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趁着太阳还不算烈，三三两两的勤杂工分布在了校园的各个角落。有割草的，有浇花、浇树的，还有的在修补者着残缺的路面，他们大半是附近的村民。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这所有一万多在校生的学院，必然有无限的商机。同时也给被占了土地的村民，提供了一百多个工作岗位。给各餐厅打扫卫生的二三十多个妇女，就都是附近村里的。这里的待遇还算优厚，时间上比较自由，工作也不会太累，所以就成了比较抢手的工作。外人一般不会被招到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当地村民都有“坐地户的荣誉感”，
好像狮群保护领地一样，不容外人染指。
王渐离先来到了餐厅楼下的一个复印店，准备在里面刻一下招牌。招呼他的是老板娘，三十多岁，瘦高挑的个子，很麻利、干练的一个女人：“有需要的吗？自己看。”
原来，她这儿不仅仅经营复印打字。不大的店里，还摆了不少杂志、图书、报纸。一个高壮的男人在里间鼓捣着照相机，看来是准备着开学时给学生们照各种证件的照片。
“我是二楼餐厅的，准备刻几个招牌字。”王渐离自我介绍道。
“哦，没问题。哪个窗口啊？准备刻啥字？”女人说话很有亲和力，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经营啥啊？我也经常在餐厅吃饭的。”眉眼里的笑意，让王渐离觉得用“媚”这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挺合适。
“就刻个名字。”忽然想起洪国刚才电话里嘱咐的，又加了一句，“还有几个菜的名字。我给你写下来吧。”
老板娘递过了纸和笔：“你是新来的吧？不少新窗口都是在我这儿刻名字。”
“嗯！”王渐离一边答应着，一边写下了“小王心意”、“红烧鱼”、“特色炒鸡”、“麻婆豆腐”，“名字要刻的大一点，其他的中号字就行。”
“很有新意的名字啊！”老板娘夸张的赞叹了一声，“按其他窗口的字体吧，这样整个餐厅显得协调。”
有啥好的？我都觉得是凑合的，不过倒挺会做生意，王渐离暗想。
“行啊，你看着办吧，我下午来取。”看见旁边的超市在上货，王渐离想起老王通知今天也要上货，连忙告辞。
餐厅里，郝正明正用方便车推着七八筐鸡蛋跟在王兴村的后面。三四百斤的重量，老郝得弓着腰才能推动。
“郝鸡蛋，你一定不能给时间长了的啊。现在天热，放不住。”王兴村大喇喇的嘱咐道，“现在我这儿基本都是新茬儿，你得让他们不能说出啥来。”看来是过去一直是用他的鸡蛋。
“那时自然。全是好鸡蛋。”四十多岁的老郝，满脸谦恭，看见谁都笑眯眯的打着招呼，“忙着呢，以后多照顾啊。。。。。。。”
到了后厨的副食仓库，王兴村从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开了门，闪在一旁。他的钥匙串足有半斤多重。王渐离后来一直都纳闷儿，老王咋就不觉的坠得慌呢？可能是腰肥肉多吧？
郝正明一筐一筐的卸了下来，又一筐一筐的码好。临出门，还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抚了抚本来就干净的货物架。
“好了，王经理。以后，随时打电话就行。”接过了王兴村打得收条，小心翼翼的收好。又顺手塞给王兴村一盒红塔山。其实，老王并不抽烟，不过他并没拒绝这小小的贿赂。很有点应该这样的意思。
根据学院后勤管理处的规定，餐厅的原材料应该集体采购，这样便于严把质量关，防止出现食物中毒等重大事故。不过现在的餐厅分别承包给了八个‘大老板’，八个人又分别转租给了五十多个‘小老板’。各家的营业状况不同，用货量不定，集体采购就有了一定难度。经过餐厅管理办公室领导的考察，又借鉴了其他大学的一些办法。就制定了现在的供货程序。
