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庭坐在自家前院里。
感受着那股从午时便一直在身上徘徊着的被注视感,有些厌烦的哼了声,便把剑插在地上,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莫名奇妙的盯着自己这么久,怕是要等机会动手吧。既然如此,那我便就在这里等着。我倒要看看你有何目的。】
而此时堇欢儿帮小荫收拾好饭桌,便穿过大堂走了过来。
看着星光下,漆黑的院子里那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看着那个身穿普通青布衣的男人,心里有些微微的颤动。
其实白庭完今天有很多事要处理,军务处需要重建他还得安插人手和打点各处,再加上南方战事刚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加起来怕是需要东奔西跑才行,就是今天比陪她更重要的事也有很多。
她也是很明白事理,他们的关系并不像看起来那般亲近,昨晚只是随意说说,可那个男人却是就这般硬是丢下正事陪了她一天。就算在猜不到那个她十分了解的大将军为什么做出这么不和常理的事,堇欢儿眼角也有些湿润感似乎要涌出来。
她原本便是这么容易便能满足的女子。
堇欢儿抬脚走出房间,看着面前那青色布衣下那熟悉笔直挺着的肩膀,有些怜惜的抚摸了上去。
她也知道,那男人只是与她相互利用着。可就是这从来不见塌下的肩膀,给她遮挡了这么多年,让装作坚强的她能躲到那后面去,完全挡住身子。
她其实也是知道的,那男人实力其实并不如她,可她就是愿意,便就是那般喜欢他温暖的怀里。只是,这些天发生的事,让她忽然有种感觉,有种倾盆大雨将至的感觉,这场大雨,那个男人怕是遮挡不住了。
“将军…”堇欢儿从男人身后伸出双手,缓缓的拥住前面男人的脖子。靠在白庭肩上,把自己的脸颊贴在白庭耳旁,闭眼用温柔的轻声说道。
白庭却没有回答她,从刚刚堇欢儿摸上他肩膀时,那股注视感变得很强,变得很危险。那危险的感觉如同野兽锋利的注视,如同万箭遥指,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动作,那注视便会狂涌而至把他吞噬。
他不能动,他手掌满是汗水,却死死握住插地长剑的剑柄。缓缓抖着,随时都会周围的一丝细微动静爆发出全力的攻击。
他太专注前方了,却忽略了身后的动静。听到耳旁堇欢儿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旁,那一刹,他蓄起的势全在那温柔的声音下顷刻瓦解。
他不明白,不明白那个女子为什么要这样。他知道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在做什么,可她偏偏却做出这般动作,她到底想做什么?
“将军…这次…就让欢儿来吧。”见白庭没说话,堇欢儿搂得更加紧了,接着温柔的说道。
她知道来人是谁,来人就连她也会害怕,这事已经超出那男人能管的范畴了。是的,他只是一个将军,就算他再强也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次她听说高塔上的事后已经悄悄为他捏了把汗,这些年他也是仅仅靠着那些人那不触碰普通人的规矩保护着她,她猜到高塔上那人肯定是放水了,那场战斗肯定有很多人注视着,那人不敢杀白庭的。
只是,现在不行了。现在那人这样明目张胆的用灵力锁定这个男人,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显然是知道她给他用了那个东西,若是他再阻挠他们怕是连他一起消除掉。
白庭瞪大眼睛,他听到了,他听到那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子说的话。他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他想出声,可不仅喉咙向被卡在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来,连身体也仿佛被定住一般怎么都动不了。眼珠向下偏转,只见一丝丝幽紫色雾气环绕在自己全身上下,他更疑惑了,为什么她要这般。
“…欢儿不想将军打扰…。”堇欢儿松开环在白庭脖颈上的手臂,右手放到白庭握剑的大手上,感受着上面那股温暖的感觉,让那大手上环绕的幽紫色雾气缓缓消失不见。
只见随着雾气消失,那大手便缓缓松开了,可长剑却没落下,堇欢儿顺势抓紧了那把长剑。随后,那大手突然把她握剑的手掌全部握到手里,仿佛把给了她力气一般,然后松开落下。
“将军…”偏了偏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眼角,可她却什么表情也看不见,因为那个男人仿佛真的生气了,平静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养起神来。
顷刻间,堇欢儿眼睛里涌出感动的眼泪,露出微笑把地上的长剑拔起,站直身子向前走去。
将军是同意了,她刚刚不仅是逼迫,还是询问。若将军不放开手,她便会马上放开将军,她不会再出头,她这般可却会很难过。她赌对了,将军是真的有些在乎她的。
“影先生…看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堇欢儿站在院子前,月光下,夜晚的微风吹过她的脸颊,把她那披在身后的长长头发吹得飘动起来,她就那么平静的站在院子的中间闭着眼睛感受着四周的灵力,仿佛不是要与人战斗,而是要给身后那位将军舞起一段美丽的剑舞。
【将军看清楚…这才是属于我们这类人的战斗方式。】
