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刚的心情特别好,收工回来后,元宵节晚上所想又跳跃式地重复一遍,然后铺开信纸,给好友陈平写信:
好友陈平:
回家这段时间,我白天出工,夜里苦苦思索。想得很多,想得很近,也想得很远,力求找到一个圆满答案。元宵节,我想了一个通宵,突然眼前一亮,找到答案了;象解答了一道难题,我异常的激动和兴奋。
万事开头难,但我决心走好开头第一步。我要把我的宝贵青春和全部精力贡献给我可爱的家乡。我向往着党组织,打算积极创造条件加入到党组织中来。在我生禾大队,每年发展二三个,我觉得他们入党是挺容易的,和大队书记好的或者上面某领导打了招呼的入个党轻而易举。当然这两个条件我都没有,我父亲大人和大队书记关系很糟,上面也没什么人,但我有决心和干劲,有不可动摇的奋斗目标。我想今年不行还有明年,这个方向是不可改变的。
我猛家堂很穷很穷,每个劳动工价不上两毛,大部分家庭缺吃少穿,而他们又没有信心脱贫。因此我想到今年年底,要自告奋勇当生产队长,其目的是把猛家堂的生产搞上去,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但我绝对不会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我会时时刻刻和群众在一起,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一二年后,将猛家堂的穷困帽扔到猛家河去。我有这个信心,有这个能耐,我相信自己。
孔夫子曾说过,君子不可一日无权。手里无权,办不成大事,因为你说的话别人不听,你的合理化建议别人不采纳,甚至有人会认为你少年轻狂,‘嘴边没毛,做事不牢’。近几天。我向胡介生队长提了一些建议,他根本不听,说了等于没说,因此我想如果不当生产队长,就会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到头来一事无成……
朋友,你一定会说,易刚,你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野心勃勃了呢?你以前在班上那么低调,要你当小组长,科代表,你总是摇头,现在回家不几天,就变成野心家了呢?
是的,我的思想变了,变得你认不出我了吧!
现在我有个大胆的设想,但是我不敢说,因为还不是时候。
钱效、陈福、肖玉的情况如何?你知道的其他同学呢?能否一并告之?”
信写好后,他打了一个呵欠,和衣睡着了。
一个星期后,陈平托人带给易刚一封信。
易刚:
看了你的信,高兴之至。一个原先处事十分低调的人,回家不到十天就想入党,就想当官,奇怪!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刘邦有句名言,大丈夫不当如是耶!项羽见秦始皇出游,就说,彼可取而代之也。这就是一种理想,一种抱负,一种成才的动力。没有这种理想和抱负,拿破仑不可能成为总统,刘邦不可能成为皇帝,项羽不可能成为英雄。一句话,没有想当官的思想,就没有追求,就像小池的水扬不起风帆,就会甘为人下人,平庸一生;即使有上凌青云的本领,也不会去发挥,去尝试,去拼搏。
人的本领不会与生俱来,是通过实践得来的。遗憾得很,我与你读书时都不显山显水,都不愿当干部,处事态度是明哲保身,谨小慎微。明明有些班干部不比我们强,甚至还比我们差,比如我们的好朋友陈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他愿意表现自己,愿意当干部,所以就出人头地了。
你的想法是对的,一辈子当农民,手里没权,带不了头,是绝对没有什么建树的。要争取给干群留下第一印象,从最底层干起,一步步干到大队书记,公社书记,那就好了。
我老爸虽然当区委干部,但是他对我无所谓帮助。他在我面前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讲的都是大道理:“要反修防修,要敢于与私字拼刺刀见红,敢斗私字一闪念,为人民立新功……”你说,这样的政治说教,听起来,是不是烦死人?