通过招标、考核，分别和几个大的粮油供应商、副食供应商签订了合同。每个窗口需要原料时，由‘大老板’直接和供应商联系送货。每个月底，供货商凭每个‘大老板’打的收到条到后勤管理处结账。学校财务扣除货款后，再以‘大老板’为单位结账。用谁的活，多用谁的活，掌控权自然在每个‘大老板’的手里。供应商们自然高看这些‘老板’一眼，过年过节，表示意思不说，平常也要经常喝喝酒，递颗烟。
老郝走出餐厅的时候，和王渐离碰了个照面。虽然不认识，还是说了句客气话：“以后多照顾啊。”
王兴村给看着有点发懵的王渐离介绍道：“这是给咱送鸡蛋的老郝——‘郝鸡蛋’。一会儿，还有几个供货的来，到时就都熟悉了。送油的孟凡友——‘孟油’，送干货的‘王干货’，‘马面’、‘马米’。。。。。。。”
王渐离扑哧乐了出来：“还真是有意思啊！有叫‘牛头’的吗？‘马面’都有了，尤其是那‘孟油’，哈哈。。。。。。还梦游。。。。”
王兴村也乐了，以前就是这么叫的，从来都没仔细咂摸过。‘马面’——‘牛头马面’，‘孟油’——‘梦游’，‘马米’——‘妈咪’，还有‘好鸡蛋’，咋就没‘臭鸡蛋’呢？还真就这么巧，有意思！
“哈哈。。。。。。你小子，脑子转的快。多想想怎么干好，也算帮我的忙。我不会亏待你的。”看来他有意拉拢这个脑袋瓜儿活的大学生。
“以后，你们用大米、面粉、食用油、鸡蛋的时候，直接找我到仓库领，咱仓库有存货。油、盐、酱、醋等调料，可以直接跟‘王干货’联系，他的货比较杂，咱仓库放不了那么多，再说他每天都来送货，方便。”
王渐离走进自己的窗口时，陈洪国早已拾掇的变了摸样。
“表哥，我六点就从家里来了。以后干活的事儿，你就动动嘴就行，我干。”陈洪国一脸的汗水和实诚。
王渐离心里很是感动，暗道：就是冲他的实在劲儿，我也要对他好一点儿。
“来，你抽颗烟，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小贾定的啥干货？”递给了陈洪国半盒红塔山后，王渐离朝二号窗口走去。
贾世光正坐在自己门面前的一张餐桌旁和一个年轻人谈着什么。
那年轻人，个子不高，白净面皮，看面相不到四十，很精明的样子。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褂儿工作服，工作服上有一些污渍。一个半旧不新的帆布包斜挎在肩上。半包粉条儿，搁在他的左手边。看来，他就是‘王干货’了。
定干货、调味品，还得跟大厨学习啊。王渐离边想，边走向前，坐在旁边。
王干货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过来了？哥。”生意人一般都会尊称别人，明知比别人大。当然，有时对稍微大点的女人喊“大妹子”，效果更好。
“都是要的啥啊？”王渐离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个哥，一看就是大厨。他要的东西可都是好货，有的人都没听说过。”王干货显然挺热心，同时也不忘恭维，给贾世光捏了一顶高帽。
只见订货单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岳园二号窗口草菇老抽一件（海天），味达美一件，老陈醋一件（紫林），蚝油一大桶（海天），小红油一大桶（好的），鸡精两包（五斤装好太太），番茄沙司十瓶（味好美）、品牌腐竹五包（要好的）、梅干菜五包（味好美）。。。。。。。都是一些上好的名牌调料、干货。王渐离不禁暗自啧啧，真是大厨啊！有些我真没听说过。
“国儿，过来。”王渐离拿不定主意，喊表弟过来，“过来看看，咱定点啥？”
“咱也定这些，再来两瓶李锦记的‘蒸鱼豉油’。”陈洪国大体看了看贾世光的订货单，很不服气的说道，“我以为是啥好动西，不就是大路边上的货嘛！”
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厨比着赛的要好货，可乐坏了‘王干货’：嗯，就他两家的货就接近五千了，再来一家的话。。。。。。怪不得今天出门踩了一坨狗屎。呵呵。。。。。。。
