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阳学习成绩进步得比刘翔还快，这令很多老师刮目相看，以许阳为首的一帮问题少年终于全部回归到了读书的正途，班主任感动得差点儿泪流满面。学生们常常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对这帮回头浪子们的讨论，脸上纷纷露出了毕业班老师百年一遇的喜悦表情。
许阳在老师同学们心目中的地位和身价翻倍上升，座位也从最后一排的角落迁徙到了第一排，不得不去忍受某些老师唾沫的洗礼。老师们都喜欢拿他作榜样，在班级里宣传，只是有一点令许阳十足郁闷，每个老师在夸完他以后总是会加上一句“许阳，你要坚持啊！不能尾巴翘上天啊！”许阳原本还在得意之中，尾巴翘得像旗杆，听到这句话头立刻晕了。
平静的日子终于在四月初的一天被打破了，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了一块石子，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陈光人间蒸发了，他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陈光的父母这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找他，像两个贼似的翻遍了学校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宝贝儿子，最后只能在办公室里大闹天宫。老师们也一筹莫展，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四处去找。
许阳正在写作业，班主任额头冒着汗来找他，问他知不知道陈光的下落。许阳和陈光是一对好朋友，但自从他们改邪归正之后，两个人一起玩的时间缩水了不少。
“不知道。”许阳答。随后班主任灰溜溜地走了。
许阳后来撂下了学习大业，心里怀着比哥伦布还强烈的决心，跟着班主任一起去找下落不明的陈光，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悄悄地埋进了地平线下，只露出了一点儿微弱的尾巴。他们一无所获。
回来后，同学们如洪水般凑在许阳身边，像千方百计想挖明星绯闻的记者们对许阳展开了盘问，许阳如实地向这些好事者交代了下午的行程。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活动室，那里呈现出了与金融危机时期相匹配的景象，没有什么人，老板认得陈光，说这孙子还差他一瓶雪碧钱，一听说他丢了，立马露出一副悲哀的表情，让人猜不透是为了钱还是为了陈光。之后，他们又去了学校附近的一所网吧，吓得那里的老板以为是城管来人了，忙着给他们发烟，一问是来找人的才安下心，四处看了几眼说没有。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附近的开放式公园，他们沿着鹅卵石路巡游了一遍，为提升公园人气作足了贡献，结果却连陈光的影子都没发现。
那之后的几天里，许阳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陈光，心里乱得堪比被捕前的萨达姆，想这小子该不会是想不开随屈原而去了吧。他一再地沉思，头快炸了也没想到陈光的去处。
又过了两天，许阳和徐子明一起放学回家，陈光突然从旁边的弄堂里窜出来，吓得两人像蚱蜢似的跳了起来。
那天晚上，三个人都没回家，到饭店里去吃了晚饭，喝了酒，把身上的钱花了个精光。陈光磨蹭了半天，快吃完时才讲出了这几天他人间蒸发的原因，是因为心里郁闷，要转学到其它学校去的缘故。
“怎么回事？”许阳和徐子明一起问。
“因为户籍不对头，所以要转学去其它学校了。”
说完，陈光举起酒杯，两人心领神会地把酒杯贴了上去，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考试也不在这考了吗？”许阳问。
陈光点点头，喝了口啤酒，又想举杯的时候发现肚子早已鼓得像气球，再喝就爆了。走前，陈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挂件，分别送了两人各一个，说是远房的亲戚给他的，是他要去那个地方的特产，留作纪念。许阳像遗物一样把它捧在手上，不知道该说一路走好呢，还是挽留陈光。
“你走了之后真的不回来了吗？”许阳问。
“不一定吧，我这边也有个家，到时候回来的话会立马打电话给你们。”
说完，陈光手一挥走了，样子颇有当年挥师南下的遗风。
陈光走后，许阳郁闷了好几天，班里的这场失踪风暴也就此结束了。许阳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在的时候你永远不会重视，他的价值永远体现在他要走的时候。
时间又晃晃悠悠地过了两三个星期，陈光快要被遗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有人跑过来对许阳说，他以前的小女友林紫珊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从左手到左肩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还打着石膏，上身的模样跟金字塔下的木乃伊如出一辙。
“滚！”许阳对那些好事者这样说，心里却没有像表面上那样稳如泰山八风不动。
放学后，他不畏流言，溜到林紫珊班后门等她，林紫珊出来的时候许阳差一点笑了出来，没想到林紫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通通走过了他，许阳忍住了没有上去，两人谁都没理谁。第二天又发生这样的情况，许阳实在忍无可忍，凑上去笑嘻嘻地问她怎么回事，林紫珊只是高高在上地说了两个字“摔的”。许阳心里暗笑杂书上说得对，讨好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们面前装孙子。此时他们的关系已不同以往，不再是像蜜月期的情侣，而像是长期分居的老夫老妻。
林紫珊依旧没有理许阳，走得更快了，好像要故意甩开他。许阳跟上她，询问病情：“你……手，怎么样了？”
林紫珊回过头：“没什么，休息几周就好了。”
两人并肩无声地走了一段路，许阳看出来林紫珊似乎淡忘了以前发生的事，放心了许多，问：“最近班里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许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以前林紫珊总是会跟他啰啰嗦嗦地说些班里的事。
“你知不知道那个家伙走了？”
“哪个？”
