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云松心头有一连串充满恐惧的疑问,但他找不到答案;紫蕙也没有给他答案——他追问恶魔的事,她只是沉默。
两个人从山洞里沿原路回到了上面,盘云松看到紫蕙早已是疲惫得摇摇欲坠了,她那美丽的脸一片惨白,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盘云松找来了些果品,她很长时间粒米示进了,但也只是勉强地吃了一点。吃过了,她看着他,脸色悲痛却又坚定,说:“我要下山了。”
“我陪你一起下。”盘云松说。
紫蕙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盘云松苦苦请求,让看守心影庵的一个中年妇女从山下联系了一辆车上来,他和紫蕙搭车下了山。
到了山下的一座小镇,紫蕙颇犹豫了一下,说:“我要独自去一趟远方。”
盘云松心里很想说我陪你一起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说得很清楚了,她说的是“独自”。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阵,问:“那——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她挽首不语,许久,望着街上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流说:“如果有缘,会再见面的。”
他点点头,不知是赞同她的话,还是在说他们一定会有缘。她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人流中走去了,只留下他长时间怔怔地站着……
街边一爿卖光碟的小店里恰好正在播放着一首老歌《渡情》:“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缠绵深情的歌声似乎要给此情此景来个注脚……
“如果有缘会再见面,那会不会有如果?”已走远的紫蕙一直在心里问着她自己。她和他只是偶然的相遇,短暂的相处,但这个问题已纠结在她的心里。她是相信因缘的,但一切还只是如果,此次她要到远方去,此行充满险恶,前路未卜……
十几年里,紫蕙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对这外面的世界她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她从小镇上搭乘客车,中间转了三次车后抵达省城。在省城买好了机票——所花费的钱是尘静师太早就给准备好的了,于次日凌晨搭上了飞往南方的班机。
她此行的起点是北岳恒山,目的地很直接,就是一千多公里外的南岳衡山。
她清楚地记得,前一段时间师父尘静师太曾叮嘱过她,万一心影观发生什么事的话,她就要立即动身前往南岳衡山;当时已经开始准备传位盛典了,她觉得师父不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现在当她像一只南飞的大雁飞越千里抵达湘江之滨时,她才知道师父那不祥的预感不幸成为了谶语!
一下飞机,她就直接打的去衡山。
“东南倚盖卑,维岳资柱石。”远远的,紫蕙就看到了巍峨耸立的衡山。此时正是雁南飞的季节,鸿羽在山峰间翱翔,“君不见潇湘之山衡山高,山巅朱凤声嗷嗷。”正勾勒了此景。
而如此恢弘之景此时却显得是那样的沉闷压抑,本该秋高气爽的季节,此时衡山上空却是黑云密布墨汁翻滚,天地之间阴霾笼罩!
到了山脚下,那里聚集了很多神色慌张的游人,山路上还有很多同样神色慌张的游客正从上面赶下来。他们正纷纷谈论着什么,人群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惊惧,一处身其中就可以判断得出,他们不是被坏天气赶下来的,山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蕙没有去打听,她不用去打听,也来不及了,即使上面是山崩地裂她也要上去,并且是越快越好!
这里有一直开到山上的旅游车,身边正有一辆,她想也没有多想就跳了上去。司机是个五十左右憨厚的汉子,他回过头来用有点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问:“姑娘,你真要上山?”