“呵呵~~”仿佛回答堇欢儿的问话,一阵笑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那笑声很是尖锐,又很冷漠,如同寒域的冰峰,又如同铁锯相互摩擦般让人难以忍受。
随着声音落下,那正对着月亮的将军府大门上方瓦片顶部,空气忽然缓缓颤动起来。月光下,那个地方空气中忽然出现一点点幽黑斑点,缓缓扩大,缓缓吞噬掉周围的空间。
“…吾一直期待着,能同你这个冥殿第一人比试。”那些幽黑斑点缓缓扩大直至连接在一起,变成一个幽黑的人形,依旧是那般全身幽黑,被白庭削去的左臂却是完好的握着一把幽黑的长剑,而右臂同样握着一把相同的长剑。
它那幽黑的脸上,两个窟窿里泛着兴奋的绿色光芒,嘴的位置,一个布满高低不一幽黑尖牙的裂口已经裂开,那裂口微笑着,就那么僵硬的挂在那里丝毫未动,声音便是从那里面传了出来。
堇欢儿见来人一上来便打算动真格,手上迅速飘出幽幽紫色的透明雾气,那雾气轻轻飘荡着,直至那把长剑全部包裹起来。
抬剑,带着幽紫色雾气向站在高处的影划出一道幽紫色灵力。
那锋利的的灵力就这撕开周围的空气,向着一动不动的影划去。无声无息,就这么把那人连腰斩断。
只见那被连腰斩断的影脸上僵硬的裂口依旧那样的微笑,被连腰斩断的上半身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渐渐化为黑色的细小颗粒,没落到地面前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而那下半身也突然爆裂开,爆成无数细小的幽黑颗粒四散而去。
堇欢儿见此情形,脸上依旧那般平静,感受着周围空气中不断兴奋震动着的灵力,试图寻找那消失的影。
突然,身后的灵力在一瞬间疯狂凝聚,堇欢儿身体迅速扭转,借着身体转身的力道,一剑向身后那已经高举双剑的影脖颈划去。
影依旧那般狰狞的笑容,可随着脑袋缓缓落下,身体便完全僵硬住,化为无数幽黑颗粒爆发开来。
“呵~~~”剑上的力道还没有收住,堇欢儿便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一团灵力,那团灵力的出现毫无预兆,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影依旧是那般僵硬定格的微笑,弯着身子,双脚一前一后抵着地面向前发力做突刺状,而同时左臂往后拉,右手上握着的长剑却是向着前方,那个身体才刚刚全部背对着他的女子狠狠刺去。
虽然他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可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兴奋来。
“锁。”
可随后,感觉那团灵力越来越近,堇欢儿闭上眼睛,随着那粉红薄嫩的两瓣樱唇一开一合,她刚刚散发到四周的灵力便向身后疯狂涌而去。顿了顿,左脚洁白的小鞋踮起,转过头,身体再度扭转,带着长剑向后划去。
影只感觉手中仅仅只差分毫便能刺进堇欢儿身体里的长剑在那一刹那停住了,像是有什么死死抓住长剑一般,无论他用多大力道都不能使剑再动分毫。
果断松开右手,任由那把长剑浮在空中随后爆成无数黑色颗粒,前脚狠狠撑着地面向前把身子一推,全身便向着堇欢儿身体贴去,同时把左手里的黑剑一甩,反手握住狠狠向女子光洁的脖颈划去。
可他刚贴近堇欢儿身旁,那左手已经抬起快要靠近她的脖颈时,已经转过身来的堇欢儿已经借着转身的力道,再度狠狠横劈,把影连头带抬高的左臂一同削断开来。
又是无声的爆裂,连同断裂的幽黑躯干一起,那影又化作漫天黑粒消失不见。
可堇欢儿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有了准备的她灵力已经锁定周围的空气,感受到飘到上方的一粒黑色颗粒又开始迅速凝聚,手臂便迅速向放到左侧腰间作蓄力状。
向后退了一步,随着剑上环绕的紫色雾气瞬间变得锋利,随手向上挥去。
那影才刚凝聚起身子,便在脸上那两窟窿里的绿光闪烁下,又被一道飞来的幽紫色灵力给劈成两半。
“呵。”
白庭其实已经可以行动了,可他坐在椅子上却没有一丝想要动弹的意思,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月光下那不断舞着剑的女子,看着那幽紫色的灵力随着她不断挥舞的长剑下划出一条条美丽的轨迹,看着那轻飘飘的洁白裙摆随她的行动在空中飞舞着。
那一刻,他的眉头已经完全拧到了一起。
他知道她很强,她可以随意潜入那些十分机密的地方,可以轻而易举的打探出别人探听不到的情报,可却从没发现过她舞起剑来会是这般美丽。
在白庭眼里她的剑技并不是很出色,但这战斗也并不是在拼用剑的技巧或力气,而是真正只属于他们的对决,不是普通人能插手的世外人对决,白庭只能看着,不去打乱那个在认真对战的女子那紧凑的节奏。
堇欢儿不断挥舞着剑,灵力已经全部散出体外时而凝聚起波浪划出,时而盘绕上那突然出现的影身上某个部位将他行动打乱。堇欢儿就那么不断踏着柔柔的脚步,时不时的用剑把那影切割开来。
而影则越来越狂暴,凝聚的身体越来越多,甚至在同一时间会凝聚出两个或三个身体同时进攻,动作也从开始的僵硬变得十分迅速灵敏。
影飘着侧身躲开堇欢儿的刺击,而堇欢儿却依旧用灵力束缚住那人身体,回手一划把那身躯划成两段,爆裂消失。
就在堇欢儿再度注意起周围兴奋的灵力时,那些灵力,却渐渐平和下去了,直至恢复平时的安宁。
“呵呵…不打了,不打了…”堇欢儿感觉到大门顶上忽然有灵力震动起来,便赶紧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影依旧最初那个姿势站在瓦片上,脸上两个窟窿里泛着绿光,钢锯摩擦般的声音带着随意的语气从那微笑的裂口里传了出来。
