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盘云松的记忆中,那悲惨的一幕曾经被抹去了,此时,当一路惊恐逃命的他站在家门口,那血色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并永远地烙在心里……
那天盘云松上到钟楼时方丈尚存余息,当他扶起方丈声嘶力竭地呼喊时方丈睁开了眼;看见他好好的,方丈极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却又从嘴角处涌出更多的鲜血……
“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他们也全都……”
通逸方丈不作答,而是极艰难地问:“你……去了后山?”
盘云松点点头。
“你……去了后山后面的石山?”
盘云松又点点头,下午他在后山看书倦了时去了趟后面的石山,他知道那是师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半步的禁区,但出于好奇,他还是去了。
“你进了石室?……触摸了龙口的那颗珠?”
盘云松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石山离后山不很远,那是由一块几乎没有任何裂缝的整石形成的小山;从后山过去,没有路,只是一片长林古木,间杂些大石头,但并不难走。平时盘云松谨遵师父的禁令,从不接近这边的,这次心里一阵莫名的涌动,就过来了。
只是在离石山几十步时,盘云松看到了些石雕的佛像。佛像一反安详仁慈的佛态,满脸的杀气。大小与真人相仿,不过有宽宽的基座。佛像不止眼前的这几尊,每隔几米就有一尊,盘云松一路走过去发现,以石山为圆心,佛像围成了一圈。
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现象,就是在佛像面对的外侧,地面上有无数大小野兽的尸骨,也有爬虫以及飞鸟的,有的显然是刚刚倒下的,尸体还没有僵硬。里面则毫无生气,没有鸟虫之迹,连草树都没有一棵,只有光秃秃的一座石山。
难道这是个死区,凡是进入这个范围内的生物都必死,连从天空进入的飞鸟也不例外?
盘云松不由打了个颤,正要退出,他这才发现,在意识到这点之前他已进入了这个范围,为了看清佛像全貌,他还到了佛像的背后,进入了里侧。可他这不是好好的吗,毫发无损。
这担心是多余的吧,盘云松想,那些鸟兽蚊虫之死当另有蹊跷。
看到石山竟然有一个奇特的拱门,他就走了过去。
拱门高而窄,仅容一人进出,门的周围就着石山雕有很多不知名的怪兽头,其獠牙特大,呈噬人之势。门口两侧各有一尊较外面那些大上一倍的佛像,同样满脸杀气,手里还握有大刀利剑。
门内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细听,里面似乎有嘶嘶的风声,还有回声,显得很空旷。
就在盘云松扶着拱门侧耳听时,手上的经书掉落门中;经书很陈朽了,书页发黄,穿书的线很松动,身后一阵风吹来,几页书被吹脱吹进了里边。
藏经阁里的每一卷经书都是很珍贵的,管理藏经阁的清泉长老在这里的时候,哪怕经书掉了指甲尖大无字的纸片他都要小心翼翼地粘好。《万般若水经》又是盘云松从藏经阁的精选库的上等库里拿的,珍贵程度更不必说了,于是他决定进去把书页捡回来。
盘云松慢慢挪动脚步进了洞里,立即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里面很黑,过了好了阵,他的眼睛才慢慢地适应过来。走不远,他就在光滑的石板地面上找到了四页书,还缺一页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个放在石柱上的烛台,旁边还有取火器,他点亮了蜡烛。烛光由昏黄而明亮,只见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洞,四周乌黑光滑。除了刚才进来的那个门外,整个石洞没有别的出口。
洞内很空旷,只在正中央有一根高高的石柱。因为这洞几乎把石山下方掏空了,感觉整座石山亿万钧的重量都落在了这石柱上。
石柱下面好像压着什么,盘云松秉烛近前一看,是九条铜铸的龙。
铜龙没有身尾,颈部被石柱压住,仿佛刚从地里钻出就被死死地压在了这里。
九个龙头微微上抬,围绕在石柱四周;龙口张开,盘云松转了一圈仔细看,八张龙口里都是空的,只朝东的那一张里衔着一颗珠。
这颗珠比拳头还要大,通体黝黑,似是要发出摄人心魂的黑光。更准确地说黑珠是被咬在龙口里的,不过龙的牙齿也是刚好触及珠体而已。
这时,盘云松惊奇地发现,他要找的那一页书就在这咬着黑珠的龙口里面——刚才在门口的那一阵风像是要玩游戏似的竟径直把一页书藏到了这里来。
盘云松没有多想,就伸手进龙口里拿那页书;书页拿到了,带出来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颗黑珠,“咔”的一声,黑珠从龙口掉落下来,落在地上时“噗”的一声化成了一团墨汁般的黑烟。
盘云松被黑烟罩在其中什么也看不见,等黑烟消散后再看地上,已没了黑珠的踪影……
尽管遭遇奇异,也可说是有惊无险,盘云松从洞里出来后也就不再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他也想好了,傍晚回去一定不能表露出什么,否则师父知道了会狠狠地责骂的,而现在他回寺院来却看到了这血腥惨绝的一幕!
