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太阳出得早,易刚起得早,随便吃了点早点,径直向陈福家走去。陈福、陈平、钱效、肖玉等,他们都是三水大队人,易刚是生禾大队,与他们相隔四里路左右,他们四个,除钱效、肖玉外,其余彼此相隔不过一华里。
“拜年的来了,快来接年喽!牛排长!”离陈福家百余米时,易刚就大声喊道。
陈福喜出望外,赶忙出来迎接,大声说:“欢迎!欢迎!”
把易刚请到家里,嘿嘿地笑着说:“拜年就免了吧!”他用手指着对门山上,“你看咱们生产队的社员们从正月初一开始,就在那山坡上垦荒呢。我们还说拜年,不合时令啦!嘿嘿!”
易刚认同地说:“可不是?我猛家堂的社员们正月初一冒着纷飞的雪花举着红旗,浩浩荡荡地上山,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记一天的工分。乱弹琴,形式主义。”
陈福愤愤地说:“对这种形式主义,我有意见,为什么农民这么穷?自己造成的。你哄地皮,地皮哄肚皮。嘿嘿!要不得!要不得!”
易刚坐定,问道:“你父母和妹妹都在对门那山上学大寨吗?”
陈福回答:“是的!”陈福说着,马上找了十几块干红薯片,放到桌上,说:“喝杯酒怎么样?”
易刚站起身,说:“不喝了。我们一起去钱效家去,说不定陈平到了。一天要走十几户,行动要快一点,才行,别婆婆妈妈的。”说着,脚已跨出门外,“走吧!”
钱效家早就热闹起来了。肖玉、陈平、赵仁、袁益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扑克,桌边三四个小孩站着凑热闹,当“参谋”。
钱效非常热情地接待易刚、陈福,递烟端茶让坐。钱效的妈妈四十好几,从厨房出来,满面春风地和客人打招呼。
这是个四属户,是个小康之家。钱效的爸爸担任县财政局局长后,很忙,初三就去上班了。钱效有两个弟弟,比他小得多。钱阳八九岁,钱文六七岁。听说钱阳在几家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很有才气。
上午十一点半,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子。
“好香!好香啊!”陈福咧开大嘴,赞不绝口。
“你嘴馋了,是不?——他们正在‘战犹酣’呢。”易刚笑着说。
陈福说:“收场!收场!吃完饭再战嘛!饭早不误工,饭迟两头空喽!嘿嘿!”
打扑克的收场了。
陈福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输赢如何,鹿死谁手?”
赵仁把嘴一努:“谁输谁赢,样子看得出来,还要问吗?”
陈福哈哈大笑:“好!输家要惩罚,每人罚三杯!”
“好!我赞同。谁叫他们思想不集中,开小差?”易刚幸灾乐祸地说。
显然,输家是肖玉、陈平。
肖玉歪着头,梳栊着辫子,说:“毛主席曾经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我不喝酒,首先声明,但为了接受惩罚,喝一杯,好不好?咯咯!”
钱效给每个斟了一杯酒,举起杯,说:“为祝贺新年快乐,为我们的大团结,喝吧,不干杯,三口。”
“好!”大家赞同。
喝了一口,钱效说:“肖玉不胜酒力,喝一杯算了,陈平还是要罚三杯,大家同意吗?”
陈平抿嘴笑了笑:“钱革委,这不公平嘛,毛主席教导我们,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你看不起女同志嘛。”
易刚插嘴道:“是的,你钱革委有偏见。”
肖玉满腮桃红,用手打了一下易刚:“幸灾乐祸,挑拨离间,咯咯!”
陈福夹了一块肥肉,满满地送到口里,“我同意钱革委的意见。毛主席说的不是喝酒,是革命,是贡献。男女生理与身体有区别喽,比如你陈平挑一百斤没问题,但叫肖玉挑一百斤就不行了。是不是?嘿嘿!”
陈平夹了一块肉送到陈福碗里,说:“好吧!少数服从多数,我喝三杯。”
肖玉咯咯地笑着说:“牛排长,工作第一,吃也是第一呢。”说着,冷不防又夹了一块肥肉送到陈福碗里。陈福忙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袁益喝了一大口,慢悠悠地说:“牛排长,你牛高马大,力大如牛,怎么说不行了呢?”他问大家,“牛排长行不行?”