“陈光。”
“早就知道了。”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沉默陪伴着他们走完了全程，原本如果发生这样的状况，许阳还可以发挥肢体的动作，牵一牵林紫珊的手，可是当他习惯性地伸下手去牵的时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林紫珊的左手绑在胸前。于是他换到了她的右侧，去拉她的右手，林紫珊也没有多大反抗，只是手指动了动。
“我们和好吧？”许阳见此情景，厚着脸皮说。
林紫珊听完立刻甩开他的手，不置可否，两人在前面的路口就分开了。
此后许阳上课时思想没有再野马脱缰，读书还是一样的认真，这块原本在老师们心目中的朽木如今变成了红木，被他们四处标榜。许阳的化学成绩更是突出，参加了市里的某项化学比赛，获得了一个很靠前的名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许阳的父母也因此被屡屡叫到办公室里，谈他们先进的教育方法，许阳的母亲原本极不喜欢到学校去，现在每每要到学校去的时候就特别积极，觉得特有面子。许阳却很不喜欢他母亲那样，有一天他看见她又在办公室里大谈特谈，接受老师们给她的脸上贴金，回家后泼了她一盆凉水，让她以后少去学校。
在成绩方面，许阳除了英语有些差之外，课课都是班上前十，重点中学指日可待。最令班上其他同学羡慕的是他丰富的业余生活，打桌球的时间半点都没有缩水，偶尔还和一帮男同学上网吧打CS，体育课因为“减负”的浪潮而得以保存，他也是从来不待在教室里面啃书，而去打篮球或者踢足球。老师们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就是许阳初三的那个学期开始，学校周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网吧，这些网吧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众星拱月般开在学校附近，引得学生们像是大头苍蝇一样到了周末就纷纷往那里跑。许阳也是这群苍蝇中的一只，一到礼拜天不是混在活动室里，就是去上网。网吧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规格，还正处于星火燎原的阶段，网吧老板为了节约成本，使每台电脑之间失去了应有的空隙，如果碰到邻座的两个人都是大手大脚的，难免会引起一些争吵。
事是徐子明惹的，那时候他放弃了最钟爱的桌球事业，跟着许阳他们玩起了CS，CS与桌球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靠的都是准心，徐子明在桌球上没有找到的准心在CS上找到了，他不久就成了他们一帮人中的狙击高手，他也因此而得意洋洋。
那个星期天，他们和平常一样打得正欢，许阳连续被爆了几次头，心里正在郁闷，忽然听到对面的徐子明和他邻座的人吵了起来，脏话犹如机枪的扫射一句接着一句。徐子明的脸怒得像红枣，右手举过头顶做着姿势准备发力。那个和徐子明争执的人比他大一两岁的样子，细碎的胡须已经长齐，像是风中的杂草般参差不齐，他的表情和徐子明形成了鲜明对比，面如土色，仿佛是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嘟嘟逼人的眼神令人想起了庙里那些愤怒的菩萨。
“你想干什么？”在很多人围上去之前，徐子明就大声地吼道。
“**的，老子想揍你，怎么样？”对方挑衅地回答。
许阳他们见状立刻扑了上去，把他们团团围住。
“你来啊！”徐子明说，用手示意他过来。
听完徐子明的话，对方的拳头挥了挥，虚张声势地说：“老子让你先动手。”
“你先来啊！”徐子明又说。
“我让你先来。”
沉默了一会儿，正在徐子明想出手的时候，许阳和另一个朋友刘洋箭步上前，把他的拳头抱住，嘴里一边劝他：“算了，算了。”
这时，对方的两个朋友也上前制止，轻声嘟哝了几句，硝烟这才有所缓和。对面的一个和事老眼见徐子明的朋友众多，出来说话，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这样算了吧。”看客们于是纷纷垂头丧气起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没能上演。
又僵持了一段时间，徐子明这头愤怒的野牛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对方也坐下来，继续打他的游戏。
后来，大家又各就各位之后，有人提议，既然大家都是来打CS的，何不打一场比赛一决雌雄呢？
他们打了何止是一场比赛，一直打到了夜幕的降临，徐子明发挥出了全部的实力，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走得时候，那人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争吵，笑称徐子明是他见过的打CS最厉害的，差点儿还做了朋友。徐子明也做出一副神气的表情，对他说“有空练好了，来找我玩”。许阳心底里有些佩服徐子明，不仅仅是因为他打游戏打得好，而是他可以完全忘记前面发生的争执，笑着和人家说话。
那天许阳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六点，他妈妈在焦急地等他吃饭，回去后把他骂了一顿，骂着骂着扯到了许阳的爸爸身上，两天前，在玻璃厂工作的爸爸出差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许阳常常晚归，这次遭骂最主要的原因是临近中考了，他妈妈觉得他应该收收心，在家里埋头复习了。
许阳一到晚上就被剥夺了看电视的权利，乖乖地在自己房间里复习。
“A、B、C、D、E、F、G……”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想不起最最简单的英语字母。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这是化学中重点的重点。
“υ=S/t、W=FS、P=ρgh、W=Uit……”物理公式不仅要会，还要会用。
“勾股定理、逆定理、合比性质、等比性质……”数学竟如此深奥。
“依法治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三个代表、民主政治……”政治总是一套一套的。
“卖油翁、黔之驴、浣溪沙、泊秦淮、清平乐、西江月……”新的三字经，这些可是全篇背诵科目。
就这样，每天夜里许阳在无穷无尽地题海里尽情遨游，在六门功课里四处打转，他的成绩也稳中有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