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一惊,恐惧感再次真实地袭来。
沈步峥看出心悦的异样,牢牢地抓住了心悦的手。他拉心悦坐在床上,另一只手揽住心悦的肩膀,缓缓地说:“心悦,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吧。”以前每当沈步峥用这种镇定的语气说话,心悦总能平心静气下来。此刻她却无论无何不能平静。她用手捂住沈步峥的嘴,急切地说:“你不要讲,坚持不讲,你就能活着走出这片原始森林。”
沈步峥把心悦的手拉下来,在她的手背上快速地吻了一下。心悦突然一阵心跳加速:这是沈步峥第三次吻自己了。一次是分手时快速吻在她的发间,一次是在她昏昏睡去时吻在她的脸颊,这次,是在她清醒时,虽然很快,却是清清楚楚的。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已经跟走进这片原始森林时不同了。
“我说过,我要一直陪着你。”沈步峥看着她的眼睛说。他的睫毛很长,瞳孔深邃,似乎有种可以控制人的力量,心悦不知不觉地听他说下去。
“我14岁那年,随家人移民波士顿。我还有个妹妹,比我小六岁,小名至宝,从小就是家里的至宝。
我读完大学,顺利被医学院录取,全家人都在为我骄傲。那年我提前两天回家过圣诞节,想和父母妹妹好好庆祝一下。
到家的前一晚就开始下起大雪。晚上至宝的学校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圣诞舞会。父母一向约束我们比较严格,没有成年的妹妹是不被允许参加这样的舞会的。至宝自己却很想去,我回家之前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央求我帮她向父母求情。于是,我轻描淡写地跟父亲说,让至宝去吧,既然我们移民美国,就该融入当地的文化。
父亲犹豫了一番,我自告奋勇开车送妹妹,并承诺在学校等着,并保证10点前接她回来。父亲见我这样保证,很欣慰我们兄妹情深,就让我们去了。
至宝简直太高兴了。她翻出一条早就缠着母亲买下的淡蓝色舞会连衣裙,淡淡地画了妆。她很美,实在是美极了!我突然间发现她长大了。”描述着这样美好的情景,沈步峥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笑意。心悦突然觉得很恐怖。她想阻止沈步峥讲下去,沈步峥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继续穿透心悦。
“那天白天的阳光很好,前一夜下的雪晒得有些融化,天一黑又冻成冰。然后大雪再飘飘洒洒地下起来,地上有冰有雪,天空漫天雪花,一个童话般的银白世界。
我和至宝都很开心。至宝亲吻了我好几次,夸我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说她要给同学们介绍她又聪明又帅关键还很疼她的哥哥。然后我们大声唱着圣诞歌,向她的学校驶去。
一辆大卡车开在我们前面,速度有点慢。至宝着急了,对我说哥哥超过去。我正准备超车,大卡车突然减速,我情急之下猛地踩了刹车。雪下有冰,车轮不听使唤地开始打滑,方向盘全然不受我控制。我恐惧极了,使劲去搬方向盘,车向左侧滑去,已经越过我这方向的车道。
这时,我的耳边只听见哐啷哐啷奇怪的响声。我抬起头,前面的大卡车顶绑着的钢条正在往下滚落,砸在我的车前发出响声。突然间有根钢条穿过挡风玻璃。我再看至宝时,钢条已经从她的头上直穿过去,血顺着她的脸颊流过她的长发,一直流到晚礼服上。至宝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恐惧,她从喉咙里冒出几个字——哥哥,我不想死……然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等到救护车来,至宝已经死了。如果我不是盲目地想做个好哥哥,就不会害死至宝。我无论成为多好的医生,也救不回自己的妹妹。
至宝的葬礼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波士顿。我让自己一直忙碌,一直漂泊,这样我就不会沉浸在回忆中痛恨自己。我一直在躲避父母,能不见就不见,因为每一次见面,我都悔恨自己亲手葬送了他们的至宝。”
沈步峥讲得很慢,讲得很冷静,不,是很冷,冷得好像一面看不见的冰墙在他四周慢慢竖起来。等他讲完,心悦觉得好像他全身都被包裹在冰里,冷冷的,很孤独。心悦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去推那冰墙。她把沈步峥紧紧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他。沈步峥冷冰冰的脸于是变暖了,他把头埋在心悦肩上。
门帘响了,老妈妈走了进来。看见心悦和沈步峥的动作,她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说出两个字:“吃饭!”
少了邵子峰,这顿饭吃得不热闹,却依旧温暖。心悦吃了不少,一来已经许久不曾进食,二来从冰水中捡回一条命之后,她的心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她来说,此刻恐惧好像不那么强烈了。她只想和沈步峥、和老妈妈老爸爸一起享受这温馨的一刻。她不停地向着老妈妈、老爸爸笑,老妈妈夹菜过来,她就快乐地吃下。她时而也帮沈步峥夹菜,每次跟他眼神接触,都微微一笑。
晚饭之后,山里已经黑下来。心悦和沈步峥坐在屋门口不远处,看着悠远的夜空。月亮升起来,星星也出现了。西藏的天空高远,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
心悦靠在沈步峥的肩上看着天空。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好好珍惜这一刻。她忽然开口说道:“沈步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沈步峥在她的发际轻轻吻了一下:“说吧,我喜欢听你的秘密。”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我努力学会该男人干的活儿,换灯泡,通下水,修理小物件……我想让妈妈感觉不到没有爸爸的烦恼。”
“哦,原来心悦是个女汉子。”沈步峥打趣她。
“可是有一样我永远学不会,那就是记路。我没有方向感,比如南半天的星座和北半天的星座我总也分不清。”
“那么你可以崇拜我了,我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沈步峥一本正经地说。
“好吧!假如真的走出原始森林,那我就崇拜你,因为那全是你的功劳。”说到走出原始森林,心悦突然不说了,沈步峥也安静了。
“心悦,你大病初愈,该好好休息,睡吧。”沈步峥说。
“我不睡,我不困,我睡了那么久。”心悦抗议。
“那你靠在我肩膀上,我给你讲南半天的星图。听累了你就靠着我睡吧。”沈步峥说。
心悦点点头,她好奇地听沈步峥讲。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与一个男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心悦知道,假如没有对梦的恐惧,假如心里不是暗暗在等待死亡的降临,她不会如此放松地倚靠着沈步峥。
她也不想花时间去纠结沈步峥的情绪——听了心悦的故事,知道了心悦对丁昊的爱,他会不会有些不自在——不,他不会,他一定也像心悦一样,心里执拗地与命运抗争着——既然前方有可能是死亡的寒夜,就让我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彼此温暖。
此刻,心悦觉得很自然很安详。听着听着,她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