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将盘云松团团地围在了中间,他们手里拿着的器械一律向内,处于一级战备状态,直指盘云松。
乡亲们手拿的器械有长有短,有利有钝,从木棍到菜刀,再从榔头到铁锹,都有;他们一听说重大通缉犯进了村,随手抄起什么是什么就冲了过来。
来的乡亲有三四十人,全村倾巢出动了。男女老少都有,绝大部分都是老与少的,几乎没有青壮年——在这样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青年人哪里呆得住?早就出去闯荡谋生了。
从现场的情况看来,只要同时动手,被围在中间的通缉犯必定束手就擒。但乡亲们只是严阵以待,并没有动手。之前他们在收到通缉令的时候听说了,眼前的这个凶犯是个恶魔,在省城里竟突出了几百全副武装的警察的重围,他们这一群老弱病残哪敢轻举妄动?
盘云松环视了一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的脸,脸是或深或浅的都流露出恐惧,也有面对杀人犯的愤怒。他还想解释,向乡亲们解释说他根本没有杀人。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的额头上已被烙上了杀人的烙印。
盘云松也猜想得到,乡亲们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听说了他是个凶残无比的恶魔。
他心里不禁苦笑了一声:就算他真的是个有着三头六臂的恶魔,他也不会为了逃脱而伤害场上的任何一个人的;场上的都是他的乡亲,尽管他自幼小时就离开了,之后没有回来过,在通缉令下来之前彼此间可以说并不认识,但他们是他心里一直装着的可亲可敬的乡亲,是天底下最善良纯朴的人。
乡亲们的心里也很复杂:盘家的这个孩子是个苦命的人,他的父母对村里人非常好,他们上山采药治好了不少人,可是好人却不得善终;那么多年过去了,村里人还念着他们的恩,时常还提起盘家那苦命的孩子。现在看到这孩子了,面容是如此的英俊,可就是这样英俊的一个人却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凶犯!
一个对几十个,都静静地站在屋子里。外面的天色快要暗下来了,这时一个七十多岁的驼背老人向前走了一步用苍老的声音对盘云松说:“孩子,回头是岸啊,你……还是去自首吧。”
盘云松仰面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许久,他说:“好的,我去自首,现在就去自首……”
听了老人这个亲切的“提示”,盘云松想想确实也只要这样一条路可走了。被卷入杀人案中时,出于救生的本能他选择了逃跑,他不能落得个被当场击毙的下场,而让真正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他是怀着希望逃跑的,可是一路下来,他不但看不到希望,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每一个沉重的打击几乎都足以瓦解他的意志,让他走向崩溃。他先是背上了杀人的嫌疑,接着又牵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海深仇;对血海深仇还了无头绪的时候,又冒出了身世的谜团!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打击在等着他!
其实自首一说是错的,因为他根本没有杀人,但眼下这是最简单应该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凶杀现场留下的重要证据都是指向他的,“自首”后他极有可能成为替死鬼,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也许会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落网。尽管这个希望不大,毕竟还是个希望。
此刻的他感觉头脑的神经已经被一寸一寸地斩断了,里面成了一团被搅浑了的泥浆,无心也无力再去做别的选择了……
乡亲们静静地察看着盘云松的神情,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围着的人群在通往门口的方向打开了一个缺口。
“等等!”——盘云松正要往外走,身后有人喊。
回头一看,是盘云松进来时最先见到的那位老奶奶,只见她指了指正在冒着腾腾蒸气的铁锅说:“孩子,饭已煮熟了,吃一点再走吧。”
人们从盘云松的脸上明显地看到了疲惫与饥饿的神色,老奶奶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立即有几双手轻轻地拉拄盘云松一定要他吃一点东西。一时间,盘云松的眼睛红了:乡亲们啊,善良纯朴的乡亲们……
老奶奶用大碗给盘云松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时,竟然有几位回家里捧来了他们家已煮好的菜。菜绝对算不上好菜,却是乡亲们一时能够捧得出的最好的菜。老奶奶用筷子在几碟菜里翻找着,不断地将菜里并不多的肉片子往盘云松的碗里夹。
盘云松的喉咙早已哽住了,哪里还吃得下?这情景,是乡亲们在给即将出远门的亲人饯行,其实也等于是给即将被押赴刑场的人饯行……
在老奶奶期待的目光中,盘云松勉强地扒了一口饭,含着那口被自己泪水打湿的米饭,他向外走了出去……
村子里没有通信工具可以与外面取得联系,要自首只能出去,而这里到最近的乡镇有二三十里的距离,都是崎岖的山路。天已经黑下来了,在夜里陪伴一个不加半根绳索的杀人犯比徒手赶送没有关锁的猛虎不知还要危险多少倍,但乡亲们商量后决定只由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送盘云松出去。
三个人走了四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多钟来到了镇上。
根据路人的指点,他们来到了镇的中心大街。站在这一边,隔着很少车辆、几乎都被摆上夜市小摊的很热闹的大街,可看到斜对面就是派出所了。
派出所大门前停着四五辆警灯闪烁的警车,这应该是刚到镇上一个送盘云松来的老人问路时直接说了找派出所的原因,结果事先有人报了警吧,十多个民警和武警荷枪实弹地站在旁边。
两个老人在这边停住了,看到盘云松穿过了热闹的大街,一步一步径直向派出所走去,他们转身回去了。
盘云松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向派出所走去,这只是一段很短的距离,他却觉得比之前走来的二三十里山路还要漫长!在来的路上他思绪翻滚,想了很多很多,此时在这很短的距离上,那万千思绪一时奔涌而出!