“大厨就是大厨！见过世面！来，签上字，下午我能按单子就送过来。”
因为不用交现钱，王渐离也忘记了大体算一下，麻利的签了字。如果算了账，他不仅会啧啧，还会呜呜。
订好了干货，王干货听见万富民的招呼，忙颠颠儿的跑了过去。王渐离要去和王兴村商量餐具的事儿，。陈洪国和贾世光聊了起来。
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又有共同语言，很容易拉近关系。
“你牛啥？还要‘蒸鱼豉油’，会用吗？”贾世光被抢了风头，很不服气。
“会不会用，你甭管。你都没要，看来还没听说过吧？”他俩一个赛一个的不服气。
“切，教你一手。不蒸鱼，做‘豉油皇基围虾’，别说你没听说过。”贾世光一定要让这个看的很嚣张的人服气。
“做法很简单的，先把大虾过一下热水，在虾身上粘一点淀粉，千万不要太多，只为了增加口感。锅中下油，把油烧到七成热。七成热你总该知道吧？不知道我告诉你，油面微冒轻烟就是七成热了。离远点，下入虾。别烹你一身油。炸酥了，也就是七、八秒。锅中下入黄油，黄油你见过吧？没黄油，芝士也可以，实在没有就不放。估计‘芝士’你都没听说过，西餐的东西。下入洋葱粒、姜粒、蒜蓉。倒入豉油、味精、白糖。然后倒入大虾翻匀，淋入少量香油就成了。味道那是一个鲜。。。。。。”话里带着调侃和指点，没想到陈洪国就还吃这一口。
“行了，你小子还算有一套。有一天咱俩好好。。。怎么说来着。。。。。。好好‘搓搓’。”
陈洪国初中没毕业，难得拽句词儿，还把“切磋”说成了“搓搓”。惹得贾世光大笑：“你也行了，陈哥。我不和你洗澡。忙你的过去吧。”
可谓，不打不相识。他俩在互不服气，斗气般的较量中，交成了好友。
当陈洪国和贾世光闹玩的时候，王干货和万富民两口子低声的说着话，还不时小声的笑着。
“王哥，你小子又发财了是不？”付玉红瞪着大眼珠子问王干货，“我和你说的盐的事儿，给办了吗？”
“不是不给你弄，弟妹。你得听当哥的一句。”王干货严肃的给她解释说，“现在，第一是查的严，不似以前，可以弄得到；第二，最好别干那缺德的事。你没看报纸上的报道？HN那边因为工业盐的事儿，撂倒了十七个。第三，咱不差那点钱不是？做买卖，咱也得心里踏实。再说，学校里的条条框框多，我也得保住饭碗不是？”
万富民右手夹着颗烟，双手抱着膀子，后背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又露出了做作的沉稳：“就是啊，原料上用点次级货不算错，反正都符合国家标准，吃了顶多口感不好，不会吃死人。如果违法了，可就难说了。咱老老实实的吧。”话锋一转，他又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说，“我说老王，那五十斤桶装的二级酱油和醋，你别说没给我留啊。”
“那当然，咱的关系，谁和谁啊？不过只各留了一桶，每个学校都在备货，货源很紧。你先用着。”王干货又堆起了满脸的微笑。
“那好吧，先各来一桶。散装腐竹十斤，大木耳五斤，散装味精。。。。。。”
王干货一样样的仔细记着，写了满满一张纸。
“你两口子可太奸了。花了才别人一半儿的钱，备了别人两倍多的货。”王干货的玩笑里带着夸奖，“你看看人家二号和四号的货，那才叫干家儿。”
“。。。。。。蚝油、鸡精，还有蒸鱼豉油。。。。这是啥玩意儿，我还真没见过，甜的还是咸的？”付玉红夸张的念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真是痴货！你以为五星饭店啊？”
“嘘。。。。。。小点声，”王干货在嘴边竖起食指，“人家是大厨儿，我还指望着他们呢。都像你们这么抠儿，我混啥？哈哈。。。。。。”说完，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尽量压低了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