陈福这条牛,有牛劲,舍得死,但是没有转变角色,还以为自己仍是班长,爱提意见。生产队长官最小,但是土皇帝,权力大得很,老虎屁股摸得吗?生产队长向大队奏了一本,官官相护,大队书记当然会站在队长那一边。陈福早几天和生产队长较真,打了一架,把队长打得鼻孔流血,结果呢,罚了他十元钱和二十个工日。
钱效是个好青年,回来的第一天布置大队学习室,第二天叫他担任团支书,接着在公社开了几天会,至今还没出过工呢,他本身硬扎,待人和气,又是党员,还有一个财政局长的老爸,内因外因都好。那个危定与他隔一条河,几乎每晚都要找钱效谈心,死活缠住钱效,有时半夜了,他俩还在桥上窃窃私语呢。
肖玉呢,是个好女孩。可是命运不好。她老爸原是某县供销社营业员。她有两个哥哥,在一次泥石流中丧命,她妈妈在深山老林拾蘑菇,被野猪咬死。从此与老爸相依为命。肖玉从小心灵受到创伤,有点多愁善感,唉!这个好女孩,以后能嫁一个爱她疼她的如意郎君就好了。
书不尽言,希旗开得胜,打好第一仗。
看了陈平的信,易刚感叹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经过深思熟虑,易刚的思维爆发出火花,一个大胆的设想犹如母腹中的婴儿呱呱落地——办夜校。治穷必先治愚,治愚必先兴教。易刚与那些文盲半文盲打交道,比较熟悉他们的生活方式,比较了解他们足不出户的封闭观念,甘心贫穷不求上进的落后思想,站在灶台上,看着饭鼎锅的狭隘胸怀。解放二十年来,人民政府虽也搞过几次大的扫盲运动,但猛家堂的社员群众没有起多大作用,错过了大好时节啊!如再不扫盲,猛家堂会永远贫困下去,难以自拔。如果他们能在一二年脱盲,脱盲后学点农业科学知识,达到农中毕业水平,那么他们再也不是睁眼瞎了,他们的理想将被知识点燃,用知识武装起来的人们才真正是改天换地的主力军。
易刚把这个美好的设想眉飞色舞地向李贵书记作了汇报,李贵眯着一对稍微浮肿的眼,闭着一张厚厚的嘴。易刚说:“夜校是利用晚上的时间,每晚学习一个小时,不会影响生产,再说,我易刚夜校上课,不拿报酬的……”李贵仍然眯着稍浮的双眼,闭着厚厚的嘴没吭声。“办夜校是……”易刚说着,李贵竟打起呼鲁来,他爱人端上茶,微笑着说:“易刚,你好!李贵昨晚后半夜才回来,今天可能喝醉了酒……你明晚再来吧!”易刚说:“打扰你了,我走了。”
第二天晚上,易刚又去找李贵,李贵去二队开会去了。第三天晚上易刚连夜饭都没吃,收工后就去了。易刚想,如果今晚他仍不在家,我就写张留言。易刚深知,没有他李贵的点头是不行的。
今晚李贵书记的情绪比较好。他慢慢地自斟自饮,巴眨巴眨鼓鼓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这个这个办夜校……对是对的,但是农民的觉悟还跟不上呀!这个这个你请他上轿他偏不上轿咋办?再说,你请他读书,他还要加班工呢,这个……”
易刚说:“只要你书记重视就行,工作由我去做。相信请他们上轿,他们会上轿的。至于晚上读书要加班工分,我想,我也会说服他们的。”
“这个这个,年轻人,缺乏社会经验,他不来读书我们不能强迫,这不是阶级斗争,我们不能无限上纲,不能压服嘞!”李贵张着厚厚的嘴,不紧不慢地说。
“当然,这不是阶级斗争,只能说服,不能压服。书记,相信我,让我去试试好吗?”易刚十分诚恳地说。
“这个这个……你首先去了解了解情况。思想工作很重要……这个……”
易刚回家后把和李贵谈话的经过告诉了王柏轩,然后征求他的意见。柏轩抬起满是皱纹的额角,说:“办夜校是件好事,关键是李贵书记,他同意了就好办。猛家堂绝大部分没问题,只有那吴维新,牢骚学校毕业的,他的工作难做。”易刚说:“维新性烈如火,很有个性,只能以柔克刚才行,如硬碰硬,会适得其反,你柏轩去说说,他准会卖面子的……”