难道真的要去“自首”?“自首”难道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盘云松又在心里呐喊般地问自己……
在那桩凶杀案中他是无辜的,但只要他一走进派出所就是真正的自首,也就被定为真正的杀人犯!进去了再进行辩解让人们相信自己真的没有杀人的想法是极其幼稚的,而他一旦自首,案件告破,警方不会再去追捕真凶!
自首对他本身也许是正确的,经历了这许多,他感觉对生死已看得很轻了;可是对女友,对师父师兄,对清泉长老,对父母,这样做难道也是正确的?!
“追查残杀你父母及通逸方丈等人的凶手,以雪血海深仇!切记!切记!!”——清泉长老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
是啊,如果他进去,那一切都大体结束了。就算上天有眼,杀害女友的凶手最终落网,而那诡异的重重谜团呢,谁来解开?大山深处月峰寺和偏僻小山村里的深仇呢,谁报?!
“我要报仇雪恨!”盘云松在心里喊了起来。就像一个万念俱灰要寻短见的人,在临死时出于本能又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猛然决定留下来等待机会,“我不能自首,我要报仇雪恨!我一定要报仇雪恨!!?”——这次他不只在心里喊,已喊出了声来。
盘云松已走到派出所大门前的花圃旁,他的喊声连身后街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一开始就有民警注意到盘云松了,这一喊叫将所有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民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个老成干练、领导模样的民警装作轻松地问:“小伙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一边向其余的人打了个手势,前面的四五个民警和外面警车旁的六七个民警或明或暗地紧握枪支向盘云松围了过来……
极其激动甚至激动得有点迷乱的盘云松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在民警形成合围之前,他来不及多想,撒腿向旁侧的缺口冲了出去!
民警其实已认出了盘云松,见到这个重大通缉犯要在眼皮底下要跑,急忙直追!
盘云松与民警近在咫尺,民警几乎一伸手就能将盘云松抓住;盘云松知道向前跑肯定是跑不了的,看到街边有一幢两层的楼房,一头冲了进去。
这是一幢老式的楼房,左右各两间,中间是一个上二楼的狭窄的楼梯;盘云松向二楼跑去,并推倒堆在楼梯旁的杂物,民警受阻,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上了二楼,盘云松一阵绝望:这里只在中间有一个很短的走廊,两头都密密实实的没有出口,两边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
盘云松已是慌不择路,用身子向最近的一个房门猛撞过去。房门是被撞开了,可一看,只十来平方的房间几近是全封闭的,只在上面有两个换气口;房中只摆着一张床,在床头处有一个不大的衣柜!
陷于绝境中的盘云松没有放弃,在民警出现在门口前钻进了衣柜里。盘云松心里清楚,房里就这一个可藏身的地方,他这样做与被追急的驼鸟将头埋进沙里有什么区别?柜门还在动,他在里面就听到了很近很近的纷杂的脚步声!
衣柜里空间很小,仅能容身,盘云松全身颤抖地缩在里面,心里是彻底的失望和后悔:刚才他径直进去自首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还要逃!
民警出于谨慎,先是冲柜里大喊让里面的人出来,喊了几遍没有回应后,全体做好准备就要打开柜门。
在里面的盘云松知道此时应与不应都是一样的了,坐以待毙的他不觉间将颈上挂着的一枚古钱币咬住,紧紧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