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许阳那天回家后接到了陈光的电话,陈光告诉他自己下午就到了,可是一个人都没联系到,最后在学校里白白费了半天,看一帮他不认识的人在操场上踢球。
许阳给他赔不是,说他怎么也应该到活动室去一趟,如果是早上,还可以去看一看徐子明生擒人妖的表演。
陈光笑着问道:“你们在活动室里打架了?”
“嗯。”许阳答。
“那明天就在活动室见吧。别忘了通知徐子明和刘洋。”
“那明天见。”
两人同时挂了电话。
徐子明那天回家后的待遇是他妈妈的一顿乱骂和他爸爸的一记拳头,他回到家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状况,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拼命用纸巾擦拭额头,以免额头上鲜红的伤口出卖他。他一到家就跑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拿湿毛巾擦伤口,没料想伤口的颜色不但没有变浅,反而更深。
吃饭的时候,他母亲一眼就看到了他额角的伤,不由分说地开口骂他成天出去惹是生非。徐子明只好一副低头认罪状,埋头吃饭,以为此事就会这样过去。等他父亲回来后,他遭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他爸爸可能是最近工作吃紧,失去了一贯慈父的和蔼,一听到徐子明又惹事了,迅雷不及掩耳就往徐子明脸上打去。那一拳砸在徐子明的耳根上,打得他脑袋响起了嗡嗡嗡蜜蜂叫的声音,人晃了几下,“哎呦”叫了一声,捂着头弯下了腰。
他妈妈看着也心疼了,及时出手阻止,反骂了他爸爸几句。
徐子明回过神来,用力踢了下门,跑上楼去了。边跑边说:“你今天打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你爸爸了。”说完,眼里的泪水仿佛是决堤的黄河,泛滥在脸上。
徐子明反锁了房门哭了很久,似乎是把眼泪哭干了才停下来,他发誓在他心里从此永远排除他父亲。
许阳打电话来时,他刚哭完,吱吱呜呜说了两句就上床睡觉了。
四个人第二天一早聚到了活动室里。夏天的早晨是最美的,阳光洒在街道的各个角落,人都起得很早,仿佛匆匆去接受第一缕旭日的爱抚。空气通常也异常新鲜,呼吸惯了闷热空气的人们,对清早的空气特别留恋。
许阳、徐子明、刘洋和陈光四个人又相聚在了一起,像开早会似的挤在活动室里,谈着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他们谈话的内容包罗万象,有时候停留在昨晚的体育比赛上,为某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而揣测有无黑幕;有时候又会突然讲到发生在身边的奇闻异事,对某某人开始评头论足;有时候他们的思维又穿越了国界,直指白宫,为美国新一届的总统担忧政事;有时候又回到现实,下流地谈起最近物色的某个女生。
“陈光,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三个人一起问陈光。
“不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好歹考上了高中,还行。”陈光身子靠在桌球台边上,桌球室此刻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我们和你一样,也还行。就是暑假里没劲点儿,帮着徐子明卖掉了积在家里的玩具熊。”许阳告诉陈光。
“我提议,下个暑假,我到我叔那里再弄点回来,各式各样的,四个人索性开家小店得了。”徐子明笑着说。
“屁话。”陈光说,“我要是下个暑假还能回来,那就有鬼了。”
“我告诉你啊,你别跟徐子明这么说话,他昨天在这里的气可能今天还没消呢?你惹怒了他,说不定跟你翻脸。”刘洋说。
“我听许阳在电话里说了,这事放在徐子明这里我一点都不奇怪。”陈光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徐子明脸上挂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受了伤回到家还挨了他爸的打。
老板看见他们,凑上去和他们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他突然想起了陈光欠他雪碧钱的事,陈光故作不知道,赖了钱跟其余三个人打起桌球。
时间到了早上九十点,来打球的人越来越多了,徐子明发现人妖也来了,还是昨天被揍的那两个人。
“他们又来了。”徐子明告诉正聚精会神瞄球的许阳,许阳抬起头,看见了他们。
“不会是来报复的吧?”另一桌的刘洋说。
“管他们呢,我们只管我们的,打球打球。”徐子明说。
人妖没一会儿过来了,脸上带着笑,嘴里叼着根烟,还没点燃。那根无辜的香烟在走动的过程中掉在了地上,人妖弯腰捡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他猛吸几口,把烟憋在肺里,吐出来时烟迅速地向上窜去,弄得四周乌烟瘴气。
“你们今天又抢了谁的地盘?”人妖笑着说。
“不关你的事,反正不是你的。”徐子明答。
“这么凶,不知道怎么用嘴说话吗?”人妖说,说完又吐了口烟。
“我不会用嘴说话,但我也不会用嘴在那儿放屁。”徐子明模仿着人妖吐烟的模样。
“又想打架吗?上回我们好像不分胜负啊!”人妖挑衅地说,嘴巴里的烟被他吸得翻来覆去,好像一朵云。
“我今天不想跟你再打了。我们各归各打球,谁也别惹谁。”徐子明说。