她这才发现,多座的旅游车就她一个人,其它开往山上的车也都空空如也,只有下来的车才是坐得满满的;不用说,这开往山上的车都是要赶去接游客下来的。
“是的,我要上山。”她很坚定地说。司机为了赶时间,也不再多问什么,车子开始向山上跑去。
车子向上爬去,快到终点了,紫蕙下了车,步行着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向芙蓉峰方向走去。
沿着山间小路走了一半,她转向了山峰地北面;很艰难的,她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悬崖下,果然,她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个深约两米的山洞——她未曾到过这里,这是尘静师太告诉她的,因为一路上有具有鲜明特色的凉亭等作指示,找到这个山洞也不算很难。
走到山洞的尽头,和在心影庵那边的一样,她也在石壁上找到了一个石缝。她把挂在胸前的玉片插进去,前有石门打开,她走了里面。
再出来时,紫蕙已到了一个山谷的底部。走不多远,一个道庵就出现在了眼前。道庵建在平缓的山坡上,规模不大,与心影庵大小相差无几;形制也相似,在斋堂后面也有一个内院,院门上方一古黑色的扁额上书“碧绮庵”三字。
这正是紫蕙要来的地方。
衡山是宗教名山,山上寺刹道观众多,一些名寺名观游人如织,一些寺观却少有外人到来;像隐身深谷、几乎无路通达的碧绮庵,外面知道它存在的人就极少,更不用说进来的人了。而让紫蕙惊诧不已的是,当她走上去时,看到在内院的门前竟围着一百多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不是穿着袈裟就是穿着道袍,手中竟然都拿着禅杖利刃等!他们服装不整,不少可看到有破败之处,其上沾附的泥土显露出一种硝烟的味道,神色疲惫又不安,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紫蕙径直向门口走去,围在那里的僧道们看到了与外面游人一般穿着而又风姿绰约的她,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到了门口,守在左右两侧的四个神色严峻的中年尼姑“唰”的一声举起手中的利剑挡住了她。
“我要见了寂师太。”紫蕙说。
“外人一律不准入内,请你赶紧离开此地!”一个尼姑说。
“我是从北岳心影观来的,有急事要见了寂师太。”紫蕙又说。
“你是从心影观来的?!”身后有人惊问出声来,接着是一阵低声的议论。
守门的尼姑把剑放下了,却说:“可是……现在了寂师太不能见任何人。”
紫蕙心里很急,正要进一步解释,一个年轻点的尼姑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对守门的尼姑说:“师父让来客进去。”
紫蕙迈过了门石,跟着来通报的尼姑向里走去。经过一条走廊时,透过开着的门,紫蕙看到旁边几乎每一间房里都有伤卧在床的尼姑,师姐师妹们正忙着包扎救治伤员;在最里的一间,十几个尼姑正跪在地上低声地哭泣,她们的前面几张覆盖的白布显出几个人形来!
紫蕙的心一阵狂跳,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在心里也知道了个大概。
再往里走,向左转了一个弯就到了住持室,带路的尼姑领着紫蕙走了进去。
住持室不甚宽敞,摆设简陋,在最里面临时安了个铺,铺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十来个五十上下的尼姑半跪着守在床前,个个眼里都含着泪水,满脸的悲戚。
带路的尼姑走到床头,俯下身去低声说了什么,只见从棉被里极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来,手指微微地动了几下。跟前的人会意,几个人一起,把躺在铺上的人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倚靠在墙上。
这是一位面容清癯的师太,实际年龄当过八旬了,由于清心寡欲的生活和一心向善的修行,在平时看来不过是六旬的模样;只是此时她脸色惨白,嘴唇黑紫,看情形是得了致命的重病或是遭受了致命的重创,目光犹如一盏只需微风一吹就会熄灭的灯,整个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不用说这就是了寂师太了,看到了寂师太已是这个样子,紫蕙的心被重重地揪了一下,身子也微微晃动了几下。
看到紫蕙,了寂师太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弟子凑过去用力的听了一阵,转过身来说:“姑娘,你说你是尘静师太让你来的,你……可有信物什么的?”
紫蕙想了一下,把挂在胸前的那块玉片取下递了过去。
那位弟子拉过玉片,转交到了寂师太的手上。玉片一落到了寂师太的手中,师太那已形同没有生气的枯树枝的手立即剧烈地颤动起来,干巴黑紫的嘴唇也跟着十分厉害地抖动着,好一阵,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来:“……你……就是……紫蕙?”
“是的,我就是紫蕙。”紫蕙点头说。
了寂师太听了,目光顿时像添加了油拔高了蕊的灯一般明亮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尽管是那样的勉强那样的惨淡,但的确是了笑容;她耗尽力气似的调了一下气息,气息微弱说:“我佛保佑!孩子,你真的还好好的!你来了,我们就有希望了……”