韩晓榛笑道,“路都铺好了,只管走就好了。况且,现在你不是也做的很好吗。”
“有时候我在想,我究竟是想做什么的。”何绍说,“我的理想……理想这个词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远的好像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你的幸运,也是你的悲哀。”韩晓榛轻声道。
“也许吧。”何绍苦笑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韩晓榛闭上眼假寐。
何绍盯着千变万化的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我想做医生是因为外婆。”就在何绍以为韩晓榛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
“大概是我刚升上初中那会吧……”
韩晓榛慢慢回忆。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仿佛很久远,但是那种撕心绝望的感觉却又清清楚楚,就好像是昨天才体验的那样。
那时候的韩晓榛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韩妈妈和韩爸爸整日在外工作,家里只剩了一老一小。只记得前一刻还牵着外婆的手,端着菜盆子喂鸡,下一刻手里一空,回过头时老人已经重重倒在地上。
韩晓榛当时就懵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大哭:“外婆!外婆!外婆!你起来啊……”
凄厉的哭叫很快引起邻居的注意,大家连忙把老人抬起来送往诊所——太偏僻了,有个诊所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医生简单检查后摇头:“这是大病,我治不了,赶紧送医院!快!”
于是大家又只能背着老人狂奔到最近的医院。所幸,出了小路之后,半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叔,二话不说停下车,一路油门踩到底地把老人送到了医院。
一路上韩晓榛都觉得很恍惚。她一边抽抽嗒嗒,一边死死拽住大人的衣角,一声不吭地跟着大家跑,哄她回家也不听,一路跟到了医院。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明明应该推进急诊室的外婆,静静躺在外头,邻居的大婶苦苦哀求:“医生,能不能先看病?钱回头我们凑够了就补上,不会欠的,这是出来太急了没带够钱,您……”
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脸冰冷:“不行,这是规定,必须先去交了钱才能做手术。”
“医生,求您了了……这是人命啊……”
“抱歉,我们也没办法,这是医院的规定……”医生仍是摇头。
几个大叔看着没办法,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折回去取钱,而婶婶们仍留在大夫身边苦苦哀求,差点就跪下了。
韩晓榛死死地盯着离外婆只有几步之遥的手术室的门。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
门里,是生命。门外,是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折回去取钱的大叔终于回来了,交了钱,签了字,终于可以进手术室了。一系列检查之后,韩晓榛看到医生紧紧皱了眉头。
“老周,这台手术你来做吧。”
“老王,你开玩笑吧,这个患者是你接下来的把,怎么能让我做呢。”
“这个病拖的有点久了,我怕……”
“哼,你怕,难道我就不怕?”
“不然?”
大人们都去忙着办手续买住院用的东西了,韩晓榛默默蹲在角落里把两个医生的低声交谈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喝!”一声喝声,把两个医生吓了一跳,一个声音怒斥道,“有你们这么当医生的吗!救死扶伤这四个字被你们给玷污了!我看你们也不要当什么狗屁医生了,回家上吊算了!”
韩晓榛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凶的中年医生快步走过来,冷冷地扫了两个医生一眼:“滚!”
两个医生讪讪地走了,看起来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个中年医生仍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啐了一口:“两个垃圾。”
也许是韩晓榛的视线太过灼热,中年医生注意到了蹲在角落里的韩晓榛。他蹲下来:“小朋友,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外婆。”韩晓榛小声回答。眼泪憋在眼里没有掉下来。
“没事的。”中年医生摸摸韩晓榛的脑袋,“有叔叔在。外婆现在在做手术前的准备,你乖乖呆在这里等外婆好不好?”
韩晓榛终究没忍住眼泪。“嗯。”
“乖。”中年医生给了韩晓榛一个鼓励的笑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疲惫的医生走出手术室宣布“没事了”的时候,韩晓榛和一直守在门外的韩妈妈哭成一团,韩爸爸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松开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很多了。
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但是因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外婆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半边腿脚依然是麻的,没有知觉,走路只能靠拐杖。刚开始做康复那会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韩晓榛对很多年前的这一幕依然记忆深刻。那两个医生的话,以及那个中年医生温暖的手。
“……算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医生。”韩晓榛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何绍静静听完了韩晓榛的话。
他不知道原来韩晓榛还有那么一段糟糕的经历,说的过程中韩晓榛甚至几次哽咽,好像当时的情形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完全没办法磨灭。
何绍握住了韩晓榛的手。韩晓榛一惊,挣扎了一下,何绍反而转过身来,把韩晓榛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不是你的错。相信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韩晓榛完全没料到何绍会有这样的动作,惊愕了一下,就顺从地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何绍,虽然你是在安慰我,但是,你这是在占我便宜。”
何绍轻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正常的女人不是应该感动得稀里哗啦吗。他揉了揉韩晓榛的头发:“没事,再大的便宜我也占过了。”
韩晓榛脸一红。
她顺从地搂上何绍的腰:“嗯,好吧,那允许你再占一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