大家笑着回答:“行!谁说不行呢?”
陈福额上冒出了汗,他用手抹了一把,一边吃一边作呕,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但是陈福鼓足劲,还是把一碗肥肉消灭光了。
吃罢中饭,一行七八人,说说笑笑地去了十八中附近的王伟家。
王伟家也聚了七八个人,中餐后围在煤火旁侃大山。
王伟家很穷,两间土砖茅屋,伸手可摸屋檐。房子很小,仅七八人就挤满了,又来了七八人,只好到外面的坪里坐。对王伟的窘况,易刚略知一二;王伟四岁时父亲病故,不久,他母亲改嫁,从此和奶奶一块生活。
来了这么多朋友,王伟感到高兴,但因为房子狭仄,家徒四壁,觉得不好意思,他抱歉地说:“我家是典型的贫困户……不好意思。”
钱效就说:“穷也是一笔财富,穷则思变。会使你立志,在穷困中崛起……”
易刚接过钱效的话说:“历史上凡是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很少成就事业的,你王伟通过艰苦奋斗,以后大有出息呢。”
王伟爽朗地说:“对,对!你们说得对!若干年后,我发迹了,要在这里建一座别墅,能容纳一二百宾客,专门款待同窗和校友。那时候,要用美国进口的高级豪华轿车把你们接来,用最好的厨师搞烹调,用最美的女孩当服务员,把你们服务得服服贴贴,使你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哈哈!”
肖玉一边梳着胸前的辫子,一边说:“王伟,你的‘若干年’奋斗目标鼓舞人心啦!但是到那时候,我们都老喽!咯咯!”
“你的想像真丰富!就怕到了那个时候,你王伟当了教授、学者什么的,或者成了大款,把我们今天在座的都忘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那就麻烦了。哈哈!”钱效笑呵呵地说。
易刚记起陈胜在起义时说的一句话,“苟富贵,无相忘”,就说了出来,王伟接着说:“只要富贵了,肯定是不会忘记同窗好友的。”
肖玉摸着桌子上摆放的扑克,咯咯地笑着说:“以后的事太遥远了,就说现时的,咱们八个人,打两桌,好不好?剩下的当高参。”
“好!”陈福应声道:“我来安排,上午在钱效家打扑克的仍做一桌,王伟尽东道主之谊,赵兰、孙红,你们俩下厨。李树、赵菊对钱效、危定。比一比,哪一对厉害。哈哈!”
陈平反剪着手走了两步,笑了笑:“我挂免战牌,因为我太厉害了,嘿嘿!”
陈福大声说:“开除你,你不会打,只会偷牌,禹求上。”
打“3510K”这玩意,除了手气外,就是配合。李树一手好牌,两套“3510K”,还有一个炸弹(比如四个二、四个三,即是炸弹),争上游应该稳操胜券,但他性急,猛打猛冲,不顾赵菊势力,把二个“3510K”打了后,在没分的情况下,把炸弹也扔了,手里最后留下二张牌:3、6,无论如何打不出去了,成了死下游,而对方赵菊的牌也留有几张单牌打不出去,因此成了双下游。双下游罚50分。钱效危定连升两级,打过了K。李树、赵菊越打手气越差,最后输个精光。
钱效最后总结性地说:“玩扑克要想取胜,务必做到三点:一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做到胜不骄,败不馁;二要看准时机,抓住机遇,把握运气;三要重视战术,把每一张牌打好,不出差错。李树、赵菊,你们失败的原因就是这么几点,是吧!哈哈!”
易刚调侃道:“你们看,人家钱效,能够从实践到理论,揭示出娱乐之道、工作之道,以后为官之道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李树微笑着说:“我把打扑克纯粹当作一种娱乐,输赢无所谓;所以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钱效,我服了你。”
赵仁、袁益输给了肖玉、禹求,赵仁、袁益不服,说:“赵兰这个高参,她不去煮饭,专当间谍,把我的牌看了,告诉禹求,我们怎么不输?”
袁益喝酒在高一班可坐第一把交椅,从没醉过,敢讲大话,他嘿嘿地笑着说:“我想喝酒了,真的!今晚能喝酒的,都要讲豪气,一醉方休。大家说好不好?”
肖玉歪着头,看着易刚说:“‘人生得意须尽饮,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男同志可以比一比,我们女同志免了吧!”