堇欢儿满脸汗珠,深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起伏的胸口平和下来。
虽然这样的战斗并不会消耗她多少体力,但那种从一开始便一直环绕着自己的怪异感,在看见影依旧那般随意的样子后变得更加浓郁了。
“请问影先生连续戏弄在下到底目的何在?…”堇欢儿正想开口,可已经走到她身边的白庭却已经学着她刚刚的称呼问了出来。
虽然他对灵力不是很了解,但刚刚他便从影的动作里发现了,发现那影先生的动作十分随意,根本就是在戏弄堇欢儿。他并不期待影能回答他实话,可只要影开口,他便能安心些。
“呵呵…吾倒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趣…”难听的声音再度从那丝毫未动的裂口里传了出来,他仿佛能猜到白庭在想什么一般,回答了白庭心底的疑惑。
可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白庭和堇欢儿满意,顿了顿,影见底下两人依旧平静的看着自己,有依旧随意的难听声便又从裂口里传了出来:“…幽君的抹杀令并不关吾事,今日吾来此仅只是随意逛逛,碰到两位也只是意外…嗯…该走了…”
似乎感觉到什么,话音刚落,影便化作漫天黑粒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只剩疑惑的二人。
【今日是意外…那昨日?】
白庭心想。
“将军…”片刻后,看着月光下那空荡荡的砖瓦,堇欢儿脸色有些不对,转头看向身旁那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低声的叫唤了一声。
而白庭转头看向旁边的堇欢儿,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上全是汗水,微微仰起的脸庞上看上去有些怯意,便皱了皱眉。
没有理会她,转身向大堂走去。
“庆功大典要到了,这几日准备下吧…嗯,对了…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日就在书房睡了。”白庭快要走到大门前,才回过头来看着那个还站在那里没回身的女子说道。
“欢儿知道了…”堇欢儿回答道,她没有回头,咬着下唇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她有些害怕,她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能看得出,将军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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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书房里漆黑一片,书案前白庭靠着椅背闭眼养神。
他此刻有些混乱,也有些烦躁。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堇欢儿在身边带来的变数已经超过她的价值,若是真的如他所想,那堇欢儿这把利刃怕是得放开才行。
他一直在告诉着自己他必须得爬上那最高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得把一切利弊算得清楚。
还有那诡异的影先生,那拿回来的古老长剑,还有关于现在局势……
一想到这些各种各样突然混杂在一起出现的问题,他的脑子便有些混乱。他不停的思索着,从最开始开始回忆判断,想不通,又再从更早更早开始联系。只是越想,心里就越烦躁。
他是着急了,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他的性子从前可不是这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压在他心头,他总感觉这些看上去的小事关联起来似乎事关重大,便不由得烦躁。
可现在自己却完全静不下心来,再这样想下去怕是得把自己逼疯才行。白庭舒了一口浊气,干脆不再想这些事。
这时,像是有什么轻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便缓缓走到门边,轻轻把门拉开,向外看了过去。
随着木门轻轻打开,月光下有些明亮的后院便出现在眼前。
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洁白睡袍的人影正坐在花坛的另一端,正低着头,轻轻柔柔的歌声从她那传了过来。
柔嫩粉色的嘴唇微微一开一合,眼睛轻轻闭着,两只白皙的手臂撑着花坛边缘,低头缓缓唱着歌曲。
那声音很安静轻柔,如同温暖的怀抱般温柔,又透露着无力和悲伤。
白庭靠着门沿屏息听着,感受着那渐渐把心里不安抚平的歌声,闭上眼睛沉浸到那歌里,可那歌声有些低,述说着什么他便听得不是很清。
他有些在意,在意那歌里到底在述说着什么,可无论他如何认真的想听得仔细些,那低低的声音却始终模糊,只能听见温柔的旋律。
许久,歌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女人站起身,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可她视线里只有月光下的院子,还有那个方向书房打开的大门里一片漆黑,哪有什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