难道他在洞里的奇异遭遇与师父师兄的遇害有关?——盘云松悲痛地自责:“师父,我是不是闯祸了?师父……”
通逸方丈极艰难地调了一下气:“在普通人眼里那个地方根本不存在的,你看见了,还安然无恙地闯过了几道神魔都闯不过的死卡……哎——冥冥中已有定数的罢……”
盘云松要抱起师父,他想如果现在及时采取些得当的措施,师父或许还有救;通逸方丈却无力地摆了摆手,又微弱地叹了口气:“我是逃不过此劫的了……月峰寺遭此劫难还是小事,我百密一疏严重失职,死不足惜,只是恐怕天下要从此大乱,百姓被祸,生灵涂炭啊!”
失职?天下大乱?这些与他进那个石洞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引出如此严重的后果?盘云松疑惑不解。但他此时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问题的答案:“这到底是谁干的?师父,你告诉我,到底谁是凶手!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你一介书生,就不用问谁是凶手了。还有,你忘了平时我怎么教你的吗——要一心向善,不要怀恨,切莫记仇!我忍死击钟召唤你,正是想告诉你这点。经书上说:闻钟恶道诸苦并得停止;佛祖也说:闻击钟罄之声,应生善心。”通逸方丈说。
“可是……”
“孩子,要听师父的话——”通逸方丈努力睁开渗血的双眼看着盘云松说。
通逸方丈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很微弱了,他竭力抬起右手,拭去盘云松眼角的泪水,又用沾满泪水的手指反复在盘云松的额上涂抹:“孩子,答应我,忘了这里的一切吧,忘了这里的一切……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在我的居室里;一定记住,等一下你什么都不要做,拿上录取通知就连夜下山。千万千万要谨记,忘了月峰寺里的一切,在那边好好读书,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回这里来……”
通逸方丈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泪水也是冰凉冰凉的,在通逸方丈的反复涂抹下,盘云松感觉冰凉的泪水慢慢渗进他的脑里,尔后又化成浓雾弥漫开来,他满腔的悲痛与仇恨连同这里的一切记忆慢慢地被遮没了,消失了……面对惨象他也变得坦然:师父和师兄们不过是安详地睡着罢了。
看着师父涅盘后,盘云松拿上录取通知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盘云松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省里的一所重点高校,这是通逸方丈多年坚持要求他苦读的结果。
刚进入大学时,盘云松晚上有时会莫明其妙地被惊醒,醒来时他试着去追寻着什么记忆,但发现过往的一切像被彻底地删除似的一片空白。
很快的,盘云松就适应了大城市里的大学生活;并且获天赐缘分,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了美丽善良的她,短短几天,两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盘云松真的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福祸难料,就在盘云松期待着与女朋友一起度过甜蜜美妙的第一个周末时,女朋友却惨遭杀害……
女朋友被害之事万分离奇,他又成为正被警方全力追捕的最大杀人嫌犯!为了逃避被当成杀人犯处死的厄运,为了洗冤,为了追查真凶,他选择了逃命。在悲痛、恐惧与慌乱中,像有鬼神指引一样他竟逃回了一度被从他的记忆中抹去的月峰寺。
盘云松还沉浸在女友被杀的伤痛中,站在这月光下的圆石上望着月峰寺,又忆起了那一惨绝人寰的一幕,想到了师父师兄的遇害,他心如刀绞,痛苦无可复加!
通逸方丈叫他永远不要回来,但他还是回来了,以恶魔般连环杀人嫌犯的身份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到了家门口了,就该进去。盘云松想着,下了圆石,一步一步地向那边小山上的月峰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