眼见两个人打起嘴仗,许阳他们也不再打球了,站到徐子明身边,给他气势上的援助。
人妖顿了一会儿,拿起身边一根球杆,往徐子明身上捅过去,徐子明硬生生被他捅了一下,人往后缩了缩。周围其余的人此时仿佛是二战时的中立国,纷纷站在一边观战,人妖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把嘴里还带着火星的烟蒂扔了出去。
徐子明心里怒火烧得像赤壁之战时曹操的战船,早已无法控制,他握紧了拳头,准备朝人妖脸上砸去,人妖也吓得往后挪了挪。
“就算昨天我还你的,怎么样?”谁也没有想到徐子明会这样说,他们看到他的火气渐渐控制了下来,拳头也松了,脸上还一脸和气地笑起来。
“好。”人妖见状,心里的虚荣感彻底满足,也立马放下球杆,立地成佛,说,“你小子好样的,我佩服你,那我们就算了。”
徐子明转过身对许阳他们说:“好了,我们继续打球吧。”
一场荷尔蒙间的冲突就这样消解了,很多人记住了徐子明,记住了他能屈能伸的高大形象,谁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实属无奈,万一脸上又挂了彩回家,没准他父亲的巴掌又会光临他的脸。
刘洋还是热衷于他的老虎机事业,一个人溜到里间,换了些硬币下子。老板前一天因为输惨了,把老虎机的程序修改了一遍,导致刘洋屡押不中,皱着眉头连输了六七十。刘洋和很多喜欢赌博的人一样,每输一把就对自己说一声“这是最后一把”,二十几个最后一把之后,他口袋里昨天赢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陈光劝他别再玩火**,他才歇手,从老虎机上下来,一脸的垂头丧气。
下午,四个人决定到就近的公园去玩,沿着公园的石路重温旧梦,刚上中学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到那里去打游戏机,网吧风靡一时的时候才改去上网。
路上徐子明拿出一包烟,说是从他爸爸藏烟的地方拿的,发了他们每人一根,四杆烟枪于是在公园里燃起。好在此时的公园里面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清洁卫生的老太太,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愤怒。
他们四个人对抽烟的态度各有各的不同。许阳好久没有抽烟了,他的肺和气管已经失去了应付尼古丁的能力,刚抽一口就呛得不行,差点儿把中饭呛出来。徐子明则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时常抽一抽,以缓解轻微的烟瘾顺便装酷。陈光抽烟还处于初级阶段,不敢把烟完全吸进去。刘洋是老师面前的好学生,这是他真正的第一根烟,猛吸了一口,才发现头晕得像是进了捕鼠笼的老鼠晕头转向。
他们互相交流抽烟的感受,唯一有烟瘾的徐子明经验丰富,他说:
“抽烟,我看其实没什么意义,什么提神啊都是抽烟人的借口,都是骗人的。烟瘾也是不存在的,你让我看不见烟,我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抽。”
“刚才这根烟,咳、咳、咳。”刘洋边咳边说,“呛死我了。头晕得要命。”
“看来抽烟还是有意义的,能让人咳嗽。”陈光笑着调侃说。
“以后抽就不会咳得这么厉害了。”许阳说,“我抽的时候也这样,还不敢轻易吸进去,头已经晕得不行了。”
“你嘴里感觉到干了吗?”徐子明问刘洋。
“想、想吐口水。”说完,刘洋吐了口口水,跑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漱起口来。
一天悠悠而过,四个人在公园里怀旧有余展望不足,谈得也像某些电视剧里的对话一样含情脉脉,为迟早到来的分别惋惜。坐在亭子里时,陈光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会待三天,以后还会回来。他们敞开心扉,谈了自己以后的打算。几天以后就是报学校的日子了,许阳和徐子明决定报同一所重点高中,刘洋则因为三分之差只好另谋他校。他们对大学满怀着憧憬,很多班上没考上高中的同学都多少羡慕他们,仅仅只恶补了一个学期,成绩就有这么大进步。陈光的爸爸本身就在教育局工作,所以只要分数线不是太离谱,笃定要上一所市重点高中。
“诶,许阳,林紫珊呢?她上什么高中你弄清楚了没有?”三个人一起问许阳。
许阳心里也没谱,他根本没想到林紫珊,两个人所谓的爱情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变味了,变成了介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感情,而且许阳觉得越来越偏向友情。
“这个嘛,我还得去问问她。”许阳说。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们呢,没有我们出谋划策,林紫珊怎么会成了你女朋友。”陈光说。
“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我现在啊,对这种事根本不关心了,将来还说不定会怎样。”许阳说。
“装蒜了吧。”陈光说。
三个人一起笑许阳。
“没有。”
“哦,你怎么了,是不是对她不敢兴趣了?”徐子明问。
“也不是,但我现在觉得她就是我一个好朋友。”
“也好,省得烦心。”
四个人在一条十字路口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