易刚是个不喝酒的,见肖玉看着自己说话,意思是‘男女有别’,你易刚没有理由不喝酒。于是反唇相讥,“我没听说过喝酒是男士们的专利,蔡文姬、李清照都是喝酒的呀!不过,我首先声明,我不喝酒。”
陈平嘿嘿地笑着说:“我保证喝一杯,可以不?”
“吃饭喽!”王伟大声说:“朋友们,准备吃饭——赵兰,买酒了吗?”
赵兰从厨房出来,“买了二斤,孙红出的钱。”
十几个同学围拢来,站的站,坐的坐。不知是谁倡议,喝酒的坐,不喝的站,易刚、肖玉不喝的马上响应,“完全同意!”
端着酒杯,袁益的话多起来,“朋友们,不喝不聚,不醉不散,今晚热热闹闹喝几杯,明天起踏踏实实上山岗,喝吧!”
钱效提议说:“朋友们,好景不再,千载难逢,我们不要求谁喝多少,能喝就喝,尽兴吧!”
袁益和李树一连喝了三四杯,喝到七八成了,钱效劝他们别喝了,伤了身体可不行,明天就要去战天斗地了。
袁益大声说:“不,不行!我要喝!千杯未醉。‘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要喝……喝……”
易刚走过去伸出巴掌去捂袁益的酒杯,说:“老兄,你已经醉了,想留名?别逞强了。以后事业有成,出名了,咱们兄弟聚会‘煮酒论英雄’,一醉方休,那才豪气,才真正留名呀!今晚别喝了,还有重要事情商量。”
其实两斤酒已经喝完了,主人也没有钱再去买酒了,饭还有一点,菜已吃个精光,大伙都站起身,准备散场了。
“什么鸟重要事情,还不是明天屋里摸泥,嘿嘿!”袁益说着,喝了最后一口。大家都说,“没酒了!没酒了!”王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有机会光临寒舍,我王伟陪你好好干一杯!”
“吃点饭,把酒盖住。”易刚说。
陈平在锅里铲了一碗冰冷的饭端给袁益。袁益没吃菜(已经没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他抹了一下嘴巴,问道:“还有什么重要事情?”
月亮出来了,笑哈哈地望着他们,为他们祝福。
“朋友们!”钱效说:“在分别之际,请允许我再啰嗦几句话,与大家共勉。首先希望大家高高兴兴回到家乡去,好好锻炼,积极表现,祝大家人人出人头地,个个鹏程万里。其次,我们以后怎样联系呢?我想,我们主要的联系方式是通信,定期或不定期地回报各自的思想工作、学习情况。还建议大家像学生时代一样,坚持写日记,用日记记录我们的生活,用日记描绘我们的青春年华,是有意义的……”钱效还没讲完,危定走过来,挽着钱效的手臂,亲呢地说:“我们走吧!”钱效不高兴地望她一眼,“急什么急,要走你自己先走吧!”
大家开始走动,易刚叫大家再等三分钟,他还有话说。
易刚声情并茂地朗诵他刚刚想的几句诗:
一千九百七十三年的正月初九,
在高一班王伟同学的家门口。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
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在这里分手。
话语多么温暖,感情多么深厚,
千言万语难以迸出喉。
今晚在这里团聚,
明朝就走上山头,
挥舞银锄大显身手。
我们用热情播种希望。
我们用青春谱写风流,
我们用日记记录岁月。
我们在写信中彼此问候,
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再聚首。
比一比,谁最风光谁最富有。
肖玉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用手绢拭擦眼泪,颇有伤感。
她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女孩,听到易刚的别后诗,想到同学们热热闹闹地就要分手,要走向四面八方。想到人为什么这么快,一忽儿从童年走向少年,从少年走向青年……不免掉下泪来。
“怎么啦,美人儿?”陈平吃惊地问道。
肖玉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角,破涕为笑,“没什么,没什么……”
陈平嘿嘿地笑着说:“我背一首诗作为别后语吧!”他抿着嘴笑笑,深情地背诵道:
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
何当痛饮黄龙府,高筑神州风雨楼。
大家齐声诵道:“高筑神州风雨楼,是我们相聚痛饮的时候。”
十几个同学握手言别,互道珍重。趁着夜色向四面八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