“什么鸟事,是不是找我?”吴维新走进来,昂着头问。
“说曹操,曹操到,正找你呢,呵呵!”易刚笑着说。
“有件大事,想找你商量,你不请自到,坐吧!”柏轩客气地说。
“什么鸟大事?”吴维新噘着嘴问。
“我想在我们生产队办夜校,请你参加。”易刚一脸的诚恳。
“办什么鸟夜校?你易刚出什么鬼点子?闲着没事做?李贵恨死你父亲,你还不知道?我不同意!”吴维新没好气地说。
易刚心平气和地说:“我和你原是小学同学。你读完了高小,基本上扫了盲。但是你知道,我们猛家堂还有那么多文盲、半文盲怎么办?至于李贵恨我父亲,我不管。我是为公,不是为私,只要你吴维新不放炮就行。”
“维新,办夜校是提高农民文化的需要,你一定要积极参加才是,在扫盲班中,你可以当教师,为人民服务嘛。”柏轩接过易刚的话说。
在猛家堂,柏轩因为业务能力好,农业工夫好,又正直无私,所以维新还是信服他的。经他俩这么一说,吴维新转了弯,说:“我不支持也不反对,教师我不当,我愿来就来,学习全凭自愿,谁也别管我。”说完,头一昂离开了。
柏轩打开烟盒,撮了一小把汗烟,滚成喇叭筒,巴嗒巴嗒吸着,重重地吐出一口烟,说:“吴维新没多大问题了,这两天我还和他谈谈,相信以后他不会闹事的。”停了停,说:“你回来了,我想有个差事,请你干,我搞腻了,想休息一二年……”易刚知道他说的是生产队会计,低头沉思了一下,说:“我不熟业务,对会计这事如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搞砸了咋办?”柏轩马上说:“开始过帐,我教你,其实会计这玩意,也没什么难的,只要细心,公正就行。”易刚想想,爽快地答应了。
第四天傍晚易刚又去了李贵家,把做工作的情况向李贵书记汇报了,并满怀信心地表了态,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夜校办好。李贵眨了眨隆起的大眼睛,启动了厚厚的嘴唇说:“这个这个群众有觉悟就好办了……那好嘛,易刚,你在猛家堂搞个试点吧……这个这个……”“四顾茅庐”,李贵终于同意了。
月亮从东山坡上露出半个笑脸,春风格外和煦,易刚感到心情特别舒畅。他一边走,一边唱起了儿时的山歌“弯弯儿爬上了大树上,羊儿一起都睡着了,大地上一切都静悄悄,只有我在唱山歌……”
第二天出工时,易刚对胡介生说:“老队长,李贵书记同意我们办夜校,你考虑一下,定于哪晚开学呢?呵呵!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夜校办不办得好,全看你老队长了。”胡介生眯着眼笑了笑,“莫急,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是抗旱备耕,是不是?干脆等春插以后再说,嘿嘿!”
易刚说:“好的,急不得,学习室还要布置一下,还要搞套教材,我也要作作准备。一切听你队长的安排吧!”
春插过后,气温骤升,猛家堂夜校已经开学了。社员们拖着疲惫的脚步,慢腾腾走进学习室。有的说,太疲劳了,想睡觉了,学什么学?有的说,提脚不起,没力气。有的说,太热了,冬天再学吧!吴维新最后才到,一进门,就瞪着眼睛说,稀稀拉拉的,不如回去睡觉。易刚扫视了一眼,转身和孙秀、胡介石、柏轩等嘀咕了几句,然后说:“大家伙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今晚回去睡觉,明晚七点赶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